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聽見丫頭報著:“老太太來了!”趕緊起身應了出去,笑道:“還沒給老太太請安,倒叫老太太來看她了!沒的折殺了她!”


    賈母笑道:“放屁!如今是那點子規矩重要還是我的重孫子重要?”


    鳳姐兒也忙要起身,賈母忙道:“鳳丫頭,你快些躺好。這做了胎可不比往日,尤其這前兩個月萬不可大意了。”


    鳳姐兒今日氣色不同往日,臉色雖有些蒼白,但臉上俱是笑意,眉眼盈盈處,竟是說不出的溫柔了。


    賈母坐在鳳姐兒的炕邊,笑著對黛玉等人說道:“瞧瞧你們這個二嫂子,原是個潑皮破落戶,現在有了孩子,倒要裝起文靜人兒來了。”


    黛玉迎春幾人互看了一眼,約好了似的一福身,嘴裏笑道:“恭喜二嫂子了!”


    鳳姐兒“呀”了一聲,忙叫平兒過去:“快去扶了這幾個小姑奶奶,折殺我了!”


    平兒豐兒等人見慣了鳳姐兒和幾個小姑之間玩鬧,自是湊趣,笑嘻嘻地上去扶了黛玉等人,又搬來了幾個繡墩放在鳳姐兒炕前,讓她們圍著炕邊坐了說話。


    因為有著賈璉,黛玉還未來過鳳姐兒的屋子裏邊,此時不免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隻見門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綿簾,屋子裏一股暖暖的香氣,不知熏得什麽香。南窗下邊是炕,炕上鋪著大紅猩猩氈。靠著東邊的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褥。又見屋子裏所擺的俱是些耀眼爭光之物。黛玉心裏不覺好笑,鳳姐兒竟也和寶玉一般,是個愛紅的,真難為她自己來的那一天穿了身素淨的衣服!


    賈母說了會兒話,又囑咐了鳳姐兒好生養著。又聽說太醫言道鳳姐兒平日裏瑣事太多,思慮太過,這一胎坐的不大穩,應該好生地臥床保養了才是。


    賈母略一沉吟,便向鳳姐兒道:“鳳丫頭,你隻好生養著,家裏的事情讓二太太先操心著罷。”


    賈璉笑道:“正是老太太心疼她了,我原是要和老太太說,她還隻不肯,怕老太太怪她偷懶。”


    賈母看了鳳姐兒一眼,笑道:“你這孩子素日裏倒還聰明,怎麽這個輕重倒分不出了?這是大房這一輩中的頭一個孩子,自然先盡著他才是。你隻放心,我將那累人惱人的活計都給你留著,等你好生地生了大胖小子,再來操心罷!”


    說的鳳姐兒紅著臉,忙答應了。


    這時邢夫人王夫人也都得了信兒,都過來了。賈母便趁便對王夫人說道:“如今鳳丫頭才做了胎,太醫也叫她好生保養著。府裏的事情你先操心著,等她生了孩子再交給她罷。”


    王夫人一愣,忙道:“老太太,這兩年我竟是精神大有不濟了,平日裏還要在佛堂念經,這管家的事兒……”


    賈母看了她一眼,隻看得王夫人心裏打鼓,卻聽賈母又笑道:“既這麽著,就叫珠兒媳婦幫襯著你,蘭兒白日裏在我那裏,珠兒媳婦也還得便。你原就管著家,現在的賬房還有各處管事兒的也都是你使慣了的,能有多少瑣事?你也別推了,就這麽著罷!”


    王夫人隻得應了。賈母便帶了黛玉等人回去了不提。


    又過了兩日,黛玉等人照例去給邢夫人王夫人請安。邢夫人倒還罷了,她自己也沒個孩子,和賈璉迎春也不甚親近,倒是對黛玉有幾分喜歡。雖說話難免有些小家子氣,黛玉倒也不計較,反而覺得邢夫人沒甚心機,比王夫人好了不少。


    王夫人正在屋子裏聽人念賬本子,周姨娘趙姨娘站在門口立規矩,聽外頭說姑娘們來了,忙打起簾子。探春見趙姨娘給自己打簾子,咬了咬嘴唇,隨即低頭跟著迎春進去了。恰好寶釵也在這裏,隻在炕邊坐著替王夫人描著什麽花樣。金釧兒彩雲彩霞等丫頭俱都站在一旁伺候著。


    見黛玉等人進來,王夫人便笑道:“今兒天還冷,你們倒出來了,若是凍著了可怎麽好?”


