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不過來。”


    花淮秀挑眉道:“是想不過來,還是不願意想?”


    樊霽景不承認,也不反駁。


    花淮秀道:“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繼承九華派掌門之位,你身上的肩負有多重?”


    “想過。”樊霽景坦然承認。


    “其中包括九華派的名譽。”花淮秀的話如針一般紮進樊霽景的龜殼,“若是你我以後在一起,且不說江湖人會如何看你,如何看九華派,單單是九華門下這一關,你就很難闖過去!”他一說完,心裏不禁一陣後悔。明明是分析利害輕重,希望他回心轉意放棄掌門的,怎麽說出口之後倒像是在推他放棄自己?


    但話已出口,後悔無用,他隻好睜大眼睛拚命地瞪著樊霽景,一副若敢放棄他就和他拚命的架勢。


    樊霽景無辜地回望著他。


    兩個人看著彼此,誰也不願意想讓步。


    瞪著瞪著,花淮秀恍惚間將樊霽景眼前的神情和他從宋柏林房間出來的神情聯想到了一起。


    一模一樣的五官,卻截然不同的感覺。


    或許是聯想得久了,他竟覺得樊霽景的神情有些變化。雖然還是之前老老實實誠誠懇懇的表情,但眼睛卻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測的寒意。


    “表哥?”樊霽景輕喚道。


    花淮秀回神,“嗯?”


    “我困了。”他說著,還揉了揉眼睛。


    “……去睡吧。”花淮秀突然沒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心情。


    真相未明(五)


    武林大會召開在即,宋柏林爭分奪秒地向江湖其他各派發布掌門過世和樊霽景將繼任掌門的消息。


    步樓廉在九華山被害到底不光彩。宋柏林故意讓送信的弟子在路上延遲幾天,趁機將步樓廉的喪事和樊霽景既然掌門之事在一天之內分上下午辦了。這樣等其他門派派人來吊唁時,木已成舟,不容易露出馬腳。


    這一天,九華派過得極為繁忙。


    除了花淮秀之外,所有人都在奔忙著,不是從那頭來,就是從這頭去。


    期間不時有人在大喊——


    “宋師伯說要換棺材!”


    “五師叔說召集所有弟子來哭喪!”


    “掌門的屍體去哪裏了?”


    “我剛剛放在這裏的燭台呢?”


    “……”


    花淮秀慢慢悠悠地走到靈堂外,嚎啕聲和誦經聲一陣陣地從裏麵傳出來。


    靈堂內果然跪滿了人,一個個頭低得極低,僧人在靈堂前誦經。


    關醒等嫡傳弟子跪在最前頭,披著喪服,素冠壓得低,看不清臉色。


    九華派眾弟子見花淮秀進來,哭聲陡然放大,瞬間將誦經聲淹沒在哭海之中。


    花淮秀在堂前鞠躬上香。


    盡管他心中對步樓廉有諸多不滿諸多不屑,但看到這種情景,他對他不免生出些許憐憫。一個人死了之後,來奔喪的人中,竟十之八九都是殺他的凶嫌,其中更包括他一手帶大的弟子,他全新栽培的徒弟……這是何等的諷刺?又是何等的悲哀?


    花淮秀歎了口氣,慢慢轉身到關醒等人麵前。


    五個人之中,隻有樊霽景和上官叮嚀答禮。


    花淮秀從靈堂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點起一支香,開始烹茶。希望能借此平和自己胸腔裏因那一室的虛偽算計而引起的反感和厭惡。


    不知道過了多久。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花淮秀回神,望著被自己煮得亂七八糟的茶,幽幽歎了口氣,起身開門。


    門外的是樊霽景。他手裏端著托盤,上麵是素菜和米飯。


    花淮秀反身回桌前坐下,“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怎麽有空來我房裏?”


