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都知道”


    薑華感覺到自己有些緊張。


    他不是第一次打無準備的仗,但像現在一樣,要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自己未曾蒙麵,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倒也是頭一遭。


    薑華歎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有兩個年齡相近的中年男子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對著鏡頭笑得異常爽朗。


    這是一年半前,薑華和顧氏集團的總裁顧恩晉在高爾夫球場上的合影。當時以一記神奇的“老鷹”球一杆惜敗於顧恩晉。顧恩晉那時剛剛從一個絕對的低穀中神奇地爬起了身,所以他對於所有的“神奇”似乎都有異常的好感,於是薑華靠著這份神奇,成了顧氏的長期合作夥伴。


    在一年半以後的今天,他要的不僅僅是幾份合約與長期合作的“神奇”,他想要的,正是當初顧恩晉東山再起的那份“神奇”。


    顧氏集團曾經經曆過的跌宕起伏,是任何一個房產商所無法想象的。在最破敗的時候,顧恩晉甚至都被自己人給踢出了董事會。


    在當時,所有人都認為顧恩晉死定了,顧氏也死定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顧恩晉卻帶著一筆神奇的“投資”回來了,而原本擋在顧氏前行道路上的所有阻礙,忽然全都不見了。


    顧氏,就這樣成了華東第一的房產巨頭。


    薑華也試曾用“奇跡”之外的理由來解釋一切,不過卻都說不通。


    薑華相信,是有人製造了不惜代價,不求回報地製造了這個“奇跡”。


    自從那時起,他一直想找出這個“奇跡”的製造者是誰,所以他在生意上不斷與顧氏集團營造交集,與顧恩晉建立私交。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利用了自己所培養的那朵交際花——薑夜鶯。


    薑夜鶯不隻是有一副漂亮的長相,她的交際智慧讓她擅於周旋在這些蜂蝶之間,卻依然燕過不留痕。無數的大少爺們可以一擲千金,僅僅是為了和她共進一頓晚餐,但薑華卻知道,沒有人真的可以讓自己的女兒解開最後一層防衛。


    顧恩晉的獨子,顧氏集團的少公子顧仲也曾是薑夜鶯的裙下臣之一。事實上,當他們在薑夜鶯十四歲的生日上初遇時,在顧氏集團還沒有經曆那次駭人的震蕩之前,顧恩晉就已經成了薑夜鶯的“俘虜”。


    可就在三年前,顧恩晉從那大坑爬出之後不久,顧仲卻主動和薑夜鶯斷絕了聯係。這在當時也讓薑夜鶯好不鬱悶了一陣。


    不過就薑華收集的消息來看,顧仲不僅僅是和薑夜鶯斷了來往,看上去他是與整個社會斷開了所有聯係。他雖然偶爾還是會在學校或其他公共場所現一下身,但是卻不再和任何人有交談,這個風度翩翩的顧家少公子,仿佛一夕之間變成了一個孤僻的鬼魂。


    薑華認為顧仲的轉變與顧家重新崛起的“神跡”一定也有聯係,所以即使會有悖於她女兒的初衷,他還是讓薑夜鶯主動與顧仲保持著聯係。而事實也證明薑華沒有低估自己女兒的魅力,即使顧仲與整個世界都保持著距離,但他還是無法拒絕自己愛過的女孩的“好意”。雖然他的話永遠不多,而且無論薑夜鶯怎樣旁敲側擊,顧仲對於“那件事”總是緘口不言,不過至少留下了這條線,薑華也算為自己的未來,準備好了最後一條“救命繩索”。


    不過薑華確實沒想到,自己用來保底的最後一步棋,居然這麽快就要擺上台麵。而薑華自己,居然也會犯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錯誤。


    如今的他,不但身無分文,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他相信那些稱自己為“天使投資人”的家夥們,現在已經露出了“惡魔”的本性,在不停地搜索薑華的行蹤。


    薑華已經完了,正如當年的顧恩晉一樣,完蛋得很徹底。而他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再讓他的女兒去找顧仲。


    薑華不知道薑夜鶯到底是如何表現的,不過他相信自己女兒的眼淚,足夠融化北極的冰山——而薑華也相信薑夜鶯深愛自己的父親到足以為他流出欺騙的眼淚。結果不出他所料,即使顧仲非常抗拒,但恐懼與痛楚最終敗給了海倫的美麗,顧仲還是幫他撥通了“命運”的電話。


