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紅嚇得一身冷汗,她拉低帽簷,幾乎罩住了自己的鼻梁,迅速地穿過走廊,快步往教堂外跑,果然在教堂後邊的草坪上,停放著一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mg。


    她打開車門,靈敏地爬了進去。


    這輛車內簡直就是重災現場,駕駛座上邊一條大大的裂縫,座位下邊丟著隨處可見的可樂和啤酒罐子,還有一些快餐的袋子,幾份舊報紙,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桑紅在汽車前部的雜物箱子裏,果然看到了自己渴望看到的一個檔案袋。


    她顫抖著雙手打開,裏邊放著一本綠色封麵的護照,一本褐色的汽車駕駛證,還有——寫著這輛車牌的汽車登記證,證件上的照片都是她那天看到過的照片,上邊的印章很清晰。


    桑紅興奮得熱淚盈眶,她絲毫都不覺得這輛車簡陋,檢查了一下,除了太過髒亂之外,汽車引擎保養得非常好,隻點了一次火就轟隆一聲啟動了,聲音聽著很順耳。


    桑紅踩下離合器,扭轉換擋杆,快速把車子向後退,然後掉頭,開出了小路,很快就開到了大道上。


    “銀行會被不明力量強製關閉,推測來自追捕您的信息”,這句話讓桑紅如同驚弓之鳥,她借助導航的指引,把車開回了自己住著的旅店門口,不動神色地觀察了良久,確定沒有危險,她回到了旅店。


    把床下的錢都放入巨大的旅行包和黑色的塑料袋子,這樣來回跑了三次,到車子的後備箱都滿滿當當地放滿了錢,她才蓋上後蓋,上車,開著就往西部跑。


    她這樣開了一整夜,然後又開了一整天。


    餓了就吃沿途加油站提供的果汁和麵包,除了加油,上廁所,吃食物,和把車上的東西分散丟掉時需要停車,其他時間她都不停。


    期間她曾經用手機登陸了梅曉楠的網絡銀行,果然已經登陸不上了。


    她連忙在一家加油站的衛生間裏,把梅曉楠的所有證件都毀滅了,手機更是早就在出了教堂之後的路上被她分散後丟棄了。


    這二十四小時之內,她穿越了三個州,把車上的雜物分別丟棄在所經過城市的垃圾站,車子快沒有油的時候,她也不進小加油站,隻是在高速公路邊人潮湧動的大服務站加油。


    每一件東西都是用現金購買的。


    她一直想路上開了整整二十個小時,聽著車內電台播放的重金屬搖滾歌曲提神,對沿途異常優美的異域風光視而不見,隻盯著數字看,她剛剛學會看洲際公路上的數字——


    從九十五號國道開始一直降落到七十二號國道,她一共途徑了紐約、紐瓦克、匹茲堡等等七座城市,她當然進去了,她進到不同的銀行,利用新的身份以黃一鶴的名字,開了不同的銀行戶頭,一點點地把車上的巨款有計劃地轉移到了銀行裏。


    車後座的現金讓她戰戰兢兢了很久,試想這樣一輛破敗的車,車內竟然裝了那麽多的現金,警察一旦發現她之後,她如何交代現金的來源?


    存了錢之後,桑紅克製著自己走進人群,大隱隱於市的衝動,竭力讓自己遠離都市。


    一路上,她沒有超速,沒有突然更換車道,不願意有絲毫的違章痕跡留下。


    更沒有做任何可能引起人注意的事情,隻管一直向西開。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平坦,一望無際的稻田延伸著,天空高遠湛藍,潔白的雲朵柔軟得如同棉絮,她有多久沒有看到過天空了?


