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間沉重下來,在生死麵前,縱然不放在心上,可總會被她挑起一縷愁緒。


    他是太固執,他知道。他是舍不得她,他也知道。看不見她還能憑心而活,看見她,就連覺得“死”也是一種褻瀆。


    “竹子……”梵淵見她一定要糾纏在這個話題之上,心中暗歎一口氣,“原本我在醒來之後聽見你在祈風,與顧玉駱在一起,心中非常疑惑,不僅因為顧玉駱複活,還因為他居然能找到你。但是既然你在祈風沒有任何行動,那就證明你很可能是自願留在摩梭的。而你,應該是不能從藍寶身上感知我的存在,所以我猜想你定然是以為我死了。不過,就算你知道我可能還存活於世的話,也不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最後還是答應了賴秋桐的霸王條約,做她的皇夫。然而,若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話,我想,我大概還是會選擇死。”


    破天荒地,他說出他心中的真正想法,也讓顧竹寒知道為什麽他要留在摩梭。


    “梵淵……”顧竹寒神色複雜,她越過圓桌捂住他的唇,“我不是來找你了麽?不要再說‘死’好不好?”


    仿佛是察覺到顧竹寒驚慌害怕的情緒,梵淵輕輕一笑,神情依舊淡然,“竹子,人總有一死,你必須要學會接受。”


    然而,話雖是這樣說,但他在耗盡靈力為她鋪開另一條路的時候,原本預定的計劃還是出了差錯。


    第一,他沒有預想到顧竹寒會從南唐抽身救他,第二,他也沒有料想到她的真正身份這麽快就被查出,原以為會在他死了之後,她的身份才會讓順景帝知道,怎料事情還是發生了變化,讓他措手不及。


    本來他以為他一身靈力散盡,灌注在藍寶身上,他必死無疑。而且,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他的身體出了不小不大的狀況,然而卻偏偏讓賴秋桐用蠱蟲來救了他,讓他醒來。


    在他醒來之後,卻得知自己終究是無可避免地成為她的皇夫,又偏偏被對方抓住弱點,拿顧竹寒的安危來威脅他。他實在是無法逃離她的掌心。


    那一段時間他雖然表麵上並沒有什麽,可是內心終究是沉鬱的。他在大蔚出生長大,學的雖然是眾生平等的佛法,但是骨子裏還是以男子為尊的思想,他所說的“尊”不是說一定要絕對霸道的地位,他需要的是一個攜手並肩共看世間繁華的人,而並非是站在女子身後,在深宮之中等候女皇邂逅的人。他梵淵不屑於為了活命而違背自己的良心,如果真的無法逆轉麵前處境的話,他不介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可是她,還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情況之下來了。沒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是怎樣的愉悅和慶幸,不是慶幸自己不用再一次去尋死,而是慶幸能夠在有生之年能再次見到她。


    縱然,他的下場很可能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那晚不發作了很久的雙生蠱再次發作,雙生蠱說好聽一點是蠱,但實際上是一種控製人****的毒,他對賴秋桐沒有任何感情,是以這蠱在她麵前並不起作用,她不止一次邀請過自己,但是都被他避重就輕地躲過。有些事情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無論她在她身上下了多少次蠱。


    是以,那天晚上,他在認出顧竹寒之後雙生蠱很自然而然便發作了。一個人不能動情,要永遠無情無緒地活下去,比遁入空門還要困難和痛苦一萬倍。


    於是他小小地放縱了自己一下,在這樣的放縱之下,居然探出了她的真心,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我覺得,還是有辦法將你身上的蠱毒給清除出來的。”顧竹寒始終不死心,她想起賴冬尋曾經和她說過賴秋桐曾經動過下在梵淵身上雙生蠱的母蠱,那麽她是不是可以從賴冬尋身上入手,去將母蠱找出來,然後利用母蠱將子蠱從梵淵的體內引出來,讓他不再受製於賴秋桐?又或者,賴秋桐身上就藏有解藥,隻要將解藥拿到手了,梵淵體內的子蠱是不是就會失效?


