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卻原來,袁詠梅雖然被老太太養得很有些“孟氏風範”,可也不是個真沒頭腦的。自從她爹娘祖母為了巴結孟貴妃而打算犧牲她的終身,她又抗議無效後,她就省悟了過來,覺得這麽多年家裏人寵著她,其實並不是真的為她好,而是把她當枚棋子養著罷了。


    要說袁詠梅和袁長卿怎麽說都是一家子的堂兄妹,所以她的稟性裏多少也著點袁長卿的冷酷和謀算。自對家人失望後,她就冷了心腸,開始自己替自己謀劃出路。偏這時,她認識了一個貨郎……原來,那天她因著心情不好,甩開下人們獨自一人在鄉間縱馬時,不小心撞翻了一個路過貨郎的貨擔。貨郎見她臉上有淚,竟沒有向她索賠,且還格外安慰了她幾句。恰正是這幾句暖心的話,叫袁詠梅動了心,以後也常常找著機會接近那個貨郎。一來二去,兩人便有了首尾。那貨郎是個忠厚老實的,袁詠梅卻是個有算計的,心裏認定了這個貨郎後,她便打著備嫁的借口,從老太太和她爹娘那裏挖了不少銀子,然後就帶著銀子拉著貨郎跑了……


    前世時,袁詠梅是順順利利嫁給了承安伯長子的。這一世,卻因著太子比前一世得勢早,叫宮裏亂了手腳,這才算計上她。可再沒想到,她竟會跟個貨郎私奔了……


    珊娘不禁好一陣子吃驚,“她竟這麽大膽子?!”她印象裏的袁詠梅可算不得是個聰明人,甚至都算不得是個機靈人,再想不到,她竟敢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來。


    袁長卿道:“如今那府裏也不敢往外聲張,隻說她是病了,送到鄉下養病去了,又派人悄悄往京城各處尋著那對鴛鴦。不過他們還不知道,那兩個早出京城了。”


    珊娘聽鑼聽音,立時抬頭看向袁長卿:“你怎麽知道?”


    袁長卿的唇角微微一抿。


    珊娘忍不住叫道:“不會是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吧?!”


    袁長卿道:“我不過是稍微誤導了一下那邊府裏而已。”又道,“整件事我也隻是看著,並沒有插手。”


    “可是,”珊娘不無憂慮地道,“她也太莽撞了,這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吃了虧……”


    袁長卿卻搖了搖頭,道:“你也忒小看她了,以她的精明,哪能挑上一個她挾製不住的人。何況,她能從老太太和她爹娘那裏騙了那麽一筆銀子,就可見她還是有些本事的。”又道,“據說那個貨郎確實是個老實的,家裏老子娘死了後,幾個哥哥說他還沒有娶親,便瓜分了大部分的家產,隻給他留了極少的一點東西,他竟也不知道吭個氣兒。”


    “可……”珊娘才說了這一個字,就閉了嘴。所謂各人各緣法,誰又能說袁詠梅就不可能有個好結果呢?何況那貨郎還是這樣的稟性。小兩口換個地方重起爐灶另開張,隻要有心,還怕過不好日子?


    想著原該嫁貨郎的三和倒嫁了涼風,原該做世子夫人的袁詠梅倒跟個貨郎跑了,珊娘忍不住一陣搖頭歎息。


    很多年後,袁長卿從閣老的位置上退下來,帶著珊娘一路遊山玩水,順帶去看他們剛出生的小外孫時,兩人竟無意中於一個偏僻的小鎮上遇到了袁詠梅夫婦。貨郎的貨擔如今早已經成了一間門麵不大的雜貨鋪子。看著笑容可掬逗弄著孫兒的袁詠梅,珊娘不禁一陣深深感慨——日子都是靠人過的,誰又能說一個知足常樂的雜貨鋪老板娘,就沒有那整日陷在勾心鬥角裏的深宅貴婦幸福呢?


    *·*·*


    七娘夫婦去上任後不久,京城下起了今年的頭一場雪。


    隨著這場初雪一同來臨的,是侯瑞的婚事。


    當然,新娘人選毫無意外——就是姚桃。


    那姚家是軍人世家,五老爺又是個灑脫的,加上姚桃一心想嫁,侯瑞還要去津沽港繼續學業,於是兩家幾乎是一拍即合,月初時議婚,月底時就娶親了。那速度,叫見多識廣的京城人都是一陣大跌眼鏡。甚至還有些三姑六婆拿懷疑的眼神頻頻往新娘子纖細的腰間掃蕩著。


    婚禮那天,除了大公主因是寡婦身份需要避諱而沒有來之外,捐募會的人幾乎全都來了。挑蓋頭時,有幾個活潑的小姑娘捉弄著侯瑞,問他:“新娘子漂亮嗎?”侯瑞不好意思地摸著耳朵還沒吱聲,那才剛揭了蓋頭的新娘子就先跳起來維護著侯瑞道:“你們不要欺負他。”逗得眾女眷們笑得一陣前仰後合。便又有人開始逗弄起新娘來。


    叫珊娘意外的是,她那一向不解風情的哥哥這會兒居然也知道要回護才剛娶進門的媳婦。於是她湊到林如稚耳旁笑道:“難怪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了。”


    因著侯瑞的婚事議得倉促,珊娘最近一直在娘家幫忙,因此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問過林如稚的情況了,便借著機會問著她:“你和梅歡歌怎樣了?”


