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的心裏直泛冷意,她大概已經明白鑰匙三十年後回到缽中的原因了,乃是涯下有股往上衝的泉,而經過千百年,山泉在山體中形成了一條暗流水路,但因為是從下往上,需要配合時間及水量和衝力的大小,鑰匙在這個過程中,緩慢往神女廟中滑來,直到三十年後,才可以到達滴漏處。


    在此之前要想找到鑰匙,除非是挖了這整座山,因為不會有人知道,山體內的水流通道到底在哪裏,走向如何,又是如何的一條水路。


    想到這裏,安歌卻狠狠地吸了口氣。


    不但驚異於此刑罰的無情和冰冷殘忍,更是想到,當年設計這個機關的人,未免太過於嚇人,技藝高超到,恐怕連鬼神都要懼他了。


    “這麽絕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鱟”


    尼姑道:“大約是三百年前的時候,一位燕王來到此處,為我們設計了這個,第一個接受懲罰的便是當時巫皇的女兒巫清清,據說她與燕王感情很好,本來已經打算成親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在燕王出門一趟,回來後就與別的男子苟合,燕王很是生氣,於是設計了這個刑罰,並且說服當時的巫皇,定下了刑罰標準及刑罰方式,這滴漏亦是他親自設計的。”


    安歌又道:“燕王?他的名字叫什麽?他是燕行雲嗎?襤”


    尼姑搖頭,“我們隻知道他是燕王。”


    安歌心頭卻暗忖,怕這燕王便是燕行雲,這世上若有人能設計出這滴漏,除了當年布下君山大陣的燕行雲,還能有誰呢?


    隻是燕行雲居然與巫國有一段淵緣,倒也非常令人意外。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人從行宮內跑了出來,衣飾華麗,輕紗裹身,然而一頭花白的頭發,她捂著臉跑到空地上來,然後對眾人道:“你們不許看我!不許看著我!否則我殺了你們!”


    巫靈逸顫聲道:“巫皇,巫皇啊!”


    他驀然跪了下去,“請告訴我們,是誰將你害成這個樣子的!”


    巫明珠這時也快步走了出來,然而滿臉冷厲,見大巫師跪在那裏企求,她快步走過來一腳踢向巫靈逸,使巫靈逸的身子歪了歪,“大巫師你瘋了!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娘親,她不是巫皇,說不定就是她把巫皇殺死了!你做為大巫師不思為我娘親報仇,卻將這個瘋老太婆錯認為巫皇,你簡直該死!”


    巫靈逸被踢了一腳,反而似被踢醒了,站起來道:“大公主,你巴不得巫皇變成如此的模樣吧?隻要大家不承認她是巫皇,她說的話便沒有人聽對吧?”


    巫明珠冷冷一笑,“大家都有眼睛,現在你們有誰會承認這個老瘋婆子就是巫皇?”


    她帶著嘲諷的笑容,掃過身後諸人,之後又道:“來人呀,將這老瘋婆子拿下,嚴刑拷打,我要知道,她把真正的巫皇弄到哪裏去了!”


    “住手,不可如此!”巫靈逸攔在巫皇的前麵。


    巫靈逸身份特殊,地位崇高,眾人一直都怔住,雙方就此對恃。


    安歌趁此機會打量巫皇,她雖然捂著臉,但隻從捂著臉的那雙手看,也看出她的年齡應該很大了,手上的皮膚幹而起了折皺,頭發亦是花白散亂無光澤,還有她的身體,雖然很瘦卻明顯肩背下垂,微微僂起,與安歌聽到的傳聞一點都不符,傳聞中說巫皇雖然五十有餘,然而她看起來卻像二十歲左右的姑娘般年青美麗。


    隻是十幾年前,她先後生下巫明珠和巫雅,有兩年的時間她幾乎沒有露麵,眾人都認為她以三十幾歲的年齡生孩子,之後必然會老掉一大截。


    然而等她抱著兩個孩子出來後,人們卻發現她依舊那麽的年輕,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總之,從傳聞中,絕對想象不到巫皇是現在這個模樣。


    巫皇似乎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形象,一直在那裏大叫,“你們走,不要看著我,都不要看著我,否則我挖掉你們的眼睛!”


