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這個重很多倍!


    你說一斤多也重!那是,比起布做的帽子當然還是重,可如果連這點重量也不想承擔,你還是別坐這個位置了。


    在大苑,女皇和男帝皇冠袍服的樣式都不同,在禮部冠製裏有詳細規定。這個美麗的皇冠一看就是女子用的,於是,我懷著虔誠的心情捧著這個皇冠戴到自己頭上,不是表麵上看著小孩子貪玩戴的,而是真的感受到虔誠地,慢慢地,莊嚴地戴到頭上。它深沉不黑色讓它看上去很重,我兩隻手捧著,慢慢地把它戴到自己頭上,那一刻,它的美麗和像征一起征服了我。


    當那帽子完全戴實在我頭上,同時也完全扣住我的眼睛的時候,父皇帶著怒氣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杳杳!你在幹什麽?”


    我慌張地轉過頭,用其實看不見的眼睛去看他,跌跌撞撞,那樣子一定十分滑稽。可是父皇沒有笑,反而更生氣,很凶地說:“摘下來,這不是你能動的東西!”


    以往闖什麽禍,他也沒有用這麽凶的語氣和我說話,玉璽都被我拿來砸過核桃後,我第一次知道還有我不能動的東西。


    八歲我的清楚地知道了兩點:一,父皇很重視這頂帽子;二,姑姑腦袋比我大。


    是不是從那一天起,能動這頂帽子就成了我的奮鬥目標了呢?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八歲到現在,我最愛的物件始終是這頂帽子。


    於是皇宮中的混世小魔王一夕改變,我主動去上本來母後用棍子打我也不肯去的太學,我主動去學平時絕對不屑一顧的治國之道。成年後,我還帶兵出征征討過南詔,讓南詔成了大苑第二十七個行省。群臣誇我這是我朝開國皇帝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是這樣,在高祖皇帝時期,南詔隻是偏安一隅的小地方,和大苑關係不大。但是經過父皇一朝,大苑經濟發展速度驚人,南詔作為打通南洋諸國的重要口岸,這時候才有攻打的必要。


    我什麽苦都吃得下,什麽目標都敢想,我一天比一天讓父皇吃驚,一年比一年讓朝臣肅穆。父皇百般疼我寵我的時候,隻當我是他的寶貝開心果,絕對想不到他的女兒會為一頂漂亮的帽子變成這樣。


    盡管我做了所有兄弟也沒有做到的事情,父皇要傳位給我還是遭到了很多重臣的反對。因為大苑的皇位是皇子繼承的,隻有一個皇子也沒有的時候才能輪到皇女,而我有兩個兄長、兩個弟弟。


    我的父皇,頂住了壓力,成了大苑曆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有皇子的情況下,主動傳位女兒的帝王。


    我喜歡的東西,我就會盡力去爭取,不管看上去多麽不可能,從來也不氣妥,永遠也不服輸。吃得下苦,忍得住難,這就是我的父皇在那麽多兒女中選擇我繼承他的位置的諸多原因之一。其餘的還有,我聰明,堅韌,胸懷寬廣,憐憫眾生……這都是傳位詔書裏的話,說得我和聖人的品行相差無幾。讀這些讚美之詞就用去了半個早朝的時間,其實啊,這些都是禮部按照他的意思寫的,父皇的原話隻有一句而已。


    父皇的原話是——杳杳這性子,和她姑姑一樣。


    姑姑,我的姑姑,父皇的妹妹,大苑第三位女皇,在位時間並不長,卻平內亂,定四方,富國強民,創造了無數奇跡的苑勶。父皇說,我和她一樣!


    父皇私下裏還說,盡管我夠聰明,隻可惜我起點太高,沒了姑姑的磨煉,注定不可能達到姑姑的成就,但是治理現在的國家,應該足夠了!


    現在的大苑,父皇經營了許多年的、國泰民安的大苑,不是姑姑在位、岌岌可危的大苑。他說我的能力,管好現在的大苑夠了。言下之意,姑姑在位時的大苑,我不行。


    我不服氣啊,難道我沒有領兵打仗過嗎?什麽叫起點高,難道我沒有從最低做起,一點點磨煉自己的能力嗎?憑什麽說我就一定比不上我的姑姑?前朝最富足的時候有一個皇帝也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經常對周邊四麵用兵,最後他的政績倒是輝煌了,可是國家也被他折騰得貧弱了,我再不服氣也不回學他,皇帝的光榮是讓國家繁榮,不是史書上自己的政績。我牢記這一點也是父皇傳位給我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沒有那麽多故事給大家看,無論我多麽不服也隻能按捺自己的雄心,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做我的守成之君。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偷偷拿出我姑姑的生平記,一點點幻想那曾經叱吒風雲的大苑女皇就是我。


    苑勶的故事,史書上記錄的都是金戈鐵馬的大事,可我更覺得這是一個愛情的故事,苑勶自己,也應該更希望這是愛情的故事吧。她的故事,嗯,既然她和我很像,那請你也重新回過頭,從她八歲那一年看起吧。


    那時候,她的名字叫青瞳……


    番外 苑爰(二)


    “陛下!太府寺卿常大人在弘文殿門外,說有緊要的事情一定要麵聖!”


