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大雪。


    這一天,宮中傳來消息,說是年關將至,皇後頻頻上書懺悔。聖上感念皇後多年主持後宮,又有悔意,聲稱“動容”,便解除了她的禁令,恢複皇後的身份,搬回了舉慧宮。


    不過,這人是放了,但權並為交還。不知宸帝是想架空皇後,讓她隻做個傀儡,還是當作觀察期,在考驗皇後。總之,那皇後的金冊金寶與鳳印,均在太後手中。而今,這後宮,還是協理六宮的皇貴妃說了算。


    “最近宮裏倒也沒什麽大事。”淩姿涵懶懶的翻看著一早送來的消息,越發覺得疲倦。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總想睡覺,難道真應了那句,春困秋乏夏無力,冬日正好眠?


    想著,她勾唇笑了笑。


    一旁斟茶的靜好瞄了她一眼,倒也老實的不多嘴,隻將手中杯盞朝她麵前推了推。隨後又走到屋子中央,將屋裏唯一的暖炭盆挪了挪,並超裏頭添了幾塊碳,好讓身體畏寒的淩姿涵暖和些。


    屋裏靜悄悄的,因為不大,人有挨得近,靜好似乎連門外丫頭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


    她回頭看了眼淩姿涵,又抬頭掃了圈這間四方四正的小平房,心中連連歎惋。


    思緒轉而回到那晚。


    自從那日,嚴修遠和阿靖從外頭回來,匯報了雲州城內的消息後,淩姿涵和軒轅煌就立刻改變了計劃,著一批人在那間四合院裏住著,隔了幾日就以他們的名義啟程離開雲州。其餘人,則跟著他們來到了這個方圓百十裏,也隻有兩三戶人家的小村子。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卻也是躲開那些人的最好的辦法。


    而要躲開那些人的緣故,淩姿涵沒有告訴她,靜好卻願意動動腦子,想想倒也猜出個一二三來。


    她覺得,主子的決定,要麽是單純的為了躲開那些人,畢竟他們還不甚了解對方,而自己的忍受又不夠充裕,故而要躲。要麽是主子們另有籌謀,想要來個引蛇出洞或者甕中捉鱉,故而用自己做餌。但她覺得第一條不符合王爺的脾氣,第二條則很不靠譜,於是這三就誕生了。


    這第三條,既不是正麵撒網,也不是偏門躲避,而是在隱蔽處調查**。或許他們的主子是想在沒有弄清敵人敵我狀況前,先躲起來,等查了個清楚明白,在全體出動,一舉攻破。


    可說來也奇怪,這雲州城裏的兩股勢力,在那批人從四合院離開時,就追了上去。但這兩股勢力,顯然並不全是為了殺他們,隻有一股,在那批替身離開雲州城後,痛下殺手。而在那一刻,另一股人卻衝了出來,擊殺那些要圍剿替身的人。


    顯然,那股勢力,一直跟著想要圍剿他們的人,卻從未有動手。隻在他們準備痛下殺手時,才恍然出現。而他們也並不知道,那時出現的軒轅煌等人,均是“替身”。


    這種情況下,淩姿涵就更百思不得其解了。猜不透,那替他們圍剿的勢力,到底是誰的,是敵是友。按理說,都盯著他們,有在對方有動作時倒戈,這敵友的界線,也就淡了……會是誰呢?


    *


    千裏之外的舉慧宮中。


    容顏憔悴的皇後坐在鳳位上,但看上去,這位子,她座得並不安穩。


    她在看完手上的那封信後,忽然站起,卻因身體尚未調養好,而有些暈眩的又跌坐在椅子上。她怒瞪前方,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信紙,瞬間就揉成了一團,狠狠地砸了出去。


    一旁點香爐的女官將這些看在眼中,卻並不多言。


    倒是急匆匆的從外頭進來的舉慧宮總管太監貴和,挨了一團紙後,心跟著驚了下。隨後,他抬頭看了看皇後,便朝眾人揮了揮手,屏退左右宮女,隻留下剛才擺弄香爐的那個沉穩內斂深得皇後信任的女官,芳綿。


    “皇後娘娘,您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好意思問!自己瞧瞧,你自己辦的那點子破事兒!”一向雍容華貴,大度守禮的皇後,大改往日在眾人麵前的祥和恭謹,雙目圓瞠,麵色微微漲紅,隨手一揮便將滾燙的茶水打翻,濺了芳綿一身。