    安歌心裏微微一動,忽然向巫靈逸建議道:“既然她不想讓大家看到她,何不就地撐起摒風或者帳幕,將她與大家隔開,自是能好好的說話了。”


    巫靈逸感激地看了安歌一眼,馬上向侍衛命令道:“快點照安姑娘說的做。”


    巫明珠神色依舊冷厲,道:“你們要聽這個老瘋婆子說話,我會成全你們,但是不管你們是什麽樣的目的,最終都會失望,你們明白嗎?”


    但是她沒有阻止巫靈逸這樣做。


    片刻功夫,有人在巫皇周圍圍起了屏風,果然巫皇似乎冷靜多了,不再大聲喊著殺人。


    眾人見她情緒平複,有人主動上前問道:“你是誰?為何會在巫皇宮裏,我們尊敬的巫皇又在哪裏?”


    “我就是巫皇,我是被人害了,才變成如此模樣。”巫皇的聲音蒼老沙啞,需要眾人很費力才聽得清她在說什麽。


    巫明珠哧地一笑,“我娘親貌美如花,沉魚落燕,豈是你這般模樣?”


    “明珠,你這個賤丫頭,若不是你,我能變成如此模


    樣?我就知道是你害我,此時,你休要冷嘲熱諷,隻要我在一天,就容不得你胡作非為!”


    巫皇雖然蒼老了,然而此時冷靜下來,說話氣勢仍在,一時倒是鎮住了不少人。


    巫明珠臉色微變,又道:“你沒有辦法證明你是巫皇,你說的話都不作數的。”


    巫皇發出梟般冷笑,“賤丫頭,你莫要得意太早。”


    說到這裏,又道:“大巫師,你過來,你且將這巫皇印拿去。”


    “是。”


    巫靈逸到了屏風前,從摒風與摒風之間的縫隙裏伸出來一隻手,手裏便是一個盒子。


    巫靈逸將盒子接過來,打開,立刻將它舉高。


    裏頭一枚方方正正的血玉印,眾人立刻跪了下去,“參見巫皇,巫皇萬壽如山,長青如鬆。”


    巫明珠不得已也跪了下去,起身後卻道:“大巫師,將這印交給我。”


    聽得摒風內傳出聲音:“賤丫頭,你將我害成這樣,我隻恨不得從沒生過你,怎麽會再將巫皇大印交給你。我的雅兒呢,快點把我的雅兒帶過來!”


    大巫師忙道:“快將巫雅公主找來。”


    這時,巫明珠看到女官向她暗暗點頭,當下隻是作聲。


    不一會兒,巫雅隨著兩個尼姑一起前來,雖然穿了尼姑的服飾,臉上也沒有了蛇形畫紋,也還沒有落發,看起來倒有種出塵脫俗的美麗。


    安歌忽然覺得自己身邊多了個人,扭頭一瞧,卻是曹炟來了。


    “你剛才去哪兒了,怎麽才來?”


    “我覺得巫皇宮的設計很有趣,所以多看了幾眼。”


    “你什麽時候對建築感興趣了?”


    “隻要是你感興趣的東西我都感興趣。”


    這話惹得安歌不由自主笑了下。


    之後卻又低聲道:“真是沒有想到,我們到巫國來,居然目睹這樣的事。”


    “無防,哪裏都有。”


    因為並不是巫國的人,他們做為客人無法幹涉其中的事情,此時隻能當一個看客。


    這時,巫雅已經到了近前。


    “雅兒,你怎麽了?為什麽穿著這樣的衣裳?”裏頭的聲音蒼老,然而卻透著一點寵愛。


    “娘親!你如何了?”巫雅說著,竟不顧一切往摒風內衝進去。


    “娘親!啊!娘,娘親,你——”巫雅的聲音裏充滿震驚,然而也隻是一兩秒的時間,她便哇地大哭起來,撲到了巫皇的膝上,“娘親,是誰把你害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誰,我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


    “雅兒,真是個傻孩子,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說到這裏,巫皇忽然住了聲,接著驚訝道:“你穿得這是什麽?你,你,雅兒!”


    巫雅似乎不知道怎樣解釋,隻是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娘親我對不起你!”


    眾人於是都明白,巫皇已經知道巫雅受到的是什麽樣的懲罰了。


    巫皇忽然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一腳將巫雅從摒風裏踢了出來。


    “你穿上了鐵衣,這輩子卻是沒資格再做我的女兒了!”