    當桑紅把裝了整整一個後備箱的鈔票化整為零地存入銀行的新戶頭之後,她第一次擁有了安寧的心境。


    沒有了那些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巨額鈔票,桑紅心底的包袱才輕了一點。


    現在她是黃一鶴了,一個加拿大籍的美國移民,這一家的某一代一定是中國移民,從貧弱的國度流亡到國外討生活,而且保持著很好的中國血統。


    當然這樣的血統一方麵可能是因為對祖國的懷念,另一方麵就可能是環境所迫了,畢竟在海外的華人,桑紅不認為他們會過著多好的生活,她知道點曆史,二戰的時候,加拿大曾經也出台過嚴苛的排華法令,桑紅閑下來就會看著自己的新身份和基本信息,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安全的,因為這個名字叫黃一鶴的女孩子比她年齡大四歲,未婚,最高學曆不過是高中畢業,從小到大操行評定都是很不錯的,而且沒有吸毒**那些烏七八糟的記錄,一句話,就是一個中國家長都喜歡的穩穩當當的女孩子。


    半年前經曆過嚴重車禍,家人悲傷又絕望,對及時伸出援手的人表示感謝,把她車禍之後的車子捐給了及時救助的私人機構,這可能就是解釋為什麽桑紅能夠得到這個新身份。


    心情平靜下來的桑紅關了重金屬的音樂,開始聽著車內的電台節目,既然要融入到這樣的生活裏,語言關必須作為重中之重的問題來提上日程。


    她把電台節目調到了晚上八點的華爾街的金融頻道,裏邊正在播著金融界的一些新聞,但是沒有一則是她迫切地想要聽到的。


    堪薩斯州的州界似乎也太遼闊了一些,很久很久,桑紅眼前的風景都似乎一成不變,一個又一個縣城被她拋到了身後,她帶著無法融入人群的惶惑,遙望著那些散布在山坡下或者穀底中的小鎮。


    人是群居動物,這麽久的一個人獨處,桑紅覺得有些無法忍受孤獨,她匆匆地在一些小鎮上短時逗留,加油或者吃飯,夜晚休息的時候,也會選擇靠近邊緣的旅舍,隻是為了離開的時候方便。


    桑紅已經通過有效的心理暗示開始給自己洗腦,她連喃喃自語都開始學著用英語來表達,她已經能像外國人一樣,用帶著各種語氣和情態的英語來表達,再沒有比電台的男女主持更幽默詼諧的語言老師了。


    每天天不亮的時候,她就會無聲無息地離開落腳的陌生的小鎮,向著她也未知的空蕩蕩的地平線前進前進,沒有盡頭,世界在她的車輪下,變成了一馬平川,就像她年少時候曾經的夢想,像一縷風一樣自由。


    她可以任意馳騁,但是她卻想要找到邊界,因為她的靈魂無所依傍,爸爸媽媽外公宋書煜秦洛水街坊鄰居老師同學教官戰友,那些銘刻於心或者淡然而過的麵孔,總是擠滿了她的夢境。


    原來隻有一個人的天涯,竟然是虛空!


    她曾經以為是牽絆是束縛是恥辱的人和事,都成了她午夜夢回的主題,常常在不經意間讓她淚流滿麵、靈魂戰栗。


    但是,她現在已經是黃一鶴了,一切——再也回不過去了。


    人生短暫,終期於盡——最終都要成為一抔黃土,活著早晚都要死去,分散的親人最終都會聚首的,可是新生命卻在以全新的從未感知過的姿態召喚著她投入生活,創造生活,給它一個全新的環境,來等待和迎接它的來臨。


    入夜,桑紅來到了打科羅拉多州的邊界,望著盆地方向那輝煌的燈火,她猶豫著是不是進去住宿。


    這些她連聽說過都沒有聽說的地域,現在已經站在她的麵前了。


    而她的後方,迅速地行駛過來一輛打著藍燈的公路巡警車,那尖銳的鳴笛在過於寬闊的公路上回蕩,十分刺耳。


    桑紅的手心出汗了,此刻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亡命天涯的人能有新身份,幻想著逃過懲罰,擁有新生,但是心底對於警笛聲的畏懼已經紮了根,或者無數人都幻想過,某一天會出現一輛警車,然後帶走他們;而經過身邊的警車隨時都可能成為終結他們奔向自由的那一輛。


