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邵公一邊歎息一邊悄悄打量前頭那位的神色,果然,主公的臉又陰沉了幾分。


    他決定乘熱打鐵,“也不知道此事幾人知道?王府雖為帝都豪門貴族,可府裏頭下人除了家生子,隻怕少不得從外頭人牙子那采買些進來,人多口雜的,隻怕是紙包不住火……主公,依老奴之見……”


    “下去!”不待邵公絮絮叨叨完,慕容欽直接打斷了回話,他寒著眉,一把扯掉黑色麵紗,大步朝身後的黑漆雕花大敞椅走去,期間還講那黑色麵色狠狠丟開好遠。


    邵公眉眼一亮,趕忙行禮告退,末了,還仔細閉緊了房門。


    那一夜,慕容欽留在書房未曾出來。


    七娘徹徹底底醒來是在第三日的午後,那時六月初的陽光透過屋外頭密密麻麻的楓葉斜斜漏進了屋子裏,風從窗角透進來,帶著滿園子的綠色清香,沁人心脾!


    七娘慵懶地靠在軟軟的大迎枕上,腦袋裏空空的,但是卻很清醒。


    她還覺記得在現代北邊的祖宅院子後也有這一麽一棵大大的楓樹,葉子就像華蓋頂一般籠罩下來,一縷側枝還直接探到了她的臥室窗口,夏天一到,總會有那麽些討人嫌的毛毛蟲藏在那枝頭裏,好幾次七娘都未曾發覺,直到她家調皮的兩位堂哥當著她的麵直接捉了一條青色的小毛毛蟲下來,她方才嚇得嚎啕大哭,從此以後,無論春夏秋冬臥房的那扇窗戶她再也沒打開過,若不是媽媽說嬌氣,她連著房間都恨不得換掉。


    當然,她哭的那天下午,那位哥哥被祖父請去了書房……


    她那時隻知道心裏滿滿都是笑,隻知道哥哥們嚇哭了她,爺爺立馬就會修理他們給她幫忙出氣,她像個公主一樣驕傲的獨自開心……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這其中的愛……


    好想好想回去,盡管那般疼她寵她的爺爺不在了,盡管那樣生她養她悉心教導嗬護她的父母不在了,可是她還是很想很想回去……


    無論如何。回去都比待在這要好……


    可是,她走了,奶奶怎麽辦?


    奶奶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回去了,便是麵對癌症晚期。便是無邊的痛苦折磨,便是最後的絕望……


    在這裏,奶奶是英雄將軍的母親,是禦賜親封的一品國公夫人,更為關鍵的,是一位身體康健的老太太,沒有癌症的折磨與恐慌,沒有枯瘦如柴,沒有日日以淚洗麵……


    憑著長風將軍的英勇事跡,憑著岑州將軍府的家業。奶奶足以頤養天年!


    她,不能這般自私!


    七娘不由自主地擁緊了自己,如同一個剛出身的嬰孩般死死抱住自己的頭,抓緊被子,企圖從被窩裏汲取更多的溫暖。


    她,還是不敢行動!


    醒來的第二日,七娘不顧祖母、外祖母她們的勸導,帶著楚晴半香執意去了西門院。


    慕容欽不在書房,主廳裏也一個人都沒有,她在楚晴的帶領下。一直找到後院的假山洞裏方才看到慕容欽和邵公。


    隻見他穿著素白的長袍,直挺挺跪在雜草上,麵前是一個黑漆的火盆,慕容欽正抓著黃紙一張一張地放進去。邊上插著三根香,一摞黃紙擺放整齊。


    七娘心頭一顫,便立馬瞧見了最前頭青石塊上的牌位。


    “霍悅喬之靈位”


    即便是七娘這種不專業的人,還是一眼看出了牌位的異常,沒有稱呼,沒有前綴。按理來說,霍妃已嫁入皇室,即便最後被淩遲處死,可她生是皇家人,照理死也當是皇家鬼,看來,阿欽還是恨的!