    巫雅被踢得倒在地上,口角溢出一抹血花,然而這時候,她隻能哭泣,卻什麽也做不了了。


    一時間,摒風內外除了巫雅的哭泣聲,都很安靜。


    安歌向曹炟看去,發現他雖然麵色漠然,但眸子裏終究還是溢出一抹不忍,說到底,巫雅落成現在這樣的地步,多少還是與他有些關係的,雖然事實上,他寧願沒有這樣的關係。


    可以想見,此刻巫皇在摒風內,心裏是何等的天人交戰。


    而巫明珠卻隻是冷冷地看著摒風,唇角掛著一抹殘忍的微笑。


    巫靈逸也沉默了,既然穿上了鐵衣,這輩子是完了,一般受刑者活不過十年。


    最後,聽得巫皇在內長歎一聲,道:“明珠,娘親我隻有你了。”


    巫明珠哧笑,“你剛才還說我是賤丫頭,而我亦覺得你不是我的娘親,此刻你沒有擁有我,但是我擁有繼承巫國巫皇的權力,因為不管你是不是巫皇,我都是巫皇的女兒。”


    “可是,若沒有我授予你巫皇印,你什麽都不算!”


    巫明珠道:“這印已然在大巫師的手中,相信他定會交給我的。”


    “巫皇之位,從來都有授予,沒有奪得,眾人明明都知道,我就是貨真價實的巫皇。”


    巫明珠再沒說話了。


    皇後又在裏頭道:“來吧,孩子。”


    巫明珠終於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說到底,她希望自己是名正言順的,而不是一背子背著搶奪的罪名。


    “把摒風撤去吧。”巫皇道。


    摒風因此而被撤去,眾人終於看到了巫皇的麵容。


    隻見她滿臉折皺,皮膚鬆馳,分明就是一個八十歲以上的老太太,想必是巫靈被取走時,同時她體內的


    靈氣亦被抽走,因此反而要比同年齡的老人更加顯得老上許多,此時她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隻要風稍稍一大,就可能將她吹死。


    不過她一生為皇,此刻既然決定以這副麵孔麵對大家,反而坦然了,隱隱散發的王者之氣,依舊震懾著大家。


    巫皇示意巫明珠再往前來,道:“小珠子,你過來。”


    小珠子是巫明珠很小的時候,巫皇對她的愛稱,可是這已經是很久遠的回憶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巫皇就不再喜歡這個女兒,她的全副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另一個女兒巫雅的身上,巫明珠就算是受傷,難過,巫皇也不會對她有半點的安慰,她越來越討厭她,她喚她賤丫頭,而不是小珠子了。


    巫明珠又默默地向前走了兩步,聽得巫皇道:“小珠子,以前是娘親不好,沒有照顧好你,現在雖然很後悔,卻尚幸你依然成長的這樣好,看來,巫國的重擔,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巫明珠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隻見她又伸出一隻手,向巫明珠道:“小珠子,再過來一點兒,讓娘親拉拉你的手,我們母女有些年,沒有拉過彼此的手了。”


    巫明珠的纖手,緩緩向前探出,然而就在巫皇要觸到她的手時,她忽然縮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說:“你不是我的娘親。”


    “小珠子,你亂說什麽?如今我已經快死了,就這樣的情況下,你也不願意憐憫憐憫你的娘親嗎?”


    巫明珠冷笑,“我娘親曾經跟我說過,若要當一國之主,必然要斷情絕愛,所有與之有緣份的男人,不過是女人手中的玩物。若不斷情絕愛,就會行事有所偏駁,沒有辦法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公正的處事態度。我娘親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我更記得,我們巫國的每個人,都是巫術高手,很多時候肢體上的接觸還是免了吧,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對我有所惡意?”


    “你——你果然學得好。”巫皇哼哼冷笑著。


    “你即不是我娘親,當然也不是巫皇,你不過是利用卑鄙的手段奪我了娘親的巫皇印,我娘親也定是被你殺死了!”


    現在這個女兒不認自己,另一個女兒認了,可惜她身份已失,隻能讓她感到丟臉。巫皇的目光從麵前諸人的麵孔上掃過去,雖然眾人對巫明珠亦是有些意見的,但目下這種情況,巫明珠顯然已經占據了上風,單靠一個巫靈逸,是沒有辦法扳回敗局的,巫皇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忽然道:“來人呀,把巫明珠給我拿下,我要殺了她,從我所愛的臣子和女官中選出真正能夠掌事的人。”


    巫明珠驀然轉身,目光冷厲地看著這些人,“沒有哪個娘親會真的殺害自己的女兒,現在你們知道了,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巫皇。你們莫要再被她騙了!”


