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華就這樣沒完沒了的說道,反正就是說了很久,聽了陳國華這一大通說道之後,我覺得我對整個火葬場以及陳國華本人算是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並且在有些方麵甚至有了顛覆我三觀的感覺。雖然陳國華口中的在火葬場工作,有著種種的弊處,甚至是危險,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了他的話我卻反而更加確信自己要留下來了,不是為分“蛋糕”而留。


    我後來分析我當時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大概是出於一種人的本性,是人對於未知事物在可承受風險內的一種迫切的求知欲和冒險欲,陳國華的話不僅沒有嚇退我,反而激發了我人的一種本性,促使我選擇了留下來。


    我很明確的告訴陳國華我留在火葬場工作的決心,並且表示希望他能夠像他所說的那樣,幫我轉正成為正式員工,陳國華聽了後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我們的這頓鱔魚宴直到最後也沒有打開那瓶茅台液,那瓶五糧液陳國華喝了一大半,我喝了小半,那桌子菜陳國華幾乎都是淺嚐輒止,我倒是吃了個撐。最後結賬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一下,想到了一個問題,這跟領導吃飯,是不是該我結賬呢?要是我來結賬的話,那這一頓飯還不得造了我大半個月工資?


    隻見陳國華直接起身,拿起那瓶還沒有開封的茅台液,往包間外走,我也起身跟著陳國華出了包間,見陳國華直接走向了大廳的收銀台,我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老曹小曹兩父子都站在收銀台裏麵,小曹依然是那副很不爽的表情,老曹則是笑臉相迎,但笑容下是掩不住的心痛。


    老曹笑著對陳國華說:“陳局,今天簽局裏還是簽場裏啊?”


    陳國華回頭看了後麵跟上來的我一眼,沒有正麵回答問題,而是將那瓶茅台液擱在了收銀台櫃台上,說:“有你們這麽賣酒的嗎,去去,把它的包裝盒找來!”


    老曹的嘴角抽了抽,不敢反駁,讓小曹去找包裝盒,小曹哼了一聲站著不願意動,老曹臉色一變,一腳踢在了小曹的屁股上。


    “你他媽別沒本事就拿我出氣,有本事你跟別人對著幹啊!”小曹一下子火了,衝老曹大喊,引得大廳裏的食客都向這邊張望。


    老曹也對小曹吼道:“我媽是你奶,你去不去?”


    父子倆一陣怒目對視,最後小曹妥協了,往裏間走去,老曹連忙給陳國華陪不是,說小孩子不懂事,讓陳國華別跟他一般計較。


    陳國華沒有說啥,小曹很快將包裝盒找了來,並且將那瓶茅台液放了進去,包裝盒還是全新的,現在看起來那瓶茅台就跟沒開封過一樣。


    陳國華將包裝好的茅台塞到我手裏,小曹看到這一幕,小聲嘀咕道:“真他媽不要臉!”


    老曹瞪了小曹一眼,將一支筆和一張紙遞了過來。


    陳國華接過老曹遞過來的紙和筆,也沒細看,就在紙的最下邊寫上:趙台殯儀館,陳國華,未付。


    在陳國華簽字的時候,我看清了紙上的內容,那是我們這頓鱔魚宴的發票,總價是2820元。


    陳國華將發票遞回給老曹之後,領著我走出了曹家鱔魚館,並且開車一路將我送回了火葬場的宿舍門口。


    下車之前我將那瓶茅台液遞回給陳國華,陳國華看著我笑了笑,說:“這是給你的見麵禮!”


    我一時語塞,送我的禮物?這是鬧哪樣?但很快我就懂了,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道了聲:謝謝!


    陳國華不以為然,伸手摸了摸副駕駛上的我的頭,就跟慈祥的長輩對待晚輩一樣,然後示意我下車。


    一下車,一陣風吹來,吹得我一陣激靈,同時我又想到了那個困擾我一下午的疑問,我就問了出來:“場長,我很不理解,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在曹家鱔魚館又為什麽那樣?”


    對於當時剛剛踏入社會的我,相對於陳國華這種人精來說,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小白,我都能看出,曹家兩父子,其實是很不歡迎陳國華和我的,老曹雖然表現得不明顯,但是陳國華,不可能是看不出來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陳國華知道老曹不歡迎自己,但是就是不予理睬老曹的這種不歡迎,強行的在老曹那裏吃了一大頓,雖然簽字留賬了,但是這種賬,是那麽好要的嗎?也就是說陳國華的這種行為,擺明了就是:反正你不能拿我怎麽樣,我就是欺負你,怎麽著吧!


    陳國華聽了我的問題,笑了笑,頗有深意的看著我說:“對你好當然是有原因的,現在我不想告訴你。但人都是一半好一半壞,你以後會明白的。所以我們還是談談別的,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飼養的鱔魚特別肥大,你想知道原因嗎,想學到其中的訣竅嗎?”


