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渾身一軟,蔚海藍空洞的小臉有一絲慌茫,壓製的情緒虛脫,扶著門框蹲在地上。


    叮咚叮咚——


    那串銅鈴刺痛著她的耳朵,她憤然絕望地一把抓下。


    這日天剛剛亮,窗外卻傳來嗬斥聲。


    誰在爭吵。


    蔚海藍本來就睡得很淺,突然響起的爭執,讓她一下就從睡夢中驚醒。她掀開被子起床,走到窗前瞧。


    隻見薔薇苑的外邊,兩人在吵鬧。


    那婦人是園子裏的下人,正衝著一個男子嗬斥。


    男子背對著她,所以她瞧不清他的樣子。


    蔚海藍卻覺得有些眼熟,偏偏又記不起是哪裏瞧見過。


    她將窗打開,想要瞧個仔細。


    那爭吵聲也更加清晰,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安寧。


    “你是誰?怎麽進來的?這園子也是你能進來的?是不是賊?”


    “我才不是賊!”男子的聲音溫潤動聽,卻是怒聲喝道。


    “那你說啊,你是誰!來人呐!這兒有賊!鬧賊啦!”那名婦人可管不了這些,當下呼喊起來。


    蔚海藍站在窗台上,張望著那個男子的背影。


    忽然,她瞧見那人轉過身來。


    那道瘦長的身影佇立於風中,他文質彬彬,謙和溫煦,穿了深咖色的外套,頭發短而清爽,圍了圍巾,那種黑白格子的圍巾,看上去很溫暖。三十多歲的男子,卻是那樣清秀俊美。他的神情有些溫怒,卻還在隱忍,絕佳的修養讓他看上去十分溫雅。


    蔚海藍卻驚呆了。


    這個男人,這個人,他是……


    腦海裏忽然跳出那個許久不曾念過的名字。


    一種思念的感覺,宛如遇見了久未見麵的親人。


    王謹之,王謹之。


    蔚海藍在心中念了兩遍,忽而一驚,又是一喜,顧不上其他,隻穿了睡袍就急匆匆奔下樓去。


    苑門口的那片地,婦人已經將人喊來了。


    幾名家丁聞訊奔來捉賊。


    當場混亂一片。


    “抓住他!就是他!就是這個賊!”


    “真是好大的膽子!這麽大白天的,竟然也敢闖進來偷東西!”


    男人蹙眉說道,“我說了,我不是賊!你們難道都聽不懂嗎?”


    “你不是賊是什麽?私闖民宅!”


    “不要和他廢話,抓了他就送去警察局!”


    那幾名家丁作勢就要上前,男人則是朝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冷然的女生突然響起,“住手!”


    眾人被這一聲大喝怔住,瞬間停了動作,扭頭望去,隻見蔚海藍疾步衝了出來。


    “夫人!”眾人齊聲呼喊。


    王謹之亦是回頭望向她,他卻對那些人的稱呼感到愕然。麵前的女子,依稀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隻是五官長開了,變得更加漂亮了,也變得更有韻味了,頭發雖短了許多,可是真真切切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子。


    那個乖巧聰慧安靜的蔚海藍。


    王謹之不由自主地呼喊,“海藍。”


    蔚海藍穿得很是單薄,那件紅色睡袍在風中飛舞,她奔到門口,定睛一瞧,果然是他。


    眾人頓時懵了,敢情夫人和他是認識的?


    “你們全都退下。”蔚海藍又是喝道。


    “是。”眾人意識到不對,應了一聲而去。


    兩人分別多年突然匆忙地相見,分外感慨。


    蔚海藍隻讓他去後花園等候,她洗漱一下就來。待她穿好衣服尋去,隻見他低著頭正在看地上鋪著的花崗大理石,上好的大理石,切割的完整,一塊一塊拚接整齊,居中的圓圈嵌有鵝卵石,凹凸不平,卻被歲月洗刷得更加圓潤。