    芳綿沒料到的哆嗦了下,摸弄香片的手也微微頓了下,指尖就被香片下的火給灼到了,很疼,卻忍著不出聲,靜靜地蹲下,收拾著受皇後怒氣波折到的茶杯碎片。


    階梯下,貴和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手中拿著方才砸了他的紙團,哆嗦著打開,粗略掃視而過,半眯著的眸子猛然顫抖,原本潤紅的臉麵,也驟然間變得煞白煞白的。


    “娘娘,娘娘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也不知這……這如何會出這般事情!”貴和用那尖細的嗓音回答著,匍匐在地上,不停的磕頭,磕的頭都破了。


    貴和也是皇後身邊的老人了,這樣又是磕頭又是哭求的,皇後自然也有些看不下去,揮揮手讓他不要在磕了,並道:“還愣著幹什麽,拿著這東西滾出去,好好給本宮查一查,是哪路貨色,在背後搗亂。記著,不得張揚,凡事必當小心。但凡留下點蛛絲馬跡,本宮都不回保你。”


    “是,是,奴才明白,謝過皇後娘娘。奴才這就去辦,這就去辦!”偷偷舒了口氣,貴和又是連著磕了幾個頭,這才連滾帶爬的爬了起來,卻沒馬上離開,而是弓腰翹首,用眼神示意皇後。


    皇後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瞥了眼身側的芳綿,朝邊是努了努嘴:“芳綿,本宮喝這茶,覺得嘴裏有些苦,你去幫本宮取些點心來。”


    芳綿知道皇後有話要和貴和說,就知趣的俯身退下。


    而他這前腳剛繞過屏風,貴和就仰著張諂媚的嘴臉,弓著腰,上了台階,走近皇後,伏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眼瞅著,那皇後的臉色就浮現了幾不可查的變化。


    似乎要比之前高興許多。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是奴才在甘泉宮當差的徒弟給奴才報的信。”貴和信誓旦旦,麵色謹然,眼底卻閃過一抹沾沾自喜的得意。


    看來,那消息他是十拿九穩的。


    皇後沉吟著,垂眸思付。眼角的餘光朝貴和瞄了一眼,見他的目光遊離到了別處,就無心的尋著目光的方向看了眼,原來貴和的眼睛一直落在芳綿的身上,嘴角彎了彎,心中就有了主意。


    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芳綿是她的心腹,隻是頭麵長的太俊俏,難免會伸出什麽外心來。萬一哪日皇上來了,見她年老色衰,不免就會動她身邊人的主意。如此想來,即要留住芳綿,又要安穩住貴和這閹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對食。


    雖說,她一直不喜歡宮裏這些肮髒事兒,但必要時還是要用的,隻是可惜了芳綿……不過轉念一想,芳綿若能在此事上幫她一把,日後她翻了身,在提升芳綿和貴和的位置,倒也能補償了。


    指不定,那日後,芳綿還得感恩戴德呢!


    暗暗做了決定,皇後扶著桌角,抬頭朝眯著眼睛,笑的一團和氣,甚至有點下賤的貴和瞧了眼,沉聲道:“現下道真是個好時候,皇貴妃與那新進宮的賤人鬧得不可開交,一下子就分化了沐家的勢力,如此一來,分化黨羽的時機也差不多到了。你去了腰牌出宮一趟,對本宮父兄說明此事,讓父兄看著使力,無比要在他們回京之前,將他們做掉。還有,回來時,順道去一趟東宮,告訴淩琇,本宮叫她安心養胎,其他的事就不必插手了。貴和——”正說著話,皇後突然抬頭凝視著低彎著腰的太監,眼神中早沒了往日的溫和端莊,陰鷙的嚇人。那目光,與太子的陰沉如出一轍。“手腳麻利點,此事萬萬不能讓太子知道。事成之後……必有獎賞。”


    停頓時,她看朝取了果脯與茶點來的芳綿瞧了眼,意味深長的勾起一彎深邃的笑。


    貴和心領神會,連忙伏在皇後腳下,感恩萬千的直呼皇後千歲,油嘴滑舌的撿著漂亮話大肆讚揚了一番。


    皇後常在高位,這次一招被罷黜,可謂是從懸崖直接掉在了青石板上,摔得夠慘。此刻也是許久未聽好聽話了,貴和這一番吹捧,自然將皇後吹的飄飄然,心中舒塊的賞了貴和不少寶貝。


