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各州沒了百姓,這也是他們的失職。800


    人群中,幾個戴著籬帽的男人相互凝望,看著肅州城牆上站著的官員高喝聲,幾聲退出了人群,在一邊的僻靜處坐了下來。


    “大燕種成了苞米、土豆、木棉,聽說就連麥子、稻子的收成也比以往提高二三成不等。”


    “若是我們西涼也能得到種子和種植技術,百姓們就不會再餓肚子。”


    從海外引進了糧食新品,且還有極好的種植技術,這讓他們眼饞得發狂。


    幾人目光齊聚在其間一個眉目英俊的少年身上屋。


    這次西北黃河泛濫,許多百姓受災嚴重,就連西涼也有幾州遭受災害。他們一路扮成客商,穿過邊陲重鎮來到此地,就是想弄到糧種帶回西涼。


    肅州原是西北的貧寒之地,卻因是西北最早一批種植苞米、土豆的地方,百姓們也最先一部解決了餓肚問題。對百姓們來說,他們不管誰做皇帝、誰當官,隻要能讓他們吃飽穿暖,他們能過平安踏實的太平日子,他們就支持誰,誰就是好皇帝,就是他們的福星、是他們心目中的菩薩、聖人。


    肅州百姓們聽說糧食是慕容恒先預先發放出來的,心生感激,聽了農事官的話,正積極幫著農活,進行補種。


    現聚在肅州城的災民不是肅州百姓,而是從西北各地雲聚到此的,他們聽說肅州去年大豐收,肅州百姓家家都有吃不完的餘糧,便希望能在這裏吃上飽飯,當然傳說中的苞米、土豆也對他們有著極大的誘惑。


    “主子,以奴才之見,這次大燕朝廷為了挽回損失,定會給西北百姓發放糧食。這幾年,大燕各地都在種苞米、土豆,這可是好東西,到時候我們可以……”他比劃了一番,做出一個搶強糧種的動作。


    “隻有糧種沒有種植人才也是惘然。”


    早前大燕也曾種過,皆都失敗。


    入京城搶糧種、人才,這不現實,京城離西涼太遠了,弄過不好,途中就會生變。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肅州搶人才,再從各地派發的糧種裏進行搶劫。


    英俊少年使了眼色,他們要借著這次洪澇想渾水摸魚,從中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其中一人走入百姓中,大聲喝道:“雍王的封地在肅州,他隻顧肅州百姓,我們外地人的死活就不管了?我們見不到朝廷的賑災糧,見不到糧種就不離開。雍王是肅州的雍王,也是大燕的雍王,他得把我們西北的事稟告朝廷,讓朝廷來幫我們。我們要糧種,我們要糧食……”


    肅州知州凝著眉頭,“先寫通告張帖城外,各州開倉放糧,至於糧種的事……他們想得可真簡單,這糧種都是稀罕物,豈能說給就給,各地春播早已結束,哪裏還有多餘的糧種。”


    與二管家嘀咕了一陣,肅州知州下了城牆。


    雍王府。


    慕容恒愁眉苦臉地坐在花廳上,王府在城外設了三處粥棚,顯然遠遠不夠,城外已經有人開始強奪食物的事,甚至還有百姓因此丟了性命。


    他從肅州衛軍所調了一千官兵到城外維護秩序,可這些人的吃食又成了一個大問題。


    雍王府並沒有多少存糧,若在京城,溫彩和他府中的田莊還有不少糧食,許能支撐一陣,可現在雍王府已經拿不出糧食了。


    再拿,連王府內的人都要喝西北風。


    試種田莊上的糧食也不能動,剩下的那些都要供田莊吃用,也勉強隻夠他們的量。


    溫彩將點心遞過,“你莫要擔心,八百裏加急文書朝廷定是收到了,相信賑災官員會盡快趕抵西北。各州一旦開倉放糧,百姓們得到消息會離開。”


    二安子垂著頭,“以屬下之見,這些百姓不是為糧食而來,也不是為了喝肅州的粥,他們想要糧種。”


    有了糧種,才能進行補種,年底才有糧食吃。


    百姓們的心思與願意都是最簡單的,家被衝毀了,可以重建,但人必須得吃糧食。


    青鶯沉默了許久,“黃河泛濫,受災最重的還是黃河兩岸的百姓,整個西北,不是所有百姓都居住在黃河兩岸,怎麽有這麽多的災民?”