    那個男子,一如記憶裏的模樣。


    陽光不算明媚,可是卻讓蔚海藍感到異樣的溫暖。


    王謹之站在她的前方,忽而衝著她溫柔一笑。


    這樣的笑容,蔚海藍在很多年前時常能夠看見。


    那個時候,藍天白雲,一切都很美好。


    她們三姐妹每天都會去謹老師那兒報道,而後一起練琴。


    謹老師年輕有為,生得祖父賞識,念中文曆史的他,學識極好,教養也好,可以說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蔚海藍還記得當年,祖父每每瞧見王謹之,就會滿麵紅光。甚至有好幾次,原本心情不佳的祖父,隻要謹老師一出麵,陪他品茗一會兒,下一盤棋,絮話一番,等到謹老師離去,祖父就會愉悅開心地露出笑容,仿佛再難再煩的事情,全都迎刃而解了。


    這樣的能耐,就連父親也是比不上的。


    祖父對待父親甚是嚴厲,對王謹之卻是寬厚了許多。


    孩童的蔚舒畫就笑嘻嘻地說:謹老師一定是開心果兒,所以爺爺一見著他,頭也不疼了,就開心了。


    蔚舒畫正是貪吃的年紀,十分喜歡開心果。


    每次一哭,隻要塞給她開心果,她就收了哭。後來又陸續換了一些花樣,由糖果改為了巧克力。


    蔚海藍也還是個孩子,隻是覺得王謹之真是好厲害。彈琴作畫,還會詩歌,祖父也經常拿謹老師當榜樣,言語之間滿是喜愛,讓她們三人都好好念書。蔚海藍便真拿王謹之瞧為榜樣,努力地向看他看齊。


    三個孩子之中,隻有蔚默盈對他的態度最為奇怪,忽冷忽熱,也說不上是哪裏不對。蔚舒畫曾經還悄悄地問她,大姐是不是不喜歡謹老師。蔚海藍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雖然對於蔚默盈的反常行為感到詫異,可是也沒有多想。


    畢竟,蔚默盈的脾氣一向是最火爆的。


    她們三人和王謹之相處了許多個年頭,直到後來有一天,謹老師突然辭職離去。


    她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以為是謹老師出了什麽事。


    不然好好的,怎麽會突然走了呢。


    祖父告訴她們,謹老師決定出國學習文化,所以遠行了。


    她們又問,謹老師什麽時候回來。


    祖父笑著回答,應該不會很久。


    而那一年的她們,蔚默盈是十六歲,蔚海藍十三歲,蔚舒畫十歲。


    後來,王謹之每逢過年才會回來探望拜年。


    十五歲那年,祖父病逝,葬禮結束之後,王謹之也走了。


    這麽一走,就走了許多年,再也沒有了聯係。數年以來,他不曾再有音訊。


    直至今日才突然出現。


    記憶雖然有些模糊,王謹之卻似乎並沒有多大變化,他依舊是如此。


    蔚海藍緩了腳步,慢慢走到他麵前,這一聲呼喊多年不曾有過了,“謹老師。”


    王謹之朝她點了點頭,瞧著她走近,低聲問道,“海藍,過得好嗎。”


    ————


    王謹之的出現,會帶來什麽?他又有怎樣的關係牽扯?


    正文 190:玫瑰色葬禮(6)[vip]


    他一開口,不問其他,卻是一句“過得好嗎”。


    蔚海藍也不知該怎麽去回答這個問題,好或者不好,全都是人內心的感受,可是好又能如何,不好又能如何。她一向不喜別人擔心,可也不想對他說謊,於是就這麽錚錚地望著他,選擇了沉默以對。


    王謹之見她如此,當下明了。


    這個孩子,從小就是這個樣子,十分聽話安靜,惹人喜愛。


    老爺子健在那時,就經常誇讚她聰明,像極了她。


    王謹之瞧著小小的海藍,頗為認同,還真得是挺像的。無欲無求,清冷隨性,機敏內斂。可是這樣的女子,長大後卻也會讓人擔憂。因為外表看似剛強,可其實內心敏感而脆弱。敲碎了那層保護牆,她的心仿若水晶,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所以,還是孩童的海藍,經常躲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哭泣。


    他曾經撞見過幾次。


    而她其實是個愛哭鬼。


    隻是長大以後,就鮮少會瞧見她哭泣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用尖銳的刺保護自己,不輕易掉眼淚,言談舉止更是不符合少女應有的活潑開朗。外邊兒的人瞧見了她,無一不誇讚,王謹之卻知道,這個孩子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他卻不曉得是該慶幸,還是該歎息,而她不過是在夾縫中生存。


    王謹之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那目光滿是憐惜。


    這樣的舉動讓蔚海藍感到貼心一暖,又是一酸。


    “聽說,這座園子已經不屬於蔚家了。”王謹之溫溫開口,又是問道,“真的麽?”