    我抬起頭來,心裏歎息一聲,看書看到緊張的時候有人打擾通常都不會令人愉快。尤其是常逾這個人並不靠譜,他的“要事”很可能隻是屁事。


    然而我不能不見,我繼位到今日才整三個月,不能一開始就給群臣留下不勤勉的印象。我放下手中的《武仁本紀》,傳他到南書房來見。


    看了好長時間,我也有些乏了,於是踱到窗前舒活一下筋骨。今日下了一場好雪,外麵一片瓊瑤,我一時興起將窗子推開小半,一股夾著雪花的冷風立即鑽了進來,狠狠地拍在臉上,雪花碰到肌膚立即融化,隻留下幾點涼意。我精神一振,好爽利!


    南書房的內侍程允連忙走過來,道:“陛下,窗口風大,陛下小心。”


    我心中暗笑,就是在前年,我還在郡王元修的陪同下,和關中的士兵一起在雪地裏操練過。比起塞外的冒煙雪,這算得了什麽?從武仁帝起,苑家的皇帝可是有三代沒那麽嬌貴了。


    於是不去理會他,我反而推開門走進雪地裏。程允連忙跟出來,給我披上一件大氅,我雖說覺得不需要,卻也沒有拒絕,由著他給我係上帶子。


    程允在一旁見我興致極好,湊上來道:“陛下若是喜歡這景致,等明兒天晴了出去賞賞梅花,今年雪氣足,梅花開得極好!”


    我點頭道:“嗯,甘織宮門前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梅樹,父皇遇到什麽犯難的事,就喜歡到甘織宮靜靜地待著。那梅花朕小時候看過多次,可是好久沒有去看過了,噯?對了!”我一拍腦袋,說起甘織宮門前的老梅,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曾經在那棵梅樹下麵埋了一壇酒,原想著過五年就去挖出來,但是老早就忘記了,這上下都十幾年過去了,不說梅花我還真就想不起來了。我想喝陳年美酒,別說十幾年,上百年的都不是難事,可哪一壇是我自己埋的?我興致高漲,要不是常逾馬上要來,簡直就想立即出去挖酒。


    程允揣摩我的心意,笑著說:“陛下,都說梅花香氣最養人,這梅樹下麵埋了萬歲的禦酒,香氣一定越發不同,奴才將花瓣上的雪收下來,化了煮茶喝。萬歲可否容個空,等奴才今晚收了雪,明兒再啟酒,也讓那花瓣上的雪,借點香氣。”


    他這是變著法勸我不要今天就去挖酒,他就是不說我也不能這麽衝動,把個從三品的正卿扔下,自己玩去了,程允也知道我其實不會去,他不過趁著我高興,附著我的心意說幾句話而已。這孩子是兩朝內侍總管程誌的幹兒子,憑這個我也高看他一眼,何況這孩子年紀不大,人卻很機靈,又懂得進退,我很是喜歡。


    以前母後在的時候,也總喜歡讓侍女收集梅花上的落雪烹茶,那時候的我卻不欣賞這番情調,加之父皇對我的溺愛,由著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去管什麽規矩體統。


    父皇手腳都有嚴重的凍瘡,他不能在雪地中受寒,也不許哥哥弟弟們做那般不成體統的事,能在雪地裏瘋玩的就隻有我一個。


    父皇總是說:“我的杳杳是女孩子,生來就是要享福的,一世快樂也罷,不用守這麽多規矩。你們幾個皇子肩負重任,卻是做什麽事情都不能隨意了。”所以總是幾個兄弟老老實實窩在家裏和母後喝茶,我卻一早鑽進雪堆玩去了。


    誰知世事無常,幾個從小受帝王教育的兄弟都沒有成事,反而自幼養來打算與權勢絕緣的我竟會突然不計一切代價,一門心思往上爬。可見外界逼迫總不如自己立誌動力更大。


    他們喝了一陣子茶,母後就會推開窗子叫我,我會答應一聲猛衝到窗子跟前,就著她的手把一杯熱茶咕嘟一聲吞下肚,接著瘋跑。大哥會皺著眉頭看我一頭的汗,二哥拿著茶杯正襟危坐裝深沉,隻有小弟弟會把茶杯舉到臉前抱著喝,卻從茶杯後麵露出骨碌碌羨慕的黑眼睛偷看。


    想到這兒,我心底微微一暖,道:“母後也喜歡這個,程允,你多收集一些,若是味道好了,朕請幾個兄弟過來一起品嚐。”


    程允聽了立即兩手合十,嘴裏嘟嘟囔囔,我見狀喝道:“幹什麽呢?”