    慕容恒起身,負手於後,來回踱步:“本王已派機警小廝、護衛混到百姓中間了,以恐發生意外。再等十天,各州開倉放糧的消息就會傳來,相信百姓聽聞後就會陸續離開。”


    溫彩吐了口氣,“他們要糧種,我們就給。百姓若非實在過不下去,怎會數百裏之遙跑到肅州來。隻恐有人渾水摸魚,由各州派人領取糧種,且,隻派給黃河兩岸的受災百姓。


    初春的時候,各州、各縣都有人在我們的田莊上學習種植技術,先讓一部分人回去教百姓們種植苞米、土豆,田莊上還有一片薯蕷苗,先給離肅州近的百姓種上,他們離黃河近,也最適合插薯蕷苗。”


    麻嬤嬤懷裏的慕容標,此刻強打精神,一雙明亮的眸子在父母身上流轉。


    慕容恒輕歎一聲,“我與府中幕僚


    tang再商議一番。”


    接下來幾日,很是艱難。


    城外粥棚的粥熬得更稀了,為此二管有與知州大人帶人號召城中大戶捐糧,好歹是有了一些糧食,勉強將粥棚開下去,知州原想放糧,可肅州知州衙門接到慕容恒的命令最早,糧庫裏已經沒糧可放,肅州受災百姓早已忙碌地開始生產生活,有些快的,已經過上了未受災時的正常日子,一家家民宅重新拔立而起,一戶戶百姓家再度升騰起炊煙。


    城外災民雲集處,有人一邊跑,一邊喊道:“河西府開倉放糧了!河西府的百姓快回家領糧,聽說河西府各縣、各鎮都派人去領了。”


    “隴西開倉放糧了!”


    一撥又一撥的百姓來報信兒,還有幾個是來找自家親人、同村百姓的:“二叔,快回家吧,我們村領到一車糧食。村長說,知縣大人放出話,讓我們村派一隊人去黃河碼頭,說接到了消息,朝廷賑災官員到了,要給我們縣發放糧種,是苞米和土豆,農事官說,這個時候補種還來得及,再晚就不成了。”


    話音一落,有相熟的人隨之起身,將他圍在中間,一陣問長問短。


    “真的派發糧食了?”


    “是,不僅有糧食,還有糧種,上塬縣已有人領到糧種。還把各家的人聚在一處學習如何種植苞米和土豆,我們村兒有幾個人去瞧了,是真的呢,真的是苞米種子和土豆,早前在肅州試種田莊學習的後生都回村兒裏了,他們就是為了鄉親們補種回來的。”


    他的話,給眾人希望,不多會兒,便有幾十個人跟著走了,又有認識其間之人的,問了幾句,也跟著走了。


    走了幾裏路,卻見路口擺了一個茶棚,竟有人在那兒吆喝:“回鄉的百姓們,每人發放五個黑麵饅頭,你們拿了饅頭就快快回家,莫要耽擱,回家把糧食種到地裏,到秋天後還能收到些。朝廷已經下令,免西北受災百姓稅賦兩年。”


    百姓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很快便有百姓聽說一旦離開還能領黑麵饅頭。


    肅州這邊,已經有朝廷送來的賑災糧。這些黑麵饅頭就是用賑災糧做的。


    西北各地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傳來,開倉放糧、朝廷賑災,工部農局派出官員指導百姓補種糧食等等。


    肅州城的災民陸續散去,肅州城又恢複了往昔的平靜。


    皇帝下旨,讓慕容恒暫時統領西北全局,就連賑災欽差也要聽他差遣,這事落在他頭上,卻讓他頗是頭疼。


    受災百姓們回返家園,可同時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有蒙麵沙匪沿途搶奪糧種。800


    慕容恒坐在案前,手指不停叩擊,聽著這兩日西北各地傳來的稟報,更令他心急如焚,這些人還真是膽大,在這當口搶奪糧種。


    這已經是第五個被搶糧種的縣了,雖然朝廷給各縣的糧種隻得兩車,但對百姓來說這糧種就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在運河碼頭領到糧種後,便要回家,卻在途中冒出了一群蒙麵沙匪,來勢洶洶,殺人越貨,大喝:“放下糧種,饒爾等不死!”


