玉清山,鍾樓,聚仙鍾響。


    咚咚咚——


    連響七十二聲。


    此鍾響時,聲聞三界,天地人鬼神響應。


    不管身在何處,但凡是名列玉碟的玉清弟子,聽到聚仙鍾後都會立刻放下事務,趕回山門。


    即便不能回山,也一定要回信山門處,說明情況。


    在一片幽遠的鍾聲之中,玉清門人已經各自到齊,雲集舞劍廣場之上。


    “聚仙鍾上次響時,還是蜀山掌門到訪,那時也不過敲響了二十四聲,這次怎麽一直在響,都過五十聲了。”


    “聽說上次有長老坐化時,隻想響了十七下,掌門死了或許才會響五十多下吧?”


    “……胡說八道!掌門真人可是得道地仙,就是下次天劫也還差著五六百年,少說還有上千年的壽數呢!”


    “會不會是玉長老找了雙修道侶,特此宣告?”


    內門弟子們紛紛交頭接耳,趁著長老首座們還沒有到來,他們還能隨意一些。


    真傳弟子站在前排,和內門弟子不在一處,顯得涇渭分明。


    寥寥八人,各自站定一處,也不怎麽和人說話。


    內門跟真傳,又是一番天地。


    到了真傳,地位上已經不遜於普通長老,甚至修為上還有超出。


    真傳弟子,是曆代首座的候選,將來都是有望執掌正殿的存在。


    內門弟子,無論是修為還是眼界,雙方都是相差不止一級。


    彼此之間,真的很難有所來往。


    龍不與蛇交心,正是如此。


    往往一次閉關十幾年過去,內門弟子已經換了一兩代人了……


    真傳弟子,個個都是散仙修為,青春不老,壽命長久都存在,已經非是凡人……


    不久,幾位首座長老,並掌門來到廣場上。


    見到師長到來,在場弟子都屏氣凝神,肅然而立,整齊劃一站成行列。


    掌門真人掃了一眼,見人數不多不少,就點點頭,示意司儀長老。


    得了示意,司儀長老上前一步,朗聲道:


    “吾派太上長老今日出關,眾弟子隨我等在此等候!”


    太上長老?


    那是誰?


    在場弟子無一知曉。


    眼看下方又有混亂的苗頭,司儀長老又說。


    “不可肆意喧嘩,不得交頭接耳!”


    “爾等靜候便是!”


    這邊司儀長老還在介紹迎接太上長老出關的儀式、規矩,台下的弟子不論修為高低如何,都就近坐下,靜心聆聽。


    台上,一片蒲團,諸位長老掌門盤膝而坐。


    掌門真人一聲輕咳,輕聲對幾位長老示意。


    “幾位首座,這位太上長老閉關已有千餘年,貧道實在是陌生,不知幾位所掌殿中可有記載?”


    玉清道有三上殿,三中殿,六偏殿,各處殿中都有前人筆記、傳記以及一些傳承的道器。法寶、秘術。


    掌門一脈,其實權威並不很大,很多時候還是要和各處首座商議。


    這次的太上長老,掌門完全沒有了解,隻是今日清晨才得知,匆忙之下翻閱記錄,所得有限。


    趁著還有片刻,總是要多了解一點才好。


    兩千年前的師門長輩,那時還不叫玉清道呢!


    果不其然,掌門這話剛落,就有一位長老出言。


    “貧道肅廣殿之中,有所記載。”


    “這位太上長老,正是四代師祖,甄家甄琴,那時玉清道尚是玉清盟,這位師祖便是而今陳州蘇華府甄家先祖。”


    “傳記之中有載,這位甄琴師祖,乃是一位人仙。”


    “當年玉清盟之中,有三大姓,賈,甄,明,以武道聞名於世,都有人仙坐鎮。”


    “玉清盟草創未久,時值天下風雲際會,王朝兵亂,甄師祖臨危受命,接任盟主,一舉掃蕩七十六路山寨,定下玉清山基業,是為創業之祖。”


    聽到甄家,在場長老就一陣牙疼。


    “最近江南那邊甄家跳脫得很呐,莫非他們預先知曉了此事?”


    若是如此,甄家所為就能理解了。


    有這樣一位人仙坐鎮,便是裂土封建,稱侯建國也未嚐不可。


    “應當是這樣。”


    邊上一位首座長老接過話來。


    “三月之前,我曾勸過甄家族長,可以助他轉移族中有誌青年,遠走海外,隱姓埋名,本是好意,不想其斷然拒絕。”


    “現在想來,未嚐不是預先有所準備。”


    這也是應有之意,朝廷與門派,本來就是隱形競爭者,但凡朝廷要做的,門派自然會拖後腿。


    更不用說,甄家每年都捐獻大批香油錢,更是有為數不少的甄家子弟在道院求學,哪怕隻是旁支。


    當然,這首座是不是惦記著甄家億萬家財也猶未可知,在場諸人都是心照不宣了。


    須知這門中上上下下,內門外門,數萬人口,每日柴米油鹽、香燭燈油、人力物力、四季服飾,哪一樣不需要銀錢花銷。


    自然要多多進賬才是。


    不然,坐吃山空,任憑金山銀海也是不夠的。


    “不管甄家如何,這位甄長老,確實是曾任玉清盟盟主無疑。”


    “而我玉清道自玉清盟改組而來,全盤繼承玉清盟一應道統,自然也承認這位師門前輩。”


    “更何況······時局不穩,我觀測星象,察覺帝星飄搖,不久當有大變!”