    說著又叫坐了,寶釵便笑道:“林妹妹身子可好?這幾日我總沒過來,著實惦記。“


    黛玉也笑道:“寶姐姐隻顧著自己來孝敬太太,也不找我們去玩,我們也想的很呢。“


    正說著,周瑞家的進來了——王夫人又開始管家,隻覺得處處不順手,便回了賈母將周瑞家的又叫了進來,隻說她雖有錯,辦事兒倒是勤快。賈母想了想,便答應了。


    周瑞家的進來一見了黛玉,便覺得臉上訕訕的,隻得忍著上前給幾個姑娘請安。


    王夫人便叫她將賬本子拿了出去,交給賬房,這裏卻說道:“如今這家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你們小姑娘家家的隻管安享尊榮,卻不知家計艱難。不是我說,這一點兒你們真不如寶丫頭了。你們瞧寶丫頭,她家裏可是皇商,百萬家資,身上可有什麽富麗閑妝?倒是極知道過日子的呢。如今咱們府裏啊,一草一紙,一飯一茶,主子奴才,花費竟如流水一般了。”


    嘴裏說著,眼睛卻隻看著黛玉和帶著的瑞凝雪雁。黛玉心裏大怒,臉上卻偏偏笑著,隻道:“二舅母說的是。可見我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了。”


    王夫人笑道:“正是大姑娘這話了。”


    寶釵心裏不屑,也笑道:“要我說,我們這樣的人家,竟都是空講究了。我們這些人能有什麽事情?像我身邊的鶯兒,每日裏隻閑的淘氣。依我說,丫頭們夠使的也就罷了,哪裏非要幾個的定例?如今我們這樣的人家,人口又多,進項又有限,該改蠲的便蠲了罷。”


    “隻是,”黛玉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笑道 ,“老太太這還說我們不像是千金小姐呢。又說外邊大家子的規矩,一個姑娘身邊必得三四個大丫頭,小丫頭也得四個,還得有兩個教養嬤嬤。如今我們身邊的丫頭,除了兩個得用的,餘下的竟都是小鬼一般了。”


    王夫人麵上一沉,寶釵忙笑道:“妹妹這話說的,我看你身邊的瑞凝瑞清都是好的,還有雪雁幾個,再瑾兒弟弟身邊那流雲,又爽利又細心呢。”


    王夫人端起茶來,歎道:“老太太自然是想著讓小輩們過得好才是,隻是啊,”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黛玉,“這府裏又要養著主子才,又要迎來奉往,先有著鳳丫頭幫襯我,倒也罷了,如今說不得,我隻自己操心罷!”


    這話說出,不但迎春等人,便是跟著的瑞凝雪雁,臉上也露出了不忿之色。


    黛玉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想了想,隨即抬頭笑道:“哎呀,二舅母不說,我還不想著,我們姐弟來了這麽久,帶了那麽多的丫頭嬤嬤小廝的,竟是多大一筆開銷呢!”


    王夫人手裏帕子一緊,盯著黛玉道:“大姑娘這是什麽話?這是你舅舅家,再怎麽著,你們還是養的起的。”


    黛玉搖頭道:“舅母這話說的,我雖然歲數小,也常聽嬤嬤說‘親兄弟明算賬’呢。舅舅家雖親,養著我和瑾兒是應該的,可是沒有幫著我們林家養奴才的道理呢。先時我還不明白,為何爹爹在今年給這裏的年禮中,特意地多加了五千兩銀子,現下終於知道了!到底是爹爹,明白的比我們多!”


    王夫人一聽到那“五千兩銀子”,心裏便是一沉,果然,迎春等人麵麵相覷,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王夫人不由得心中惱恨黛玉如此犀利,原想著她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罷了,自己就算不能怎麽著,嘴頭上說兩句還是可以的罷?不成想這丫頭外麵看著不言不語好性子,說話竟如此不留情麵!——真真跟她那死鬼娘親一個樣子!


    寶釵聽了黛玉的話,隻低了頭喝茶,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的笑,自己這姨媽啊,真是極品了!


    迎春等人見話頭兒不好,便站起來笑道:“出來這麽長功夫了,恐老太太記掛,倒還是先回去的好。”


    說著,幾個姐妹一起福身告辭而去。


    王夫人這裏張口結舌,想要說幾句找台階麵子的話,黛玉也不等她說出,瑞凝一打簾子,姐妹幾個揚長而去。


    自那一日起,黛玉便回了賈母說自己著了涼,身子不好。賈母耳報神不少,自然知道了怎麽回事,便叫她隻在屋子裏邊靜養,不必再去各處請安了——隻在老太太屋子裏邊也罷了。隻是想到王夫人如此愚蠢,心內到底生氣,背著人又將王夫人敲打了一頓。


    黛玉樂得自在,又接到林如海已經上路進京的信兒,想著不日即可與父親團聚,不由得更是高興。


    這一日,黛玉正和三春在賈母的西暖閣裏跟李紈學針線,瑾兒和賈環賈蘭坐在炕下的桌子旁描紅。忽見鳳姐兒扶了平兒的手進來了,指著她們笑道:“你們倒是熱鬧,撇下我一個在院子裏,也沒個人說話兒。”


    探春先笑了:“誰敢去擾了你休息呢?”