    這護送糧種的,皆是縣衙官兵和各縣百姓,哪是他們的對手,不到片刻,就被他們殘忍殺害,還丟了兩車糧種。


    後來,有幾縣的官兵學聰明,一聽他們吼話,丟下糧種保命,可同行的百姓卻不依,他們皆是各鎮、各村奉了一鎮、一村之托來領糧種回家,怎肯辜負了鄉親們托付,雖無武功卻執著棍棒拚命,竟生生被蒙麵沙匪殺害。


    這些糧種對百姓們來說都是保命的命根子,對大燕來說是寶貝,卻這樣屢屢被人強奪了去。


    百姓們聽說後心痛,便是慕容恒也惱火。


    溫彩沉聲道:“丟了幾次後,朝廷不是派了禦林軍護送麽?”


    “可這又有什麽用,今兒一早隴西來報上河縣的糧種被劫,同行的百姓不肯放棄,被盡數殺害。”


    官兵們想保命,丟下百姓就跑;雖有護送禦林軍,可朝廷賑災統共隨行的才三百禦林軍,西北各縣都要派人護送,一隊也不過三四人相護,隻得這三四人護衛又如何能保護糧種和百姓,況且蒙麵沙匪個個心狠手辣,武功高強。


    慕容恒抬頭:“不成,本王不能再待在雍王府,我得帶人趕往運河碼頭,督促官府護送糧種。”


    百姓們是無辜的,尤其是這些自願請命護送糧種的百姓,他們更是看重這批糧種。


    溫彩沉默片刻:“我已寫信回京城,讓陪嫁莊子的莊頭再湊糧種火速送來西北。”


    就算是最快,怕也得半月時間。


    現在天氣炎熱,若在半月前下種,地裏的苞米、土豆都長出來了。


    再晚,就錯過了最後的時節,到了秋天收不上苞米和土豆。


    慕容恒暖聲道:“我帶人去看看,盡快回來。”又對候在花廳外的青鶯道:“青鶯,本王要出門一趟,你在府中保護好王妃與世子。”


    “屬下遵命!”


    紅燕在他們離開京城時嫁給了雍王府的一位侍衛為妻,現在那


    侍衛是京城王府的侍衛長。溫彩沒帶她同來,而是將他們夫婦皆留在京城。冬葵的信中提到,紅燕已生了一個乖巧的女兒,與冬葵所生的兒子訂了娃娃親。


    暢園的杜鵑與卓世績結為夫妻後,添了個玉雪可人的女兒,夫妻倆視為掌上明珠。


    溫彩給慕容恒備了幹糧與水袋,親自將他送至王府大門口。


    在王府外的僻靜處,有兩個躡手躡腳、戴著幡籬帽的人,如鷹隼般的目光正凝視著雍王府大門,靜默關注著裏頭的一舉一動。


    “慕容恒出門了?”


    “小王爺帶人頻繁得手,慕容恒被授予西北賑災官員,怎麽可能穩坐肅州城。”


    兩個相視而笑,“聽說雍王妃是個大美人。”


    這樣的女子落到他們手裏,定讓慕容恒成為笑柄,一個連妻子都護不了的男人,還算是什麽男人?


    想到此,二人就樂。


    “雍王妃更是個一等一的種植能手,那些種植能人全都是她培養出來的,有了她,我們西涼也能國富民強。”


    “你先留下盯著這裏,小王爺現在隴西,他成功了,我們也不能失手,我這就去召集人手。”


    溫彩此次懷孕,倒也輕鬆,不像她懷慕容標時那樣,鎮日都想吐,若不是溫橙妻呂氏從娘家尋來的保胎止吐的偏方,還不知道要嘔心作吐到何時。她吃那偏方的藥,一直吃到了慕容標出生時才停了。


    而今再度有孕,這孩子在肚子裏乖巧得很,不吵不鬧,隻每日清晨起來有惡心感,因想著上回的難受,麻嬤嬤便照了偏方配藥給她熬水喝。


    青鶯見慕容恒出門,拘著慕容標在棲霞院的內院裏練武功,她比劃一式,慕容標就跟著學一式,瞧得麻嬤嬤和雙雙等人直樂。


    雙雙誇道:“世子真聰明。”


    雪雁麵露憂色,“世子都快兩歲了,怎麽還不會說話?”