    ·········


    “不久當有大變!”


    昆侖,瓊華派。


    瓊華掌門夙瑤竭盡全力,動用門中天珠,占卜天下大勢,以及門派氣數。


    一晝一夜之後,得出這個結論。


    “望舒下落不明,至今無有線索,玄霄入魔而去,人間王朝又將換代,新皇上位,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風雨。”


    “我瓊華······何去何從?”


    “飛升大計,三代之業,而今不得不中道擱置,皆是夙瑤之過!”


    “師祖啊,夙瑤惶恐,不知瓊華前路何在!”


    來到九天玄女畫像麵前,夙瑤下跪祈禱。


    這已經是她持續了二十多年的習慣了。


    自從二十多年前,瓊華大戰幻瞑界,兩敗俱傷之後,她便習慣了於此祈禱,盡管上界玄女從未有過旨意下降。


    她接任掌門時,門中真傳弟子之中,玄、夙字輩的男女弟子之中,玄霄火炎入心,人事不省;大師兄玄震重傷去世;玄霽,也就是雲天青,偕同夙玉叛門而出,幾位師妹又修為不足,身為當時的大師姐,又是掌門嫡傳,隻有她可以接掌門派。


    然而當時瓊華,內憂外患。


    幻瞑界一戰,折損精英十之六七,門中可戰弟子一去大半。


    幾位長老欺她年幼,權威未立,根基淺薄,貌似恭敬,實則專權,其門下弟子往往不服門規管束,無法無天。


    在外,昆侖其餘七大派覬覦瓊華基業,更是頻頻試探,窺伺瓊華虛實。


    新任掌門夙瑤根基淺薄,不能服眾,一時如同傀儡,命令不出瓊華殿。


    內憂外患之下,瓊華幾乎分裂········


    無人能知夙瑤心中苦悶,也不管她是不是願意接掌這個爛攤子。


    一場戰爭,打窮了瓊華,打折了瓊華的脊背··········


    同輩之中,死的死,走的走,不然就是半死不活,剩下的都還被流言蜚語迷惑,疏遠了她。


    接任掌門那天,觀禮者不過五六十人,堪稱瓊華史上最寒酸的掌門。


    二十年來,夙瑤兢兢業業,不敢有一日懈怠,苦心謀劃,勉力維持。


    放寬資質要求,選拔外門弟子,分化門中長老,培植親信,拉攏宗煉,逐漸收攏權力,好在天意垂憐,終究是度過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新一代弟子大半成了氣候,掌門威信已經建立。


    隻是············


    “為何望舒又要回歸?飛升,為了舉派飛升,付出了那麽多,還不夠嗎?”


    夙瑤本來並不是多麽有野心的人,比如雙劍飛升之計,都是沿襲前人謀劃,並非出自本意。


    門中長老,不滿足於煉氣飛升,癡迷於舉派飛升,個個成仙··········


    誠然,自昆侖天光之處上升,的確可以直達仙界,可仙界有主,真的會同意嗎?


    夙瑤不是不明白,長老們也不是不明白,隻是不敢去想,不敢去明白。


    這是一場豪賭,賭的就是仙界不在意,那麽通過通天之路,舉派飛升仙界,即便是掃地的童子都能擁有散仙的修為,稱一句舉派成仙也不為過。


    “哎,再給我二十年·········”


    夙瑤歎道。


    再給她二十年,掌門的權威更勝一籌,新一代弟子真正成長起來,未嚐不能壓過其餘長老,反對飛升計劃。


    她豈能不知此舉孤注一擲,乃是賭徒之心?


    隻是眼下長老勢大,她固然陸續收回一些實權,還不足以抗衡長老們合力,若是一意孤行,怕是禁地之中,就要再冰封一個夙瑤了。


    “好想念當年練劍的日子啊·········”


    那時她還是一位少女,在師兄弟之中,不算天分最高的,但也是上等,這才得以成為掌門嫡傳,待遇也是上流,自然過得還算舒心,沒那麽多算計,經常都有歡聲笑語。


    可惜,現在不能夠了,她必須帶上麵具,以冰冷的麵容保護自己。


    這一戴,就是二十多年。


    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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