    雖然薑華隻知道對方是個男人,是一個擁有神奇法術的男人,是個讓顧仲害怕到永遠不願再想起的男人,但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因為沒有薑夜鶯的美麗與智慧足夠對付不了男人,無論他們是否擁有掌握命運的力量。


    所以薑華讓女兒代自己與那個顧仲口中的“言先生”見麵,而他,則隻是靜靜地等待。


    不過當薑夜鶯推開房間的門時,當薑華看見自己女兒的表情時,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薑夜鶯的樣子像極了一隻鬥敗的公雞,雖然她還在強撐著,表現得似乎很堅強,但薑華卻認得那個表情。


    那是戰敗者的表情,薑華曾在無數的對手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這是在明知自己無法掌控局勢的時候,不願意承認失敗的人才會有的表情:三分疲倦,三分無奈參雜著三分的懊喪,以及一分的恐懼深藏在其他感情之後。


    這個言先生到底是什麽人?居然可以讓薑夜鶯吃癟到這個地步?薑華此刻的心情既興奮,又有些惶恐。


    當言先生穿著運動短褲和休閑汗衫踏進薑華房門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扮相一定不會讓薑華很高興,不過他並不在乎,因為無論他們喜歡他與否,他們都需要他,都需要言先生。


    言先生的長相絕對算不上英俊,卻是那種可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類型:黝黑的皮膚,消瘦的臉型,錯落無序的胡渣,不算大卻非常有神的眼睛,再加上仿佛一直掛在嘴角上的那絲壞笑,這一切如果拆開看的話非常之不搭調,但組合到一起,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和諧感。有些痞,但卻對人卻有種奇怪的吸引力。


    薑華嗅得出那種天生為壓榨別人而生的人身上帶有的味道,而言先生身上,有這種味道。盡管自己女兒的將來很光明,不過就現在而言,對於言先生她也還隻是一隻“雛兒”而已。


    薑華觀察著言先生時,言先生也在打量著自己的未來客戶。


    薑華的年紀看上去比言先生想像的要年輕一些,他有著一張滄桑男人特有的棱角分明的臉,加上那些許的皺紋和飽經風霜的眼神,那幹淨爽朗的一頭黑白相間的短發,言先生敢肯定即使已年逾不惑,這個“前”大亨如果想獵豔的話,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們沒幾下就會被他的成熟魅力迷的神魂顛倒。


    “女兒漂亮一定隨父親這話,也不是完全的胡扯呢!”言先生先開腔道:“雖然我很欣賞你的美人計,不過我從來不會被不和我上chuang的女人迷住。所以你還是直接一些,告訴我你到底要求我一些什麽吧!”


    “嗯?這話從何說起?”薑華有一些意外,他本想讓言先生以為需要求助的是薑夜鶯,而自己隻是作為一個護女的父親。這樣薑華就能更有話語權,而當受幫助的對象是女人時,男人總會憐香惜玉一些。


    薑華望向站在一旁的薑夜鶯,薑夜鶯隻是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出了兩個字:“手表。”


    “手表?”薑華愣然地重複了一遍,眼光落在了女兒左腕所戴的手表上。


    言先生看著兩人的眼神交流,訕笑道:“女人會戴男士表,隻有兩個可能:要麽是男朋友送的,要麽是當父親的送的。鑒於這表的古舊款式,我猜你女兒應該不會有一個中年禿頭腆著啤酒肚的男友。而且在我們談的那段時間裏,她無意間擺弄手表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


    “……我女兒戴著我送的表,就代表著是我想找你?”薑華有些愣然。


    言先生笑著一屁股坐到了對麵的床上,翹起了二郎腿道:“我是言先生,我什麽都知道。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問你的女兒。”


    薑華看著自己的女兒,而薑夜鶯隻是無力地點了點頭。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到底為什麽要找你呢?”薑華耐下性子,和言先生玩起了太極。


    言先生十分清楚這些白手起家的富商的腦部構造:他們永遠都有著無比的控製欲,他們永遠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們永遠不會明白自己身處的狀況,時刻都想著通過自己的智慧掌控住局勢的發展。不過說到控製欲和掌控局勢的能力,恐怕還沒幾個人比得上言先生。他轉頭朝薑夜鶯笑道:“你和你父親真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把我給你看的東西給他看看吧!”