    卻不知,這隔牆的耳朵,早已悄悄離開,將他們的談話,傳到了東宮太子的耳朵裏。


    到了夜裏,又有一名“小賊”潛入了皇後的舉慧宮,不偷金不偷銀,專門翻皇後後殿配殿院中角落裏丟棄的穢物,從中找了幾張褶皺並且撕碎的小紙頭,又悄無聲息的回到了東宮。


    而此刻,就在東宮配殿的書房裏,身形矯健的玉冠男子,正垂手窗前。被風吹得搖搖曳曳的燭光,籠罩著他的身形,投下陰影。


    聽見動靜,他並未轉身,而是身手取下支撐著窗欞的竹竿,關了窗子說:“久寧,事情東西拿到了嗎。”


    “太子爺,都拿到了。”行了個禮,身著夜行衣的久寧就從地上站了起來,直徑走到桌前,從懷中取出那些看似無用的碎紙片,一片片攤開,鋪平整後,又對照著字跡,一一拚起。


    很快,就幾乎還原了信紙的原樣,上頭的字依舊清晰,可見皇後等人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般小心翼翼。


    轉身,太子走到書案前,將那幾張複原的紙都看了一遍,哼了聲,喃喃自語:“果然是母後,真是……”死心不改。


    大逆不道的話,他是不會講,那畢竟是他的母親,隻是,他這母後就是太自以是,自以為聰明,總喜歡表麵裝賢明,背地裏盡做一些下三濫的手段,還以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掌控全局。實則,隻要有心,九弟他們怕是早就查出來了。若不是他派人極力掩蓋,暗中保護他們,這後果怕是不敢設想,也沒那麽好收場。


    但現下,母後似乎還不死心。


    看來,這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在母後的身上並沒有得到任何應用。


    “久寧,此事不能張揚,恐怕還得讓你帶本宮走一趟。畢竟這關乎本宮母後,及外祖家中聲譽,又涉及九弟與九弟妹性命,本宮不得不插手此事。”指尖輕叩著碎紙片拚接而成的信紙,輕輕一碰,就散了開。軒轅琰不以為意,拿起一片片的扔到了案邊的香爐裏,化作灰燼。


    “是,屬下自當盡力。”


    “本宮要的不是盡力,是必須。本宮不想落個殺害親兄弟的罪名,也不希望因為母後的自作聰明,在給本宮的前路布下什麽障礙。”話雖如是說,可軒轅琰的心裏,卻是另一番打算。


    但是皇家人,就沒可能是沒腦子的。軒轅琰也不例外,要不然,就不會在那太子位上穩坐這些年了。不然,早被那些個有心人給踹下來了不是。


    他這樣背著母後的意思,給母後及大將軍王使絆子,為的不是顯示自己的羽翼有多麽的豐滿,而是賣給六弟九弟一個麵子。同時,也是在做給淩姿涵看。


    他相信,以六弟九弟的本事,事後不會查不出這事情與他的母後及外祖家有關。所以,他叫人盯緊了母後的人,及時救他們一把,為的就是以防萬一日後讓六弟和九弟,他也好以此來向他們討個麵子。二來,這是一經老六老九的手,就必然會讓淩姿涵知道,若她知道是他在背後救了他們,也應該不會再拿冷臉對待他了吧。不求感恩戴德,至少,也得給個笑臉。


    想著,他挑了下唇角,低笑出聲。


    久寧詫異的挑了下眉梢,眼中平板的神采微微變了下,似乎是被軒轅琰突然露出的有些古怪的笑容,給驚著了。


    但他麵上並無變化,隻是抱拳拱手,恭敬的聽從這軒轅琰的任何吩咐。


    帶軒轅琰細說完後,久寧又朝他拱了拱手,眸光稍稍停頓了下,隻有片刻猶豫,就脫口而出道:“太子爺,恕屬下冒犯。有一件事,屬下必須向您稟報,是關於側妃的。那日,屬下帶人前去的途中,曾遇見暗殺之人,想將屬下等人全部殲滅。但他們並沒有得手,其中有一人被屬下抓住,拷問中,那日隻透露說是太子府的女主人,屬下就在沒有進過太子爺允許的情況下,調查了太子妃,與琇側妃。發現琇側妃她,她……很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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