    樊霽景苦笑道:“你說得好像我是要去成親。”


    花淮秀道:“那隻是遲早。”他毫不掩飾話中酸意。


    樊霽景並不接茬,進門將托盤放在他麵前,“聽說你早上什麽都沒吃,所以我特地帶了你喜歡吃的菜來。”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說歸說,花淮秀的眼睛還是朝托盤望去。


    樊霽景指著托盤裏的素八珍道:“我記得小時候還和你搶過這道菜。”


    從他進來就一直繃著的臉終於微微緩和,花淮秀撇嘴道:“你還記得?”


    樊霽景道:“我回去之後被父親訓了很久。”


    花淮秀眼中難掩笑意,拿起筷子道:“我也是。”


    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那道無形河似乎窄了點,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些。


    花淮秀見隻有一雙筷子,便道:“你不吃?”


    樊霽景道:“我與大師兄他們一道吃。”


    無形河的河水暴漲。


    花淮秀的臉又冷下來。


    “表哥。”樊霽景溫聲道,“待用過飯,你便下山吧。天色暗了不好走。”


    啪!


    花淮秀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麵上,冷冷地看著他,“你怕我會連累你?”


    樊霽景似乎呆了下,道:“從何說起?”


    “收容我等於同時開罪禮部侍郎和花家。你剛剛繼承九華派掌門之位,不想招惹強敵,也情有可原。我不會怪你的。”他嘴上說不會怪你,但眼睛卻狠狠地瞪著他。


    樊霽景歎氣道:“表哥,你多心了。”


    “那你究竟為何要三番兩次趕我下山?”花淮秀最不明白的就是這個。如果說他想繼任掌門,不想與他牽扯,大可明明白白地拒絕他。若說他對他有意,又為何要一個勁兒地將他向外推?


    外頭傳來呼喚聲。


    樊霽景回頭看了眼,道:“師叔在找我,我要走了,晚上再來。”


    花淮秀把頭埋在飯裏沒說話。


    樊霽景歎了口氣,轉身出門,並輕手輕腳地將門關上。


    等他走後,花淮秀抬起頭來。原本已經慢慢沉澱平靜的心情重新掀起驚天駭浪。若說之前他還能自欺欺人地認為樊霽景還是那個傻傻呆呆的樊霽景,那麽現在已經做不到了。


    怎麽看他都像是隱藏了滿腹的心事和秘密。


    花淮秀伸出筷子,加了一口素八珍到嘴裏,隨即皺眉道:“我喜歡的果然隻是三味樓的手藝。”


    上午辦喪,下午繼任。


    九華派忙得像趕集,有個弟子衝進大殿的時候,嘴角還掛著一顆米粒。


    樊霽景穿著九華派掌門獨有的寬大長袍,頭頂銀冠,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走進殿中。


    宋柏林站在九華派曆代掌門的靈位前,將仙蓮劍法和象征掌門人身份的仙蓮劍親自交托與他的手中。


    樊霽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後站起身。


    “參見掌門!”


    九華派上下的一聲齊喝,意味著九華派掌門之位從此易主!


    花淮秀坐在屋簷上,遠遠地看著正在接受弟子參拜的樊霽景,第一次發現他們的距離竟然是那麽的遙遠。


    曾經,他認為樊霽景是根不開竅的木頭,希望他能變得聰明一點,機靈一點,至少離自己近一點。誰知道木頭的確開竅了,聰明了,精靈了,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木頭成了金子,在所有人的眼底熠熠生輝,卻惟獨除去了他。


    花淮秀突然抓起手邊的瓦片,狠狠地朝大殿的方向丟去。


    他的武功雖然不高,但是丟個瓦片當暗器卻是不難。


    眼見瓦片就要撞擊在殿前,宋柏林等人麵色突變。掌門繼任大典被人丟瓦片在門前,這是何等丟人之事。但以他們離門口的距離,就算想接也是不及。


    但預期中的破碎聲並沒有響起。


    門前,樊霽景抓著瓦片,微笑著衝花淮秀點了點頭,仿佛這隻是兩個童年夥伴之間的玩笑。


    宋柏林等人舒出口氣的同時,不禁對樊霽景的武功暗自心驚。


    這樣的輕功,恐怕步樓廉在世也未必能及!


