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宮室之中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日光開始沉落地平線之下,顧竹寒閉上了眼睛,再輕喚了一聲,“別生氣了,你……出來吧。”


    半晌之後,宮室角落那個頗為與周遭華麗不搭的衣櫥之後很輕微地響了一下,緊接著一抹幽藍如火的魅影飛速向著顧竹寒臉上蹬去,顧竹寒仍舊在床上輕閉著眼睛,她看也沒有看,直接伸手將那抹已然近至眼前的狐影給抓在手中,唇邊牽起一痕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意,“藍寶,怎麽你進化了還這麽弱?”


    “嗷——嗷——”你這個無心無情的歹女子放開我,我藍寶不想給你觸碰到,你髒,你太髒了!


    顧竹寒聽明白了它話語中的意思,她當真毫無留念鬆手放開了它,藍寶被她用手抓在半空之中,原本它也隻是說一說的,想不到顧竹寒真的如此聽話將它放開,“嘭嗒”一聲,它跌落在地板之上,胖乎乎的身體滾出了好幾丈遠。


    “嗷——”痛死老子了,果然是最毒婦人心!我要告訴給梵淵……


    狐語在念到那個人的名字時,戛然而止。床上顧竹寒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一放手就會痛哭出聲。


    “嗷——”死女人你既然這麽傷心,為什麽還要在這裏裝失憶?為什麽不出去找他?!


    藍寶似乎也是不能忍受這麽壓抑的氛圍,臭罵她一頓。


    “你能感受得到他的存在嗎?”良久,顧竹寒才問出聲來,嗓音有點啞。


    “……嗷。”……不能。


    “既然連你跟了他這麽久都無法得知他的存在,我身在祈風王宮深宮之中,不認識一個人,又如何去找他?”顧竹寒無力道。


    “嗷嗷嗷——”那你也不用裝失憶的吧?梵淵跌落冰湖生死未卜,顧玉駱現在又沒有死,成為祈風國的九皇子,你為什麽不請他幫忙?


    “……小玉他變了,我無法確定他會不會幫我,我必須要一個準確的答案,我不能再冒險。”顧竹寒艱澀出聲,想起方才那風華無限與她記憶之中幾乎截然不同的少年,她便覺得心驚,以前總想忽略的一些情和事,現在終於忽略不掉,像是冰山露出的一角,她剛才隻是略略試探他,他便說他是她的愛人,還有他對自己已然毫不掩飾的親昵舉動,以及無限放縱,都無一不令她心悸。


    “嗷——熬——”那你打算怎麽辦?總不能一直呆在祈風王宮的吧?萬一梵淵還活著呢?萬一梵淵等著你去救他呢?你已經欠了他很多了,能不能不要再讓他……等那麽久?


    顧竹寒渾身顫了一顫,胸前的傷口似撕裂般疼痛,她仿佛又回到了漫天大雪的那一天,冰湖之下那人在她手心劃下的字,他讓她“活下去”,可是沒有了他,她又怎麽活下去?


    “藍寶,直至現在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顧竹寒低低出聲,沙啞嗓音之中含了一絲絲壓抑痛心,“為什麽梵淵好端端的卻一心尋死?為什麽都已經過了七百年了,他還要遵守那些什麽該死的子無虛有的諾言?為什麽他不肯好好地活下去?你能不能告訴我?”


    “哎……”藍寶坐在地上看著床上那個單薄如紙鳶好像會隨時消失的女子,不知怎地生不起氣上來,為什麽會遵守那些諾言?為什麽不肯好好活下去?那是因為他喜歡你,不,喜歡的程度太淺顯了,然而用一個“愛”字又是太俗,這全因為他找到了自己值得守護的東西,活在這個世上有了意義,這才甘願為你犧牲。


    它慢吞吞地爬至床上,爬到她身旁,伸出爪子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後又“嗷”了一聲,憑空變出了一封信給她,顧竹寒睜開了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一刹那看到那封信上那人遒勁筆劃如銀鉤的字體,突然就忍不住,一滴清淚從眼眶之中滑出,滴落身下冰涼的瓷枕中。