    想懷疑他是不是啞巴,可哭鬧起來時的嗓門比誰都大。


    說到哭,幾人都發現世子很久沒哭,每次也就是幹嚎兩聲哭音。


    麻嬤嬤道:“男孩子說話晚,總會說話的。”


    雙雙道:“紅燕的女兒都會喊爹娘了。”


    說到這兒,雙雙麵露羨色,怎麽慕容標就不說話呢。


    溫彩有些困乏,回偏廳暖榻上小歇,一覺就睡到了天黑時分,醒來時,麻嬤嬤正在花廳裏喂慕容標吃粥。


    第315章匪襲


    慕容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從麻嬤嬤手裏奪過銀匙,他雖有大人心智,偏人小、手更小,那小手似乎不聽使喚,拿著銀匙一劃拉,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回事,這一副身軀似乎不聽他使喚,明明很容易的小事,總被他弄得個亂七八糟。就似現在,他胸口全是粥,粥似長了翅膀,就連麻嬤嬤身上也被飛濺不少。


    一老一少,渾身都狼狽不堪。


    慕容標愣了一下。


    麻嬤嬤則生怕他被嚇著了,寵溺地、含笑道:“小祖宗,你才多大,就想自己吃飯,這下好了,弄髒了吧!還是讓嬤嬤喂你吃。”


    慕容標心下氣惱,不就是自己吃飯,結果還弄得如此狼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握著銀匙盛飯,好不容易盛上了,正要送到嘴裏,在青鶯的笑聲裏,他卻喂到了臉頰上。


    慕容標抬頭望了眼青鶯,麵帶氣惱。


    重生成剛出生的嬰孩,他聽得懂別人說話,一張口發音就是哭聲,喜的怒的或是惱的,出口就成哭音,這也是近幾月來,他一直不支聲的原因。要不是大家聽過他哭,眾人還真要當他是個啞巴。


    麻嬤嬤也不氣,索性把木碗遞給慕容標,由著他抱著碗折騰。


    溫彩曾見過慕容標與麻嬤嬤搶著自己吃飯,她微微一笑:“由著他吧,他不學,一直都不會,讓他學學就會自己吃飯。弄髒了衣衫也沒關係,回頭換了幹淨的。”


    溫彩也很好奇,慕容標心裏什麽都明白,可在動作上就是個小孩子,除了與青鶯學武功招式擺得像模樣,做旁的事,如吃飯、穿衣就顯得笨拙,而他自己還愛搶著自己做,惹得照顧他的麻嬤嬤與雙雙等人時常哭笑不得。


    溫彩醒時,就看到慕容標抱著銀碗拿著銀匙正在吃飯,滿臉、滿胸全是粥,卻樂此不疲地要自己吃。


    溫彩洗了把臉,“麻嬤嬤,傳飯吧。”


    自她有孕,廚娘將她的吃食預備得很是精致,她看了一眼:“瑞臨,你想吃什麽?”


    慕容標搖搖晃晃走到案前,踮著腳想看,偏人兒又太矮了些,麻嬤嬤想抱,溫彩使了個眼色,慕容標將碗塞給麻嬤嬤,一聲不嗆地爬上了貴妃椅,偏人太小,怎麽也爬不上去,直瞧得雙雙著急,倒是青鶯遞了把手,托著他的小屁股,他一下就爬上去了,他喘著粗氣的模樣又惹笑了眾人,他卻生氣地瞅了一眼,抬著下巴看著一桌子的菜,然後伸手指著自己喜歡的菜式。


    麻嬤嬤笑道:“到底是男孩子,就喜歡吃肉。”


    溫彩問:“你還想吃什麽?”


    慕容標又指了那道珍珠丸子。


    溫彩道:“沒了?”