    程允道:“這梅花雪太後娘娘都愛,哪有味道不好的?梅花瓣上那一點,哪裏夠給各位王爺喝的,奴才隻好求老天爺,再多下幾天雪,讓奴才多收集幾壇子,讓萬歲能請成這次客了!”說罷雙手合十,作勢不已。


    這猴兒,我不覺得這個馬屁拍得很好,但也不算壞,正準備給他一點麵子,笑笑,嘴角剛剛動動,隻聽得一聲斷喝:“大膽閹奴!”


    聲音大得我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常逾一身是雪,幾步來到近前,指著程允喝到:“今冬降此暴雪,北上道路斷絕,靠幾千民工日夜清掃才打通道路,蜀中幾十萬將士禦寒物質剛剛送出去,軍士們在前方苦忍嚴寒,你這閹奴,竟然還要再下幾天的雪?”


    程允嚇得臉色慘白,我也暗中縮縮脖子無話可說,知道這梅花茶是泡湯了,大道理壓下來,喝梅花茶?喝西北風吧!


    誰知常逾得理不饒人,跪下道:“臣請皇上誅殺此奴,以為媚上者戒!”


    程允一聽,腿一軟就跪下了,帶著哭音道:“常大人,奴才隻是隨便說說的,奴才再也不敢了!萬歲,饒命啊!”


    我微微皺皺眉頭,道:“是朕命內侍集雪,也不能怪他,何必與小人為難?外麵天寒,卿家進來說話。”


    常逾狠狠地看了程允一眼,沒再說話,跟著我進了南書房,帽子上的積雪還沒抖淨,開口便道:“陛下,臣大前日上奏宗廟周圍田產之事,今日還沒有接到批示,昔日中宗曾經規定,三品以上官員奏章,應三日之內批複,今日便是三日了,陛下之意為何?”


    這個折子我看了,確實因為事情大小,小到其實根本用不著我來決定,於是留中末發,希望常逾碰了這個軟釘子,以後不要把這種瑣事上奏。昔日中宗規定三品以上官員奏章三日批複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麽三品大員無聊到上奏這類事情吧。


    京都郊區睢縣有幾百畝良田被稱為“廟產”,所得用來供奉太廟四季祭祀時用的瓜果稻穀,也是第四任皇帝——精力嚴重過剩的中宗定下的規矩,將廟產劃成小塊,苑家的子孫每年都要輪流到這些田地上耕種,用自己種出來的穀物菜蔬供奉祖先。太廟不接受外姓的供奉,取苑家子孫,自力更生之意。


    躬耕之苦哪裏是姓苑的親貴子弟能受得了的?中宗一過世,這規矩就暗暗變了,隨便去廟產裏踏青一般溜達一回,該供奉的時候去集市上購買便是,於是盡管荒著幾百畝好田,太廟裏的四時供奉還都是最大的稻穀、最好的瓜果。


    慢慢地有人看出便宜,廟產良田不但不用交糧納稅,還可以每年去內府領取穀菜種子錢,去種這些田地是很劃算的。於是這些人拐彎抹角找上宗室的後裔,承種了這些土地,有的宗室就將名下田地交由遠親看管,還有膽子大的,暗地裏將田賣了,百多年下來,錯綜複雜,已經一塌糊塗,現在種廟產的到底是誰的什麽親戚可是連她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昔日武仁帝頒發新政重新厘定田畝的時候就順手將田畝產劃歸平常田地一般,也不去管現在耕種的是誰,和昔日的宗室有什麽關係,如果還想種,一律繳稅。隻是將稅收所得專門用於維持太廟供奉,不用你拿錢買了,錢給我,我自己買。這下不但買瓜果的錢有了,連太廟日常修繕守衛香燭等一切開銷都綽綽有餘。


    隻不過種這些地的都有些門路,一百年來都耀武揚威慣了,一旦失去特殊地位,不免有些人還不適應。常逾上奏的就是一個人說鄰居家的牛吃了皇田的穀子,強製扣留農戶耕牛的案件。


    我當時看了直皺眉頭,別說搶了一頭牛,就是殺了這個農戶也隻是一樁刑案。這農戶將狀告到縣令處,因為搶牛的田主和宗室幾輩子之前沾點遠親,縣令判案的時候手下留了些情麵,將農戶的耕牛判給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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