    李紈也笑道:“你今兒怎麽倒出來了?身上還好?”


    鳳姐兒一撇嘴:“這大半個月悶得我快長出毛來了——隻是不叫人起來,我這心裏冒火!好容易今兒天兒好,可不就趕緊著出來瞧瞧?”


    又問李紈:“老太太不是讓你去幫著太太管家?怎麽還在這裏呢?”


    李紈笑道:“太太管了那麽些年的家,不比你能幹?況且這些天也沒什麽事兒,就沒叫我過去,隻讓我帶著她們姐妹做針線學規矩就是了。”


    鳳姐兒會意,一笑而過也不再說。


    正巧,鴛鴦打起簾子進來了,也不及給眾人請安,隻向著黛玉道:“給林姑娘林哥兒道喜了,林老爺到了!”


    黛玉還沒怎麽著,瑾兒先一下子跳下了凳子,慌得流雲忙上前要扶著。瑾兒跑過來拉著鴛鴦的手:“鴛鴦姐姐,真是爹爹到了麽?”


    鴛鴦笑道:“自然的,林老爺正在外麵書房和大老爺二老爺說話兒,怕是這會子就快進來了,老太太讓我過來請哥兒和姑娘呢。”


    黛玉不由得驚喜交加,瑾兒忙拉著黛玉往外走:“快點,姐姐快點!”


    黛玉隻來得及對著屋子裏的姐妹們點點頭,便跟著瑾兒忙忙地過去了。


    剛到花廳門口,就聽見一個極為清雅熟悉的聲音:“……玉兒瑾兒這些天來在府中多虧了老太太照應著,小婿銘感於心。”


    又聽賈母道:“原是我嫡親的外孫外孫女,若說這樣的話卻是外道了。如今你既已進京,想是要在京裏待些日子的,不如就在這裏住下,一應東西既方便,又能和兩個孩子日日見到。”


    黛玉和瑾兒快步入內,見賈母的下首坐著一個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玄色長衫,罩著淺灰色排穗褂,不是林如海卻是哪個?


    黛玉眼睛一酸,流下淚來。瑾兒卻不管不顧,他已是有了大半年沒看見父親,此時也不管什麽規矩了,幾步跑上前去撲進了林如海的懷裏:“爹爹!”


    黛玉也拭淚上前,跪倒行禮:“黛玉見過父親,父親大安!”揚起頭來,花朵般鮮嫩的臉上卻又是淚痕斑斑了。


    林如海摟著兒子,又見女兒幾個月不見,出落的越發嫋嫋婷婷了,忍不住也紅了眼眶,道:“好孩子,快起來!”


    黛玉起身,見如海滿麵風塵,便知他是惦記自己姐弟,入京後直接來了賈府。心內感動,不由得也上前,拉著林如海的袖子,隻叫了聲“爹爹”便說不出話來。


    林如海複又坐下,又叫黛玉瑾兒見過了外祖母和兩位舅舅。行過禮後,瑾兒隻膩在父親懷裏不肯出來,林如海無法,隻得抱了他坐在腿上。黛玉也不肯坐下,就隻站在林如海身側。


    林如海便向賈母道:“老太太的話,如海本不該辭。隻是此次我奉旨來京述職,想是在京裏的日子不短。京內一些舊日同年同僚等還要去拜訪一番,再有一些友人女眷原先便已經打發人來看過了玉兒,也須得帶著玉兒去走動一番,回禮才好。若要住在這裏,倒給府上添了麻煩,所以先時我已經打發人來收拾好了老宅子。因此,我想著今次便將


    她姐弟二人接了回去,還望老太太不要見怪才是。“


    這裏賈母聽了林如海即刻便要接了黛玉姐弟的話,心內本有不悅,待要說些什麽,卻又見黛玉姐弟俱是滿目孺思,哽咽不止。心下一歎,隻得罷了。


    想了想,賈母便道:“也罷了。玉兒漸長,也該帶著她去女眷的圈子裏走動一番才好。隻是,如今敏兒不在了,沒個你當父親的帶著她去拜訪女眷的。你可有什麽安排?”


    林如海笑道:“老太太這話說的極是。原本我有一堂姑,曾在宮裏伺候過太後,後得恩典放出宮來,隻一直住在京中。規矩既好,身份也還相當,因此如海請了堂姑來,在京這些日子便請她老人家主持中饋,帶玉兒走動了。”


    賈母心裏原想著黛玉失恃,此番要拜訪京中官員的女眷,自然須有女性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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