    慕容標擺著小腦袋。


    溫彩指著不要的菜式:“這道、這道、還有這道都撤下去,三順兒來服侍,麻嬤嬤帶她們幾個下次用飯。”


    三順兒樂嗬嗬地應答一聲,奔了過來,拿著筷子,往慕容標的小銀碗裏放了一枚珍珠丸子,“世子爺,要不奴才喂你吧,這小丸子滑得緊……”


    慕容標抱著碗,將碗揚起,張著小嘴,一副要把丸子吞下去的模樣,嘴裏發出“啊嗚!啊嗚!”的聲音。


    三順兒直樂,正要搭手,溫彩卻道:“他今兒不餓,若是尋常時候,早就用手抓了,哪裏還用這樣。”


    慕容標想盛了丸子嘴裏,怎麽也盛不上,索性一把抓住碗中的丸子,很快塞到嘴裏。


    溫彩蹙著眉兒,這孩子原是重生的,可有時候行事就跟個小孩子一樣,難不成她的瑞臨在前世也沒多幾歲就沒了?想到這兒,她心下微痛,“要不讓三順兒喂你?”


    慕容標擺頭,用手指著火紅肉。


    三順兒會意,又取了火紅肉給他,他這回往嘴裏倒,還真入了小嘴,模樣兒有些得意,三順兒忙道:“世子爺真聰明!真能幹,會自己吃飯了,誰家的少爺、公子也沒我家世子爺厲害。”


    那是!慕容標揚著小腦袋,惹得三順兒一個勁兒地誇他。


    溫彩吃了幾口飯,再沒胃口,倒是慕容標似乎食欲不錯,一份紅燒肉被他吃掉了三成,一份珍珠丸子也吃掉了三成。


    丸子用銀匙夠不住,他就直接下手往嘴裏塞。


    溫彩也不攔他,由著他鬧。


    麻嬤嬤吃罷了飯,到了花廳,一看慕容標那身上,又是粥又是油湯,一張小臉更是花得不成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王妃坐在一邊也不管,竟看他把自己弄成這等髒模樣。麻嬤嬤又不好責備溫彩,隻寵溺地問道:“世子爺,你可吃飽了?”


    慕容標點頭。


    麻嬤嬤伸手將他抱下來,“嬤嬤帶你在院子裏走走,三順兒,把香湯備好,一會兒世子爺要洗澡。”


    慕容恒不在,慕容標就與溫彩一道睡了,溫彩哄著他,給他講《西遊記》的故事,慕容標聽得很是有趣,他是聽著溫彩講這故事長大的,溫彩甚至與他說,“這個故事其實可以倒著看。”


    他當時很好奇,溫彩講完第一遍時,就又說:“正看的開頭是唐僧辭別唐太宗去西方極樂取經,那麽倒看就是如來派唐僧師徒四人與小白龍去東土大唐傳教。一路上遇到了各種妖怪,打來打去發現他們都是有後台的,無論怎麽作惡都不受懲罰,八戒和沙僧覺得太黑暗了,無奈一個躲進了高老莊,一個鑽進了流沙河,隻有悟空堅持正義一路斬妖除魔護送師傅東去傳教。


    結果天庭對悟空實在忍無可忍就和如來達成協議——我們可以保證唐三藏平安到長安,不過你得把孫悟空這個刺兒頭給辦了,如來同意了,在一翻陰謀之下,白龍重傷墜入山澗,悟空敗了,被壓在了五指山下。而唐三藏卻拋棄了孫悟空,孤身來到長安,在長安傳完教,被封為禦弟,享受完榮華富貴,壽終正寢。就這樣過了五百年,悟空終於從五指山下逃了出來,一聲不吭,把天庭攪了個天翻地覆,天庭被逼無奈許諾讓豬八戒化為人身,封為天蓬元帥,沙和尚封為卷簾大將,隻要他們能夠殺掉孫悟空。


    最後,因為兄弟相殘而心灰意冷的悟空去尋找菩提祖師解惑,然後他封印了修為,回到花果山,陪著猴子猴孫過完了平凡的一生,最終在花果山的山頂化作了一塊石頭……”


    這一晚,慕容標興致很高,因為溫彩與她倒說的《西遊記》比正說的要有趣得多,他樂嗬嗬地望著溫彩。


    溫彩因午後睡了一覺,精神奇好。


    正要闔眸,隻聽青鶯在院子時大喝一聲:“誰?誰在外頭?”