    桑紅穩穩地開著車,沒有慢下來。


    巡警車已經在她的後視鏡裏看得清清楚楚,桑紅被後視鏡反射的車燈晃花了眼,但是她的心底無比清楚,自己該怎麽做,她隻需要就這樣的勻速直線運動,如此而已。


    可是她無比嫻熟的車技和本能,竟然先於她的大腦,在巡警車靠近她車子的後保險杠的時候,方向盤熟練地打向了左邊,穿過了分道線,拐到了右邊的卡車車道上去了。


    然後那巡警車快速地越過了她的車,追上了行走在她前邊的一輛時速高達一百公裏的卡車,然後迫使那卡車停了下來。


    桑紅悲歎一聲,她的車正好被完全地擋在了卡車後邊。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自尋死路?


    她當然不能繞過卡車從另一側的逆向公路上行走,這在國外一板一眼的警察眼裏,絕對是不行的。


    她不能冒險違章,就隻能從警車的另一邊經過了。


    桑紅鎮定地放慢了車速,從卡車後邊重新進到原來的車道,警車停在前方,上邊下來了三個警察,兩個走向了卡車,其中一個走向了她。


    桑紅緊緊地盯著警察的動作,她克製著自己加速逃跑的衝動,良好的心理素質算個屁,麵對警察的時候,沒有罪犯不心底惶惶不安的。


    那警察衝她做了個停的動作。


    桑紅隻好把車滑到他的麵前停下,搖下車窗,微笑著看著他。


    其實,她的麵孔緊張得想要痙攣。


    “對不起女士,給您造成困擾了。”那警察敬禮之後,衝著桑紅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彎腰對她說了句話。


    桑紅語速緩慢地回答了沒關係,然後就收回眼光,看著前邊狹窄的路。


    “需要幫忙嗎?”警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覺得距離是有些窄,擔心桑紅的車開不過去,“謝謝,不用。”桑紅說著,就把車窗搖起,開著車靠近那輛停著的警車,她看到了卡車司機已經站在了路上,一個警察開著那輛大卡車,往路邊停靠讓道。


    桑紅注視到後視鏡裏那個警察一直在關注著她的車,她的車穩穩地從路邊經過了,她的車技當然不可能蹭著那輛警車了。


    然後她再也不猶豫了,洲際公路上第一個通向城市的路口,她就穩穩地開了出去,住進了路邊的第一家汽車旅館。


    一整晚她都在電視前換頻道,期待著看到華爾街女金融策劃師梅曉楠死亡的新聞播出,但是,她失望了。


    桑紅不斷地告誡自己要鎮定,這麽大的國家,梅曉楠哪裏就有能夠占據新聞的重量呢?


    梅曉楠死去的事情,絕對已經曝光了,不然,她的銀行卡為什麽會被凍結?


    她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國內對梅曉楠的通緝已經外交磋商的結果。


    她瀏覽著國內的網站,她的死已經被肯定,不停地被抬高她的價值——她成了擊殺黑道人口犯罪團夥頭目的英雄,她曾經救出來的那群女人都站出來發言維護她,沂江大橋爆炸案,讓她聞名全國,成為被黑道報複,向國家挑釁示威的犧牲品。


    她的死引發了全國性質的反黑打黑的嚴打行動,無數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從各種途徑被警方解救回家,打黑進行得如火如荼、大快人心。


    而她全身而退的沂江大橋上成為了英雄最後的棲息地,每天都有無數人拿著鮮花特地趕到那座大橋邊去祭奠她。


    鮮花鋪滿了大橋兩側。


    桑紅從來想不到這段讓她成為噩夢一樣的經曆,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宋書煜!一定是他推動的,麵對著她的死亡,他終於想到了維護她的尊嚴,可是,一切對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樣的事實更讓她明白,桑紅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曆史。


    而一旦梅曉楠的死亡浮出水麵,她又會從一個英雄徹底地淪落為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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