    七娘揮退了楚晴半香,獨自進了山洞。


    邵公瞧見了卻並沒有出聲,甚至連一絲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他對著七娘微微頷首,然後恭身出了假山洞。


    七娘心頭雖有異樣,可瞧著慕容欽越發單薄的身影,火光下更顯清瘦的俊臉,眼裏已然微濕。


    她走上前去,二話不說跪在了慕容欽身邊,拿著黃紙一張接一張的放入火盆。


    火勢越發的大了。


    黃黃的火舌印在臉上,熱熱的,暖暖的。


    七娘心裏的不安淡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七娘發現手邊高高壘起的黃紙已經矮下下去一大截時,方才隱隱覺得雙膝發麻,可是她忍著沒有動。


    慕容欽開了口,“阿七,今日是我母親的生辰。”


    他說的是母親,不是母妃。


    七娘眼皮子一跳。


    “六月初八,若是我母親還在,今兒個便是年滿三十六歲了,到了這般的年紀,隻怕也會是喜歡侍弄花草,繡花繪畫了。”


    “母親若在,見到如今的我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心酸。自從中了那南蠻之毒,我的身子骨便毀了,母親為此不知道暗自掉了多少眼淚,求皇祖母,求父皇,甚至求霍家舅舅和玖能國師,隻要是聽說對我的毒有那麽一絲一毫的用處,她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求取,隻可惜那時鬼嫿麗姬尚未獻身江湖,母親隻探得有這麽一位南蠻水聖女,卻無法得知是何神人!”


    “還記得,那日是初雪的日子,宮裏設了宴,母親卻因風寒待在喬禧宮沒去,我在宴席上瞧著那蛋奶做的水晶壽桃形水晶果子香薷味美,便悄悄從自己的盤子裏裝了兩個藏在袖口裏,借口上官房偷偷去了母親那,一路上又是風又是雪的,我怕果子冷了失了味道,便一股腦兒地掏出來放到胸口,隻隔著一層裏衣,這才接著往喬禧宮趕。”


    “母妃見到我時正在喝藥,嚇得直問我胸前怎麽莫名其妙的鼓了出來,我興奮地說了緣由,又立馬掏出那兩個水晶果子,熱倒是熱乎著,隻可惜已經壓得不成形,難看得緊,可是母親卻是像寶貝一般捧在手心裏,細細地品嚐,直說好吃!”


    “然後,她哭了……”


    “當年,霍家舅舅想為霍大公子求取禮部尚書小女為妻,求到了母親這來,母親以不插手朝堂之事為由拒絕了,後來大舅舅還是找上了吏部尚書方才撮合此婚事,事後母親拉著我的手說:“官場鬥爭也好,政治需要也罷,日後咱們阿欽娶妻,定要求娶自己心儀的姑娘,娘才高興!”,可惜那時我還隻有六歲,不懂這些,隻說著我最喜歡母親,長大了就娶母親為妻好了!”


    “後來,還沒到過年,母親便走了……”


    七娘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娓娓道來的故事,最後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z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裏頭壓抑了許多許多,隻覺得桑子口堵得厲害,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慕容欽卻是盯著火盆裏搖曳的火苗,咬牙切齒道:“阿七,你可知淩遲處死之刑?我後來偷偷去過幾次慎刑司,終於在那位人高馬大的嬤嬤的嘴裏聽到了母親行刑的經過。五百六十七刀,刀刀見血削肉,八十一刀方才見骨,地上是如同河流般流淌的血液,可母親卻是死咬著牙,最終甚至將舌根都咬碎了,也沒有喊過一句疼!”


    “七娘,我母親那般嬌柔善良的人,為何上天要她承受這樣大的苦楚,為何要這般懲戒霍氏?七娘,霍氏一門自先祖聖祖皇帝起便是一直衷心耿耿,大舅舅甚至為了避嫌,主動交上西南兵權不說,還主動辭去了帝都巡防營管理一職,而母親,至十五歲入宮,從未曾爭寵害人,即便我被他人陷害中了南蠻齊毒,母親也隻是一心一意為我求取解藥,從未曾懷疑或是恨過誰,這般善良的,蒼天為何就不能容下他們,為何要這般殘忍,蒼天是瞎了眼嗎?”


    說著,慕容欽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七娘哽咽著,喊了句“阿欽……”


    那日,兩人在假山洞內一邊哭著一邊說著往事,直到那壘厚厚的黃紙全部化為灰燼,直到白蠟燭油盡燈枯,直到慕容欽啞了嗓子,七娘腫了眼,兩人方才一起出了山洞。


    後來又在小書房裏,七娘一邊拿著楚晴送來的熱雞蛋敷眼睛,一邊和正喝茶潤著嗓子的慕容欽閑聊。


    說著說著,便說到七娘的心事上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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