    我的問題就這樣被他的話題帶過去了,鱔魚的事,我當然是想知道的,我暗自尋思,這養的比別人的肥一定是有特殊的訣竅的,我要是知道訣竅了以後不再火葬場做了可以去承包魚塘呢,不至於出了火葬場什麽都幹不了。陳國華看我點頭,卻賣起了關子,沒有立刻告訴我,而是說:“明天去找一趟徐有才,他會告訴你的。”


    說完陳國華一加油門,大冬天的汽車尾氣管排出一陣白氣,車就走遠了。


    我們火葬場這宿舍樓,是一棟老式的三層白色碎瓷磚小樓,窗戶還是那種木框鋼筋鐵柵欄式的,2008年的時候這棟樓就已經有接近20年曆史了,在小樓正麵中上位置處,白色碎瓷磚中間用暗紅色瓷磚寫著1989的字樣。


    說是宿舍樓,其實整個場子裏現在沒幾個人住在這裏了,大多數人都住自己家,統共住在這裏就九個男人,沒有女人,並且都集中住在二樓的五間宿舍內,所以整棟樓顯得特別的空蕩。


    我回來的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過了,冬天天黑的早,這時候已經算是夜晚了,跟我一個屋的是一個叫劉昆的胖子。


    劉昆是焚化室的一名火化工,單身,三十歲,平常沒什麽交際,即使跟我一個宿舍跟我的交流也很少,但時不時的卻也會語出驚人。瘋狂的迷戀網絡遊戲和碳酸飲料,除了上班時間和吃飯時間,極少睡覺的他似乎每時每刻都在電腦前,電腦旁還擺著一大瓶可樂。


    我拿著陳國華給我的“禮物”進宿舍,劉昆剛好看到了,他盯著我手裏的茅台酒,半質問的說:“來這麽久了,不能把繩子給的東西往家裏帶,這點規矩你都不知道?”


    什麽叫“繩子”,什麽又叫“繩子給的東西”呢,我前麵說到“繩子”的時候沒有解釋,現在解釋一下,所謂繩子,也就是拉到火葬場的屍體,為什麽叫繩子呢,我們這地方的方言把人死了叫“死人子”,又由於我們這裏說話比較快以及口音的原因,“死人子”很容易就被外來人聽成“繩子”,再加上我們火葬場這種地方,一般會比較多的忌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就直接把屍體叫做“繩子”了。


    我在前麵也有提到過火化工們燒屍的時候家屬送錢的事,這有些時候人家屬不送錢,而是給禮,場子裏的人把收到的這些“禮”叫做“繩子給的東西”,繩子的家屬為繩子給的東西,其實確實可以說是繩子給的東西。這些東西忌諱的是不能帶回家的,一般下午下班之後場子裏的人第一時間都不是回家,而是往離場子裏最近的一個批發市場跑,一般的東西至少能按市價折半換錢,如果是換物,一般是以七折的價碼來算,也就是一盒二十塊的煙,去批發市場能換到10塊的人民幣或者市值14塊的東西。


    這也是為什麽陳國華把這瓶茅台液給我一個不喝酒的人,說是給我的見麵禮之後,我很快就明白過來的原因,這瓶酒我拿去批發市場,五百塊應該跑不了。


    我不生氣,早習慣了,給劉昆解釋說:“這是陳場長給我的。”


    劉昆又盯著我已經擱在桌上的酒看了一眼,沒有再說話了,拿起自己的五塊錢一瓶的大塑膠瓶百事可樂灌了一口之後,又開始轉過頭去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


    說到這裏了我也就幹脆在這章末尾處先介紹一下我們趙台火葬場的一個大致格局,方便理解可能接下來的一些故事,有興趣的了解一下,沒有興趣的跳過去也是無妨的。


    整個趙台火葬場在市郊區位置,大馬路上一個彎,看似轉彎進去的那條路和大馬路一般寬,其實轉彎了這條路是條死路,走個百來米就到了火葬場的大門,在往後就能到火葬場的後門,這條路也剛好到火葬場後門這裏中止了,再往後麵就是一片農田和荒地了。


    整個火葬場呈四方形的,從大門口進來第一個當然就是門衛值班室了,再接著就是火葬場的營業廳,也就是辦理登記手續繳費的地方,在往裏走,就是並靠著的兩個辦公室,辦公室的後麵是骨灰堂,也就是寄放骨灰的地方。最靠裏麵,是一個公共廁所。


    如果進了大門不往營業廳辦公室這邊走,拐個彎往另一邊走,那看到的第一個就是殯葬品售賣處,骨灰盒啥的一些東西這裏就有得賣,這個殯葬品售賣處比較長,走到裏邊了就又能看見一個公廁,由於這殯葬品售賣處是沿著火葬場靠著大馬路的圍牆邊的,所以順著這條路走能看直接走到火葬場的後門去,在後門和公廁中間,夾著的是兩個小房間,而對著這兩個小房間的,是一個倉庫。


    在火葬場的中間位置是禮堂和吊唁廳,再就是遺容室和太平間,在整個火葬場最角落位置,也就是離大門最遠的位置,是有個小平房的,小平房裏麵和太平間裏麵一樣也有冷凍設備,也是存放屍體的位置 ,不過小平房裏麵存放的都是一些無人認領的屍體,小平房和太平間中間也夾著一個公廁,場子裏的人都說,這個廁所,是給繩子用的。


    最後就是焚化室了,焚化室是挨著那個倉庫的,與小平房隔了一條小巷子,焚化室比倉庫要長,所以在倉庫後麵背靠背是一個等候室,是給親屬們等候取骨灰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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