    卻是外院的護衛秦虎飛上了屋頂,抱拳道:“青鶯,剛才我瞧見屋頂有人,特意上來一瞧。”轉而又道:“為防萬一,今晚你還是去內室陪王妃、世子。”


    青鶯扯著嗓子,“哪來的蟊賊?你姑奶奶我可不是省油的燈。”


    秦虎道:“你且護著王妃,外頭有我們兄弟。”


    有護衛飛身上了屋頂,抱拳道:“秦隊長,出事了,王府周圍有好些蒙麵人。”


    秦虎咬了咬牙,雍王殿下不在,他們就得負責保護王府上下,尤其是王妃和世子的安危,縱身跳下屋頂。


    青鶯心裏嘀咕幾句,抱著被褥進了內室,“王妃,今晚有些不太平,屬下來陪你。”


    溫彩點了一下頭,青鶯就打了個地鋪。


    正要歇下,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如洪水般不斷奔湧而來,有人拿著銅盆在敲:“不好了,大廚房走水了!”各處的下人紛紛拿盆子的拿盆子,尋水桶的尋水桶,原本靜寂的夜,因為這一嗓子喧鬧,立時烏煙瘴氣。


    溫彩起身欲離,卻被一隻小手死死地拽住,慕容標巴巴地看著溫彩。


    “瑞臨,乖,我出去瞧瞧。”


    慕容標依舊不撒手,死死地拽住溫彩。


    溫彩要剝開他的小手,“你和青姨在這裏待著,娘出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她剛剝開了左手,慕容標右手又抓了過來,死死地扯住溫彩就是不放手。


    這是他的娘,前世今生都是這個娘,他知道娘很愛他,娘無論多苦,都會盡力讓他們父子過得最好,娘甚至在外頭受了委屈,被人欺辱也不會告訴他們。


    他不要娘出事,今生他還沒好好享受母愛,他希望娘能長命百歲。


    溫彩又要剝他的右手,慕容標這下子急了,嚷道:“不去!娘、不去!”


    青鶯聽到這稚嫩的聲音,立時驚道:“世子爺會說話了!世子爺會說話了!”


    一直不開口喚人,現在一開口就能說整句的。


    簡直太令人驚奇了。


    溫彩雖喜,卻不如青鶯那般驚詫歡喜。


    溫彩低聲道:“瑞臨,乖,你和青姨待在這兒,娘一會兒就回來。”


    慕容恒不在,府裏又走水了。


    慕容標死死地拽住溫彩,“娘不去!壞人要抓娘。”


    青鶯“呃”了一聲,世子爺旁的不說,卻說這麽一句,怎不讓她好奇:“世子爺,哪個壞人要抓王妃!”


    她原就是護衛出身,什麽樣的場麵都見過,若換成雙雙或麻嬤嬤,見慕容標突然會說話了,還不驚得跟見了神仙一樣。


    “壞人!”


    慕容標又重複著。


    溫彩垂下眼簾,別人不知道慕容標的事,可她知道啊,她隻是不知道這孩子的靈魂到底有多大?原是想與慕容標詳談的,她曾試探性地問慕容標“瑞臨,你前世活到多少歲,讓娘猜猜。五歲?”慕容標搖頭。溫彩一直猜到了二十歲,他還是搖頭,最後猜到了二十八歲,慕容標才點頭。也就是說,慕容標是在二十八歲時死的。


    二十八歲的心智,定然是發現了哪裏不對,才會說出“壞人要抓娘”的話。這由不得溫彩輕視,定然是哪裏現了異狀。


    原是要離開的,現在溫彩卻不得不認真回味慕容標說的話,若真被慕容標說中了,豈不是平白惹出一段是非。


    棲霞院把衛森嚴,那些人為什麽燒大廚房,就是想引得雍王府混亂,吸引護衛去救火,然後就能入棲霞院。


    慕容標說“壞人要抓娘”,為什麽不是抓別人?