    “竹子,你莫要輕舉妄動。”


    梵淵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看定她的眼眸,對她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就算你真的能找到母蠱,賴秋桐也可能會有後著,若然真的暴露了你的身份,真的得不償失。”


    “那難不成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麽?”顧竹寒情緒激動,饒是知道他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可仍舊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轉瞬仿佛好像又想到別的事情,顧不得生氣,“梵淵,你身上除了雙生蠱之外還中了另一種蠱,那種蠱對你而言是否有大礙?”


    梵淵沒有想到她會知道這件事情,眸光閃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道:“那種蠱我也不太清楚情形,隻是聽賴秋桐曾經說過那是護心蠱,能護住我的心脈,所以我並沒有因為靈力衰竭而死。可是這並不排除以後會出什麽事情。”


    “那……如果是這樣的情況,我大概懂了,”顧竹寒的眼神突然亮了亮,看向梵淵也帶了三分笑意,“你的蠱毒並非是無解,隻要找到使這兩種蠱中和的方法,應該能平安活下來。”


    “梵淵,我決定不回去了,你不用再像昨晚那般試探於我了,所以你能不能讓藍寶把靈力給回你?”顧竹寒一瞬不瞬地看定他,語氣堅定道。


    “竹子,你認為我費了多大功夫才將我體內的靈力化成法陣封印在藍寶體內?”梵淵微笑看她,眼神端得溫柔,話語卻是殘酷。


    此時藍寶也聽見他們二人提起它,立即從梵淵的袖擺處探出腦袋不屑看著顧竹寒,覺得顧竹寒這樣的問題真是很傻。


    “……”顧竹寒看著這一人一狐如此默契的表現,刹那無語,雖然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答案,可是從梵淵口中所出,她還是覺得心情低落,好像無論怎樣想都是鑽進死胡同裏,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


    他們還要留在這個該死的摩梭裏多久?梵淵不會真的要讓她回現代吧?而她又能在什麽時候將他勸服,讓他徹底死了為她犧牲的心?


    “阿彌陀佛,施主,想多無益,各人有各命,不必為誰擔憂。”梵淵突然裝模作樣地豎起右手,嘴裏念出了佛偈。


    顧竹寒橫他一眼,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心思深沉永遠不會顯露半分感情的人會成為她在這個時空裏的桎梏和逆鱗,縱然人家並不稀罕她。


    “各人的確有各命,大師說得也很好,可我顧竹寒就是要從釋迦手上奪你的命。”顧竹寒不屑反駁,眼神一如既往堅定和明亮,似天邊永不沉沒的啟明,照得人心中發緊。


    梵淵突然就覺得自己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狼狽地移開了眼,卻又聽見她拾起惠妃的話題,“惠妃是否之前曾經和你的姑姑勾結,下蠱害你?她既然是鼎璣閣以前某位成員的女兒,那麽為什麽又會與摩梭女皇交好,她為什麽最後又會進宮為妃?”


    顧竹寒知道自己多說無益,梵淵的固執和決絕真是沒人能及。要勸服他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是如此,倒不如將眼前的問題先解決好。


    隻是,一想到這個惠妃曾經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頓時如陷入迷霧之中,疑惑重重。


    梵淵此時也及時回神,緩聲道:“惠妃的父親為了鼎璣閣的事情,拋妻棄女,將她和她的母親拋棄在大諾。恰逢大諾滅亡,她們母女二人輾轉逃亡逃至摩梭。惠妃在摩梭應該是有奇遇,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奇人,學了一身媚術去害人,後來回來大蔚之後還要將碧嫣樓給收編在她的旗下,作為消息收集的一個重要根據地。”梵淵啟唇,開始告訴顧竹寒惠妃的身世,“我想,她進宮除了想要在大蔚有一席之地之外,還想要通過大蔚的權柄去報仇。她應該是知道大諾的餘黨還存活於世,是以,她在得知你的存在的時候,她想方設法想要置你於死地。”