    其實王謹之剛從國外回來,今日才剛剛到了春城。先是回了自家的屋子放下行李,而後來了這兒。他也有七、八年不曾回來過了,一直在外邊漂泊,認識了許多文人,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雖然也會想念,可終究還是忍住了。若不是經朋友提起回來過年,他還想不到要回歸故土。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本不該回來的。


    方才到了瑾園,他一路慢慢地走向這座老園子。自他離開那時,沒有變化,庭院森森,與世隔絕一般。他上前應門,卻不料是陌生人。他又詢問管家是否還在,想著管家伯伯應該不會走的。可是誰知那人又告訴他,這座園子早就易主,現在是雷先生府邸。


    王謹之被拒之門外,多問無用,他也沒有再開口,隻是心裏狐疑。


    他便繞著園子走了一通,依著封存的記憶,終於找到了園子的唯一缺口。他輕易地番強而入,一路走來,瞧見清漪園被鎖,玫瑰苑無人,當他經過薔薇苑的時候,被那個清掃的婦人撞了個正著。


    於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蔚海藍點了頭,“恩。”


    “什麽時候的事?”王謹之心中一沉,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早在四年前就不是了。”蔚海藍輕聲說道,回想往事,隻是淡淡一句,“蔚家敗了。”


    王謹之一瞬窒悶,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當他在這麽多年後回來,所要麵對的居然是如此情形。


    “你爸爸呢?”


    “病了,在醫院裏。”蔚海藍一一回答,將家中境況簡短地告知。當然,還有太多不為人知全都省略了,沒有必要去訴說,更是不想去訴說。四年家變,她輕描淡寫幾句話結束。


    王謹之問道,“你怎麽還住在這裏?”


    蔚海藍微微一笑,“我嫁人了。”


    怪不得剛才,他聽見他們喊她……


    王謹之想到那個看門人的話語,又關係到種種,眉宇之間滿是憂慮,“你的先生,他對你可好?”


    蔚海藍沉思良久,卻依舊選擇了沉默。


    “什麽時候結婚的?”


    “挺久了。”


    “多久?”


    麵對他的追問,蔚海藍隻是回了兩個字,“很久。”


    很久,久到她都不願意去回憶嗎?


    王謹之見她神色冷漠彷徨,幽幽問道,“海藍,你為什麽嫁給他?”


    蔚海藍頓時蹙起了眉頭。


    “你愛他?”王謹之繼續詢問。


    “還是他愛你?”王謹之的問話,句句讓她無法應對。


    蔚海藍更是茫然困惑,感覺那個字,是不可觸及的所在。


    “看來這幾年發生了許多事,也隻有這座園子沒有變,記得以前,你們三姐妹還爬過牆,我方才就是從那兒進來的。”王謹之望向園子,承載了多少個年頭的風光,“隻是如今已經易了主,也不再屬於蔚家了。


    蔚海藍眼眸一凜,“瑾園是爺爺的遺物,永遠不會變。”


    “海藍,你應該知道,這座園子是你的爺爺為了紀念一個人而建的。如今他們都已經走了,不在這個世上了。憑吊的方式有許多種,有的人成天念在口中,有的人隻放在心中。可是活著的人,卻還要好好活下去。一座園子,不值得你用一生的幸福去交換。”


    他用那麽溫柔的口吻,告訴她這樣的事實,卻恍如當頭棒喝,蔚海藍心中的彷徨更甚,宛如有刺卡在喉嚨,吐也吐不出來。


    蔚海藍痛苦地喃喃說道,“可是沒有了園子,家也沒有了。”


    忽然一片沉默,而後王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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