    慕容恒在的時候,什麽事也沒有,他前腳一走,便有人對雍王府對手,這隻能說明對方是衝著其他人來的,而這其他人極有可能就如慕容標說的是她。


    溫彩吐了口長氣,神色凝重,隨著慕容標說的話想下去,“青鶯,你說如果動糧種的賊匪與鬧雍王府的是同一夥人,他們夜襲雍王府便能解釋得多了,他們有了糧種,還需要懂得種植苞米與土豆的人。”


    慕容標不再說話了,他今兒也在琢磨這事,想了許久,就被他給想明白了,早前他還懷疑這事許是某縣的百姓做的,但殺人,百姓沒有這膽兒,所以隻是匪賊。過往的匪賊搶劫的都是金銀細軟,他們搶糧種做什麽,匪賊又不種糧食。


    而今晚,秦虎先說周圍有人,隨後大廚房走水,隻能說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對方搶糧種不是吃,而是為了去種,但雍王府擁有這方麵的種植人才,這天下一等一的種植人才便是溫彩。如此一想,慕容標就想通透了,這些人是衝著溫彩來的,他們想誘溫彩離開棲霞院,隻要溫彩一出去,就會被他們抓住。


    有了糧種,又有了人才,他們就能自己種苞米、土豆。


    如此一想,來劫溫彩的就不會是尋常匪賊,而是大燕的敵人——西涼人。


    這次西北洪澇,西涼也有數州受災,西涼國原沒有大燕疆土廣闊,也沒有大燕的百姓多,更沒有大燕的土地肥沃,在先帝時就曾幾次三番的衝過玉門關、陽關搶奪大燕百姓的糧食,還搶大燕的年輕女人,更是殺傷搶掠無惡不作。後,秦懷玉父子奉旨出征,給西涼人狠狠一擊,直打得西涼人之後二十年都未能恢複過來。


    隨後二十多年,西涼人安分守己,與大燕互不侵犯。


    但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西涼人怕又蠢蠢欲動不安分了,這次他們搶奪糧種就是一次最好的證明。


    溫彩扯了衣袍,道:“來人!”


    三順兒應答一聲,飛快地奔了進來。


    “傳令下去,讓各處的柔弱婦孺到棲霞院外院暫避,留了身強力壯的男人、婆子去外頭抵禦,大廚房的火能滅則滅,若是火勢太大,保命要緊。”


    溫彩著好衣衫,一把抱起慕容標,與青鶯移身來到花廳。


    既然被她看破了他們的來意,她又怎會送上門去任人抓捕,“留五成護衛死守棲霞院,另五成保護雍王府。大廚房走水,肅


    州知州府也定會得到消息,我們隻管多拖延些時日,用不了多外,官兵就會趕到。”


    不僅是官兵,便是肅州城的大戶也會聞訊趕來救火。


    雍王府外,蒙麵黑衣人正施展全身解數圍攻府門,大門已經被打開,門婆子與門丁退到了二門上,二門緊合,誰也不敢出去,隻緊張地看著外頭。


    各院、各房的婦孺得令,紛紛撤入棲霞院外院,所有人聚在一處,但棲霞院外院護衛眾多,站在外院周圍嚴整以待。內院周圍又有二十名護衛把守,層層守護之下,偶然撞進來的黑衣蒙麵人卻下手極難,好不容易有兩人出現,不等逼近內院,就被秦虎等人給殺了。


    麻嬤嬤帶著兩個身強力壯,又略通些武功的婆子到外頭走了一圈,很快就發現有黑衣蒙麵人翻牆而入。


    溫彩當機立斷:“燒開水,用開水潑!”


    幾個婆子提著開水,搭上梯子,將滾燙的水淋了下去,立時就傳來一陣殺豬似的慘叫。


    麻嬤嬤看得咬牙切齒又頗是解恨:“大膽匪賊,鬧事都鬧到雍王府了,老娘看你們不要命了,來人,繼續倒開水!”


    上來一個,淋走一個,過來一雙,淋傷一雙,後頭的蒙麵黑衣人不敢動彈。


    另一邊的小門處,亦有幾個護衛把守,二管家帶著小廝各持棍棒、兵器等,厲聲道:“王妃有令,一個人都不許放進來,進來者必死!你們別給我心軟,往死裏打。”


    蒙麵人弄斷了鐵鏈,剛衝進來就是一陣棍棒、刀劍,不等來人回過神,就被二管家等人給活活打死。


    下手又狠又快,雖有小廝膽顫心驚,可因有二管家指揮,卻也是強抑懼意,一個個手握著兵器的手更緊,滿臉怒容,用怒來替代心中的懼。


    二管家看著外頭,指著夜色中的幾人:“不怕死的就衝進來!此乃雍王府,豈是爾等屑小撒野之地!你們並非大燕人?不知是西涼何人手下?”