    林如稚忙道:“正是呢,我原說等你忙過這陣子,要好好請你和袁師兄吃頓飯的。那天,要不是師兄跟我們家那個呆子把整件事都分析了個透徹,不定他還覺得他也挺冤枉的呢……”


    “等等,”珊娘一怔,“袁大找你家梅郎了?”


    “是啊,”林如稚笑道,“多虧了師兄。那天師兄跟他談過之後,他回來就鄭重地向我道了歉,也向我保證了,若再有這樣的事,他絕不再心軟,也不再瞞我。”


    珊娘忍不住一陣眨眼。林如稚以為袁大是熱心助人,她卻很是懷疑。她總覺得,袁長卿之所以會管這件事,不定不是因為林如稚,而是因為他覺得她太過於關注這件事了,所以才勉為其難地伸了一伸手……


    “那個草兒呢?”珊娘問。


    林如稚搖了搖頭,正待答話,陸夫人走了過來,恰好聽到珊娘的問話,便笑道:“你消息夠靈通的啊。”


    “什麽?”珊娘被她說得一陣雲裏霧裏。


    陸夫人笑道:“你們不是在說那個草兒嗎?繡莊的那個?”


    “是啊?她怎麽了?”林如稚也問道。她去找過一回草兒,可草兒沒肯見她。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她了。


    “你們不知道?”陸夫人笑道,“還當你們知道了呢。那恒天祥出重金要挖她過去,她不僅沒肯去,且還向大公主請辭,說是要以你母親為榜樣,回鄉去教那些孤貧院裏新來的孩子呢。大公主覺得她挺有誌氣的,就破例答應了她,且還幫她出了船資。恰好就是今天的船期呢。”


    珊娘看看林如稚,不禁一陣微微悵然。前世時她對人就缺乏寬容,不僅不能容忍別人犯錯,犯了錯的她也絕不會給予第二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不想這一世,一不小心,她竟又差點犯了同樣的毛病。


    因珊娘也算得是半個主人,所以她跟林如稚和陸夫人略聊了兩句後便走開了。


    此時雪花仍在飄著,六安替珊娘打著傘,主仆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前廳過去。一行人才剛要進院門時,忽然從後麵竄過來一個人,竟險些冒冒失失地和她們撞在一處。


    “哎呦,這是誰啊?”五福趕緊一把抓住來人,待仔細一看,幾人才看清,這竟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男孩,且還很有些麵生。想來是哪個賓客家的孩子。


    珊娘看看男孩過來的方向,卻是後麵女眷們吃酒的花廳方向。想著許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淘氣,她便擺出一個笑臉,才剛要問著他是誰家的孩子,那男孩忽地一旋手腕,竟跟隻泥鰍似的從五福的掌下逃了出去,眨眼間就鑽進了前廳。


    “誰家的孩子,這麽淘氣!怎麽都跑到後麵去了?”五福皺眉道。


    珊娘尚未接話,忽然看到她弟弟侯玦急急跑了過來。侯玦擠開六安,扶住珊娘的手臂道:“還下著雪呢,姐姐出來做什麽?姐夫看到又該說你了。”


    侯玦如今已經十二了,開始抽條的他看著再不是當初那個軟萌萌的小胖子了。偏他眉眼越生越像侯瑞的時候,那性情卻是越來越像袁長卿了——不過這也難怪。若說還是個軟萌小胖子的兒童侯玦崇拜著他那暴力的姐姐,那自他十歲以後,成為小小少年的侯玦就改而崇拜起他智多近妖的姐夫袁長卿了。因此他潛意識裏學著袁長卿的一舉一動,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才剛可有被撞到哪裏?”侯玦問著珊娘。


    珊娘便知道,他應該是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又反問著侯玦,“剛才那是誰家的孩子?怎麽看著很有些麵生?”


    侯玦奇道:“姐姐竟不認識他?他娘跟姐姐不是好朋友嗎?他是懷遠伯世子,陸升啊。”又道:“這就怪了,他常問著我一些姐姐的事,我還當他跟姐姐也很熟呢。”


    珊娘這才知道,這孩子原來就是那個被陸夫人的婆母抱走的孩子。而就她所知,那孩子自小被陸老夫人教唆得極是看不起陸夫人的。“他叫陸升?你跟他是朋友嗎?”她問著侯玦。


    “是啊。”侯玦皺眉道:“一開始他跟我倒沒什麽交情的,後來聽說你是我的姐姐後,他才開始跟我交往的。所以我才當姐姐也認識他的呢。”


    珊娘的眉忍不住動了動,道:“平常你們都聊起什麽?”


    “哦,”侯玦小心翼翼扶著珊娘下了那落著積雪的台階,道:“姐姐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平常他老勾著我說些捐募會的事呢。之前我倒沒在意,現在我才覺得奇怪。那些事他問他娘不就知道了嗎?他娘可是捐募會的理事呢。”


    侯玦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且還是男孩子,懷遠伯家裏的那點內情,自是不可能傳到他的耳朵裏去的,所以他才對陸家的事一無所知。


    珊娘看看他,不禁一陣沉思。


    侯玦不太高興地又道:“他原不是那樣莽撞不知禮的人,剛才也不知道他急個什麽。等一下我去找他,險些撞了人怎麽也該道聲歉的,我叫他來給姐姐道個歉。”


    珊娘想了想,便把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不用”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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