    這時,巫皇忽然凶神惡煞般向巫明珠撲來,巫明珠本來就離她最近,這一撲定要撲個正著,眾人都驚叫起來。


    萬萬沒有想到,巫明珠早有準備,她並不躲避,反而整個人矮身往後一翻,隻見巫皇從她麵門上撲過,像個大鳥般撲向眾人,撲過後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身子下麵漸漸地溢出一灘鮮血,原來巫明珠手中的匕首,已經在她飛過她麵門時,劃破了她的肚腹。


    巫皇艱難地抬起蒼老的麵容,目光痛苦地往巫雅看去,然而尚未說出一句話,已經歎了聲,眸子很快失去光澤,就這樣逝去了。


    之後,巫明珠將手中的巫皇印一舉,眾人麵麵相覷,考慮到巫皇反正已死,巫雅是絕對當不了巫皇的了,巫靈逸終於歎了一聲,首先跪了下去。


    “恭喜巫皇登位。”


    “參見巫皇。”


    之後,陸續跪下去的人更多,再到最後,便隻有安歌和曹炟還站著了,但他們是否站著,巫明珠也根本不在乎,這時滿意地將巫皇印收入懷中,向眾人道:“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將這瘋婆子的屍體扔到峽穀裏去喂狼。至於巫雅,你也回廟裏去吧,穿上了鐵衣,這輩子的紅塵俗事,再與爾無關了。”


    就這樣,困撓巫國半年的巫皇之案,終結了。


    巫明珠未在巫皇廟逗留,當夜裏,眾人借著月色一起下山。


    安歌回首看,隻見巫雅站在涯前,月色下,背影孤寂清冷。


    ……


    第二日,巫明珠正式登基成為新的巫皇,舉國歡慶。


    至於這個過程中,死了多少人,有多少鬥爭,埋沒了多少人的前程,已經無人再關心。


    這一日,傳來消息,說是在神女廟的巫雅,被人劫走,下落不明。


    下午時分,又傳來消息,說是逃犯姬風已然出關,而放姬風出關的守衛已經被殺死。


    巫明珠聽著這樣的消息,並不覺得有多難過。


    不管巫雅在神女廟,還是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方,她都永遠再不可能回到巫國繼承人的身份上,她失去了機會,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來與她搶奪皇位了。


    真正讓她崩潰的是,況離也走了。


    其實她一直知道,況離想真的想走,她是攔不住他的。


    果然,當她戴著巫皇的皇冠來到況離的房間時,已經沒人在這個房間裏,雖然錦被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味道,雖然桌子上還有打開的書卷,似乎剛才那人還在房間裏看著這書卷,或者隻是拿著書卷發呆,下一刻,他卻已經在離她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似乎這輩子,她再也觸不到他了。


    況離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巫明珠腿一軟,坐倒在矮榻旁,最後,她喃喃自語地說:“況離,你走的好,這輩子我大概再也不會愛了。或許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巫皇,或許這正是上天認為應該給我的東西。謝謝你。”


    ……


    房間裏,安歌忽然拿出一根針把完著,大概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的針技練得怎麽樣了,居然把曹炟當成練習對象了,隻見曹炟為了躲針芒,在屋內瀟灑翻轉旋身,帶起一陣陣輕風,安歌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手裏的針芒卻越來越快,但不管她怎樣快,曹炟都能躲過,就在玩得不亦樂呼的時候,曹炟忽然唉呦了聲,然後捂住腹部,一副痛苦的樣子。


    安歌被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傷到了她,連忙衝到他旁邊查看,卻被曹炟一把抱住。


    房間裏忽然就靜了下來,安歌道:“曹炟,你騙我,你真壞。”


    曹炟將她抱起來坐在他的腿上,“歌兒,你心裏明明一點都不開心,何必要勉強自己笑起來呢?”


    安歌把自己的腦袋靠在曹炟的肩上,“曹炟,你說,我們回去後,會麵對什麽樣的景象?”


    曹炟想了想道:“我要娶你。”


    “可是——”


    ---題外話---感謝冰淇淋的夏天、瑩兒cri、愛情來的太快、莫一冰、跳跳071203、13971915388、moran4587、rainbowlee0512、xueronghua_2007等親贈送月票、鮮花和鑽石,特別謝謝跳跳和河上花圖,鑽石集到五十顆了,哦耶!繼續求月票,謝謝親們的鼓勵與支持!不知道大家昨日的七夕過得還好嗎?祝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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