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是被混亂的噩夢逼醒的。


    四天昏迷不是小傷,隻是沒敢放鬆神經,白天勉強清醒了一段時間,機體迫切地需要休息,等囑咐完事情後又沉沉睡去。


    她夢到花海裏舞動的精靈,少女的裙擺盛放了一整個春天,是所有生機和色彩的代表,在灰白的夢境裏一踢一踏,開出極致燦爛的花,沾染了花蜜般的香與甜。


    她夢到那天坐在長椅上等待的女孩,跟著女聲閉眼輕輕哼唱,身體小幅度地搖晃,歌聲回蕩在夢境——


    “pleasedon''tletmego(請別讓我離開)”


    “ijustwannastay…(我隻願為你停留)”


    寧和歌曲悠揚,尾調卻開始失音,像是磁帶受損的泣聲。


    “為什麽……我需要你,我說我需要你……”


    夢境碎裂,無數異形狂舞,撕裂了天空與大地。


    霧氣那麽濃,白術拚命地呐喊尋找,也隻能聽到不知名的哭聲,摸到滿手的血汙,腳下是溫熱的屍體。


    醒目的紅,血肉新鮮。


    “薯條……”


    “小術……”


    “哎呦,小老板……”


    白術猛地抬頭。


    熟悉的麵容都帶著笑在麵前晃動,卻砰地炸成碎片。


    ——她最終什麽都沒抓住。


    一身冷汗,陡然驚醒。


    房間昏暗,窗外日頭落了,已經是晚上。


    白術按住自己依舊酸痛的右臂,靠在床頭,月光從頭頂不遠的天窗落下。


    她垂眸匿在陰暗處,沒想到睡醒,更覺滿身疲憊,思緒遲鈍。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就像加速播放的影片,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悲傷就被匆匆趕出影院,渾渾噩噩後知後覺。


    才察覺自己原來也是難過的,隻是不敢想。


    “艾薇兒……”


    天災之下,幸福如此脆弱。幸存者要如何承受苦楚,重建毀於一旦的人生廢墟,承托死者的意誌走向前方,才是最艱難的事情。


    白術用力搓了把臉。


    忽然想起【毒刺】完成那天,也是戰爭爆發的第二晚,艾薇兒在夢中驚醒,沉悶訴說。


    她說,在夢裏,她和白術一般如輕盈蝴蝶,像是可以輕易從山巔躍向遙遠的海麵,夠到斑斕的花與雲,她在那時深感滿足,以為可以結伴去向任何一個地方。但才過不久,白術就孤身一人轉向更險更高的山峰,那裏風雨太大了,天地都飄搖,像是蒙上一層濃重的霾,她拚盡全力試圖追上白術的身影,哪怕隻是抓住一片衣袖,但很快隻能一邊狂奔一邊在大雨中呼喊,摔落在地隻餘一人。


    白術當時迷迷糊糊,隻是取笑般哄道:做夢也沒必要到這份上,再說還有寧姐他們在。


    沒想到,終究是一場夢罷了。


    不能再想。


    白術側躺著動了動手,攥緊手心時感到阻力,其實並不能攥緊,隻能虛握。


    但要是不使用右手,再休息兩天就能恢複個八成。


    弄死個人不成問題。


    “我就是忽然覺得不對,您說這陸玲怎麽這麽關照那新來的女的,明明沒受傷還給了藥,往屋裏送飯,你說她瞞著什麽呢?”


    “看看就知道,她要是沒瞞著什麽,老子讓你好看!”


    “您放心您放心,要是冤枉了陸玲,我先給阿奎哥您賠罪!這次汙染爆發有不少讓我們渾水摸魚的機會,抓到不少您喜歡的好貨色。”


    “這還差不多。”


    諂媚的聲音越來越近。


    阿奎?


    來得倒是挺快。


    白術拽開被子滑下床,將拖鞋掃到床下,單手拎起自己的運動鞋。


    這屋裏,能躲去哪?!


    ……


    門被一腳踹開。


    留著八字胡的瘦男人踹完就讓步:“您先請。”


    身後穿著還算體麵的光頭男人後握住一把粗鞭子,腰間各種鑰匙叮叮當當,邁步慢悠悠晃到屋裏檢查,看了兩眼後皺眉:“這哪有人?!”


    八字胡忙道:“說不定剛剛聽見聲音藏起來了!我給您翻翻床底……沒有,但這床一看就是睡過的,這被子還溫熱呢,一定是有人的!哎呦,這還有個櫃子!”


    房間裏陳設簡單,能藏身的也就一個床底,一個大木櫃。


    八字胡小心看了眼阿奎,後者眼神催促,他便不再猶豫一把掀開箱子,為了安全還後退兩步——


    箱子裏隻有一些雜物。


    沒人。


    阿奎冷哼:“這就是你打擾老子清淨的理由?你什麽東西!我知道你們兩個爭的厲害,但也不要鬧到我這來!”


    說完拎起鞭子就甩,八字胡吃了一鞭,“哎呦”一聲痛呼求饒:


    “阿奎老大,您消消氣,您消消氣啊!打死我事小,氣到您事情可就大了!我給您準備的新鮮雛兒都跟嫩草尖似的,這就送去您的【花房】裏,您消消氣……”


    阿奎冷嗤:“最好能讓我滿意。”


    他說完一收鞭,轉身就走,八字胡連忙跟上。


    踩著櫃頂跑上房的白術無聲鬆了口氣,忍痛攥了下再度出血的胳膊。


    剛剛情況緊急,腎上腺素一上來還哪管傷不傷,夾板都不顧了把自己弄上來。


    結痂的傷口再度裂開。


    “幸好這房子上麵有天窗,看著還有些廢棄管道,這倆人剛剛說花房,這間應該也是用來做花房的……不過這仇我可是記下了。”


    白術想著,咬牙把繃帶勒緊止血,看到月光下離開的兩個人。


    “反正傷口都崩開了,不如趁機去看看,正好還可以找機會摸到武器庫。”


    白術遠遠看向阿奎身後晃蕩的鑰匙串:“再不濟還能摸到鑰匙,隻要摸到過,拓出來不是問題。”


    這事不用叫醒程遊月。


    白術直接從房頂輕跑向二人所去的地方,隻上下一次。


    八字胡諂媚了幾句後離開,隻剩下阿奎走向一間閉合天窗的陽光房。


    白術已經放棄傷口管理,沿著外管道爬上。


    花房最中央的兩扇天窗可以打開,白術用左手拉起道小縫隙,淡淡的血腥味撲鼻,還有難以描繪的旖旎甜膩的香味。


    白術眉心一皺,聽見黃鶯般婉轉欲泣,難耐稚嫩的呻吟。


    就算是個弱聽,也能聽出來這是什麽聲音,更何況不止一道。


    屏住鼻息,白術借著屋內紅燭光仔細辨認,瞳孔一縮。


    是一屋子,沒有穿衣服的男孩女孩,脖頸被鐵環緊緊扣住。


    最大不過十歲。


    忽地一聲哭啼,千嬌百轉,瞬間瘮出白術一身雞皮疙瘩。


    手下沒拿穩,窗戶“噠”地扣下。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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