    “那她現在從大蔚出逃,可是大蔚出了什麽事情?”顧竹寒期盼從梵淵這裏得到消息。


    “大蔚的確是出了大事,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還不是十分清楚。”梵淵想了想,還是告訴她,“今晚來抓惠妃的人,我想應該是淩徹的人……惠妃不足掛齒,重要的是她肚子裏的胎兒。”


    “梵淵,你說淩徹會不會來了摩梭?”顧竹寒沒有察覺梵淵在說到淩徹時明顯頓了一頓,她隻是循著他給出的信息往下想。


    梵淵見她在提起淩徹時並無異樣,心中不由自嘲一笑,曾經覺得淩徹並非是他的良人,可現在想起來,若然他當時沒有讓她去南唐,那麽一切的結局會不會改變?一個女子孤身一人輾轉數國,過著陰謀陽謀波雲詭譎的生活,實在是不好受。


    “此話怎說?”他知道自己多想無益,稍稍回神,問道。


    “我在天福客棧找到你的那天晚上,我一整天都遇到淩越的追捕,我為了避開他,所以才誤打誤撞來到你的房間,現在惠妃又被追捕到摩梭王宮,我總覺得如果是淩徹抓的她,那麽淩徹會不會也來了摩梭?”


    顧竹寒這樣想不僅是因為她自和梵淵重逢的那天晚上她就沒有再看見淩越,心底裏存了疑惑,可是再摩梭王宮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她也沒有閑工夫理會。現在說起惠妃,她就想起這個問題。


    “現在多想無益,”梵淵思索片刻,“我們也隻能見步行步。”其實,如果她真的對淩徹沒有忘情,按照淩徹的實力,她返回大蔚……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隻是,這樣的話他始終無法說出口。


    大概,他還不夠狠吧。


    “梵淵……”顧竹寒握了握拳頭,臉上微有窘迫,可是在說出他的名字的時候,終究還是將心中的話題壓下,那樣的問題,現在問不問其實也沒什麽幹係了吧?就算淩徹真的尋來又怎麽樣?以梵淵的性格,也會將她推給他的,美其名曰為她好。


    嗬,真的是好一個為她好啊。


    又有誰知道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好?好不容易看清了自己的心,原以為能覓得良人歸,然,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甚至連踏出第一步都不肯,人說男追女隔層紗,女追男卻隔座山,她覺得,橫亙在她麵前,不止一座高山,而是有十座。


    等她翻過去的時候,他……還在嗎?


    第二天,雨雪微霰,乍暖還寒。


    顧竹寒仍舊在酒棚底下釀酒,她釀的是白酒居多,也有果酒,果酒發酵得快,是以很多很快都能裝瓶儲存,白酒則是因為摩梭國溫度較低的問題,並不能很快地發酵完整。


    她揭開巨大酒缸,看了看酵母發酵的情況,而後拿起大勺勺起一點兒放至唇邊嚐了嚐,就在此刻,她聽見了不遠處的花園宮道裏有一陣愉悅人聲傳來。


    顧竹寒皺了皺眉,她認得出其中有一女子笑聲是賴秋桐的,另外還有一男子笑聲……好像是淩徹的?


    有些人、有些話以為自己能記一輩子,但是大夢一場,再相遇時,早已經恍如隔世。心中早已空了一塊,再聽到那似曾相識的嗓音時,竟然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仿佛過去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包括在隱含危機的祈風時的邂逅。


    她循聲望去,恰好穿過枯枝垂落下來的冰條看進了那個男子的眼中。


    顧竹寒瞬間定住不動了。那個和賴秋桐並肩而行的男子不是誰,正是她心中猜想的那個人,徹王淩徹。


    一個最不可能的人此時又出現在她麵前,顧竹寒頓時覺得自己很倒黴。


    淩徹這個男子仿佛永遠都和她差一步,他多次追尋她而來,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而與他擦肩而過。


    她想,他應該救出了他在祈風的母妃了吧?所以那一天她在逃離祈風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他。


    然而,她認為自己這一生,不要說這一生,就是說近段時間裏都不可能再看見他,可是世事難料,他居然還是出現了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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