    薑夜鶯聞言,隻得從包裏掏出言先生塞給她的書冊,遞給了薑華。


    那是幾本雜誌和期刊,中間還夾著一份報紙。薑華將這些東西掂在手裏,有些不明所以。


    “這是我在見你女兒之前,從路過的書報亭買的。這裏麵有介紹房地產的,介紹古董文物的,介紹期貨股市,還有單純介紹成功商人的雜誌和報刊。你知道它們有什麽共通點麽?它們都是這個當月的,而且裏麵都有關於你的報導,采訪甚至是人物傳記。一個多年低調的商人,忽然在一個月裏被所有主流媒體報導正麵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想打出一個‘我們還健在’的廣告牌,讓那些投資者們對自己保留信心。換句話說,這個商人其實正陷入經濟方麵的大危機。讓我猜猜,投資失敗之後,為了翻本惹上了一些高利貸?”言先生像是看穿薑華心思一般說道。


    全中,這個言先生坐下還不到一分鍾,就把薑華想方設法掩藏一個多月的真相全都給掀來出來。


    這場所謂的心理戰,薑華連一點勝算都沒有。他所能做的,隻有說出實話,然後祈禱自己不要輸得更慘而已。


    念及此,薑華苦笑道:“如果隻是高利貸,那倒好了。比起我惹上的人,那些高利貸隻是無害的商人而已。”


    恐懼是讓人老實合作的第一步,這是言先生信奉的眾多準則之一。不過當有些人並不害怕言先生,或者像薑華一樣,將自己的恐懼掩蓋的很好時,言先生也會適時變通。事實上言先生也挺喜歡薑華這樣的人,他知道他可以直接和這樣的人說實話,而不需要先唬住他們。因為這類人雖然也會為言先生的提議感到害怕,不過他們的yu望和理智最終會戰勝恐懼,並同意他的提議。


    言先生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更應該快點跳過心理戰的環節,進入實質解決問題的部分。你說出你想要的,我說出我想要的,成交,那皆大歡喜;不成,那我就轉身離開你的安樂窩,或許之後會約你女兒去喝杯龍舌蘭什麽的,不過那也是在你入土之後的事情了,你可以不必在乎。”


    “你說什麽?”薑夜鶯剛想發作,卻被薑華伸手作勢製止了。


    薑華深吸一口氣,道:“好,那我就開門見山,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正如你三年前幫助顧恩晉一樣,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和顧恩晉一樣麽?”言先生喃喃著重複了一遍,手撐下顎,像是想不起這個名字似的蹙緊了眉頭,好一會兒後才若有所悟道:“哦,你說的是那個顧恩晉……可以,當然可以,當初我對他的要價是十年,對你,我可以優惠一下,十五年好了!”


    薑華眉頭緊鎖,雖說他知道對方要的東西會很奇怪,不過“十年”,“十五年”,這到底是在說些什麽?還有怎麽優惠還比原來的“價格”高?薑華現在可說是徹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在他身旁的薑夜鶯也是一樣,她隻是疑惑地望著言先生,完全不知所以然。


    接下來就要進入言先生最討厭的“解釋”環節了,讓別人相信他們沒見過的事無疑是最麻煩的事,不過想要完成“儀式”,又一定要對方理解自己的用意。對於言咒師的這種繁文縟節,言先生向來很感厭煩。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言先生隻能想辦法盡量簡化這個過程。


    “好吧,下麵的話,我隻說一次。”言先生有些無奈地開始了他的解釋,“不過你們相信與否……雖然實際上你們也沒有什麽不相信的權利,這些話我都隻說一次。如果你們相信,那就請你們慎重考慮;如果你們不相信,那也大可以將我當作神棍,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薑華和薑夜鶯就這樣默默地聽著,期間他們無數次睜大雙眼,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到麵麵相覷。不過不知是否與言先生的講述方式有關,他們也並不認為言先生是在開玩笑。


    他們隻能覺得,這是一個鮮有人知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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