    此話一出,蒙麵人一個個吃驚不小,彼此相望。


    二管家心中暗道:真被王妃給猜中了,他們是西涼人。


    二管家又道:“如果沒猜錯,前些日子頻頻在河西一帶殺人奪糧種的就是你們。你們殺了我大燕百姓,搶我大燕糧種,現在還敢夜襲雍王府?”


    他們知道了,他們是如何猜出來的?


    幾個人心頭打顫,這些人太可怕了。


    居然識破了他們的動機與身份。


    二門處,又有護衛隊的副隊長帶人頂著,門丁、門婆子拿著鐵棒、大刀,一個個嚴整以待,剛有十幾人衝進來,隻聽“嗖!嗖”聲響,卻是副隊長等人手執弓箭,一箭射中來人命脈。


    “西涼賊子,膽大包天,殺我大燕百姓,奪我大燕糧種,還夜襲雍王府,殺這等賊人乃是大功一件。來!給爺再進來幾個,爺殺得還不解恨!”


    身後的小廝、婆子、侍衛等人,一聽到副隊長這話,熱血沸騰:是西涼賊人!是西涼人殺我百姓、搶我糧種,這些人該死。早前對賊匪的懼意一掃而空,轉而全變成了衝天的怒意,這些人太可恨了,他們該死,全都該死。


    秦虎擔心生出意外,親自帶人守著棲霞院,又出現幾個黑衣人,武功高強,秦虎厲喝一聲:“第五小組留下不動,我帶人殺敵!西涼賊人,今兒來了就別想離開!殺!殺!殺!”


    三個殺字一出,護衛與會武功的小廝挺身而上,纏住近了棲霞院的蒙麵人,而另外的一批人蚊絲未動,嚴守嚴防,警惕地注意著四下,不允任何人接近棲霞院內院。


    花廳上,麻嬤嬤抱著慕容標。


    溫彩坐在正中央吃著茶點。


    青鶯手握著劍柄,準備隨時給衝進來的賊匪一擊。


    而雙雙等幾個丫頭,更是一臉緊張,小心地站立在溫彩的兩側。


    外院裏,柔弱婦孺們聚在幾間屋子裏,一個個側耳聆聽,聽見了外頭的打鬥人,生怕賊人衝門而入,剛有一個黑衣人從圍牆外現身,便隻聽“撲”的一聲,黑衣人在地上已然斃命,原來是棲霞院內的護衛一鏢射中,那飛鏢上塗抹有毒藥,見血封喉。


    夜空中,掠過陰森的笑:“嗬嗬——”第一個嗬很響亮,刺得人的耳朵生疼;第二個嗬尾音極長,像是半夜的鬼嚎。


    兩道黑影從天而降,端端落在內院,走在前頭的黑影衣袖一揮,又是“嗬嗬”的笑聲,詭異的、駭人心跳的。


    雙雙一聲驚叫,將溫彩護在身後。


    麻嬤嬤抱著慕容標轉身避入偏廳進了內室。


    幾名護衛奔至,被中等個頭的黑衣人纏住,那怪笑聲的黑衣人直奔花廳,青鶯縱身一閃,攔住去路,叮叮當當的刀劍碰撞之音傳出,青鶯的武功原就不弱,在這怪笑聲的黑衣人麵前卻頗是吃力,但見怪笑人縱身一閃,以移形換影之速,青鶯揚起了刀劍卻再不能落下,“撲通”一聲,青鶯栽倒在地。


    怪笑人伸手抓向溫彩,雙雙尖叫出口,而雪雁卻先一步閉眼擋在溫彩身前,怪笑人


    觸及雪雁,一把捏住她的脖頸,眨眼之間,雪雁斃命。


    雙雙挺身而出,就算是死,她也要護住溫彩。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一個男子喝道:“想傷玉郡主,且先問我。”卻是一個著護衛袍、戴雞麵具的男子縱身閃出,拔出寶劍與怪笑人交起手來。


    溫彩端坐花廳,神色凝重:這聲音好生熟悉。


    “燕國大內十二肖之一的禦雞,武功如此糟糕?”怪笑人帶著譏諷,五六招下來,雞麵具男子已現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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