    夜靜如水。


    花淮秀忍不住將煮好卻已經變冷的茶水倒進桶裏。


    盡管知道樊霽景剛任掌門,門中定然有很多事要找他,未必會守中午所定下的約,但等待之後發現自己已然被忽略的感受相當惡劣。惡劣到他不再想為下午丟瓦片之事道歉。


    啪嗒。


    腳踩樹枝的聲音。


    來了?


    花淮秀一愣,起身開門,卻見一個酷似樊霽景的背影朝外閃過。他心中疑雲頓起,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那人的腳程不快,他追出來之後,始終與那人保持著三四丈的距離。


    路越走越偏僻,卻十分熟悉。


    花淮秀記起這分明是去扁峰閉關室的路。


    果然,沒多久扁峰閉關室便赫然在目。


    那人在門口頓了頓,然後推門而入。


    花淮秀不敢靠得太近,又怕太遠聽不清,隻好躡手躡腳地挨過去。


    剛走進,就聽裏麵有人恭恭敬敬道:“扁師叔。”


    花淮秀心頭猛震。


    竟真的是樊霽景!


    室內。


    扁峰別有深意地望了眼窗外,淡淡道:“聽說你繼任為掌門。”


    樊霽景道:“是。”


    “看來你的心願都已經達成了。”扁峰的話裏似有無盡感歎。


    “我還沒有將九華派發揚光大。”


    扁峰沉默良久,緩緩道:“九華派真的要發揚光大嗎?”


    樊霽景愣住。


    真相未明(六)


    “又或者,你真的想把九華派發揚光大嗎?”扁峰道。


    樊霽景道:“將本門發揚光大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卻未必是人人喜歡的事。人人喜歡的事,又未必是你喜歡的事。”


    扁峰的話雖然繞口,但樊霽景卻聽懂了。


    他道:“師叔怎麽知道我不喜歡?”


    “因為你絕對不想變成第二個步樓廉。”扁峰話中對已故掌門顯然並無太多敬意。


    樊霽景沉默。


    “我與他從小一起在九華山長大,曾經的他鬥誌昂揚,聰明開朗,絕非你見到的模樣。”扁峰輕歎了口氣道,“他之所以會有今天,不過是因為選錯了路。”


    樊霽景渾身一震,眼中厲光一閃而過,仿佛千萬根針從瞳孔中飛射處理,“他殺我父母在先,加害我在後。若非師叔你在暗中相護,我早已身首異處。這種喪心病狂的人根本就是人間敗類,又豈是單單一句選錯路可以辯解的!”他聲音低啞,字字鏗鏘有力,恨意如滔滔江水般翻湧,連身在門外的花淮秀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花淮秀更震驚的卻是他的話。傳言樊霽景的父母是不慎跌下山穀慘死,想不到這裏頭竟然還有這等隱情!


    扁峰道:“我已經告訴你前因後果,你應當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一個情字。”


    “情?”樊霽景冷笑道,“他若真喜歡我父親,當初就該與他雙雙離開九華山,雙宿雙棲。可他唯恐名聲不保,又貪婪權勢,最終選擇負我父親,繼承掌門之位。之後我父母兩情相悅,本是神仙眷侶,他卻偏偏又來破壞,害得我父母慘死,我淪為孤兒。如此還不夠!他更將一切仇恨歸咎於我!若不是師叔你與他約定從此閉關不出,不問九華之事,他根本不會放過我。”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胸口起伏不止。


    這些話在他心裏整整埋藏了十幾年,而如今,他終於能夠說出口。


    這十幾年的忍辱偷生,裝傻充愣也終於有了回報。


    步樓廉死了。


    他當上了九華派掌門。


    他的人生應當沒有遺憾,但為何他卻一點都不開心?


    樊霽景轉過頭,望向窗戶。


    盡管隔著窗紙,他也能感覺到窗外那個人因震驚而加速的心跳聲。


    這些都是他最陰暗,最難以啟齒的話,他從未想過要暴露在那個人麵前。他想讓那個人看的,是他的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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