    “嗷——”這是他完成了那件事之後給你寫的信,藍寶哽了哽,又低低“嗷”了一聲,這才下床去給她拉了拉窗簾,讓室內的光線充足一點兒了,這才到門邊守著,以防有人進來。


    顧竹寒強撐著坐了起來,那名醫女其實並沒有判斷錯誤,顧竹寒的的確確傷得很嚴重,她被趙鈺,或者說是顧玉駱找到的時候已然在冰封的雪林裏逃跑了四五天,順景帝下了決心要殺她,那場雪崩之後她被銀闇找到護著遠離了戰場,原本想著返回南唐,然而卻料想不到翎羽衛的首領窮追不舍,恰逢銀八已經布置好鼎磯閣的人馬,看見他們二人被追殺,立即挺身而出救助他們,奈何顧希的武功實在高強,他手下的翎羽衛戰鬥力亦不比鼎磯閣的差,雙方混戰之下,銀闇因為要護住傷重的她而受了重傷,最後隻能使出誘敵之計,讓她騎馬先行離開,而他自己留下來殿後,這一別便是半月有餘,她直至現在根本無法得知他們的生死。


    顧竹寒心中難受,可是知道自己一人獨處的時間寶貴,立即拆了信,細細看了起來。


    與其說這封是信,倒不如說是一封遺囑。


    顧竹寒就著窗外的一線天光,捧著那封信指尖顫抖,當那人在信上寫的第一句話映入眼前的時候,已然忍不住要哭泣出來——


    竹子,在你看這封信的時候,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一個承諾嗎?


    當時隻是一時興起向你討的一個承諾,想不到現在真的能用上。


    你別緊張,我這條神棍也不需要你做一些什麽,希望你能夠開心快活地活下去那就好了,無論你是選擇這個時空還是你從前的那個時空。


    你定是從這封信之中看出了一點端倪出來,當你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定然已經不在,不然藍寶也不會將信親手交到你手上。


    今天我已經完成了那個計劃的最後一步,很可能以後都不能通過鹿骨來感知你的存在。


    ……知道我為什麽會養鹿骨給你做佛珠嗎?


    010。


    顧竹寒看至這裏心中顫了顫,她微微斂神,逼著自己繼續看下去——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六月出生,六月生人,鹿骨之命,前半生厄運較多,但是你注定是無憂無慮四處遊方的人,所以我養這一串鹿骨佛珠,在關鍵的時刻便能送給你,以便能及時感知你的安危。


    我是鹿冷族人,在七百年前甚至更早就存在的一個民族的唯一繼承人。當年聖景皇後救了鹿冷一族,卻不料在玄天大帝登基之後的第三年,聖景皇後誕下一子之後遭宮人陷害,被玄天大帝無情車裂而死,死後還要以糟糠塞嘴,用黑發覆麵,讓她永生不得在閻羅王麵前告狀,也……不得進入輪回。


    這些都是在大諾曆史上被抹去的事實,當時鹿冷族的首領亦和我一樣具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對聖景皇後產生了不應該有的感情,這件事被玄天大帝以及當時受寵的妃子知道之後,她被妃子設計,讓玄天大帝以為皇後和首領有了苟且之事……外界之人都以為聖景皇後是練功至走火入魔而死,其實隻有世世代代鹿冷族的人才知道聖景皇後的真正死因。


    ……曾經刻骨銘心的相愛,一代帝後風華絕世打造出一個完美帝國卻抵不上奸人的一席話,從而妻離子散,相愛的人反目成仇,這些都很好笑是吧?


    所以我才不願意讓自己沉淪太深,可是到得後來我根本無法控製我對你的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竹子,看到這裏你定然想知道鹿冷族首領的下場。聖景皇後死後亦不得超生這種慘死之狀根本無法讓首領釋懷,他為了改變她的命格,用盡一生靈力僅僅將她的一魂一魄給送到異世。


    所謂異世,就是你生活的平行時空。因著隻有一魂一魄極難凝神,她在異世每一輩子都很早死,每一輩子的經曆都悲慘,直至七百年後,她得以在本來的時空中重生,再獲取一次選擇命運的機會。


    而我,身為鹿冷族的後人,不忍心再看見那很不容易才凝聚起三魂七魄的人再受磨難,所以用我的畢生靈力為她鋪路。


    你別哭,或許我不在,但是我能感受到的。別讓我擔心。


    “啪嗒——”


    一滴淚水如信中那人所預料到的那般滴落宣紙之上,立刻泅開了一小片墨跡,顧竹寒抹了抹淚,死死捂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前秀逸的文字已經模糊,她透過模糊的淚光繼續往下看——


    靈力,是一個鹿冷族人賴以為生的源泉,一旦用盡了就會命不久矣,所以曆史上許多消失了的鹿冷族人除了被無情屠殺之外,更多的是被各國上位者利用,用至油盡燈枯而死。


    我父親和師父在幼年時庇護了我,又因著鹿冷族這個神秘的民族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之間,所以我才得以度過一個安穩的童年。但是我卻是知道,假若有一天我讓大蔚皇帝知道我有預測未來的能力,我必會像禁臠那般活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不是我的意誌。我寧願將這一身靈力為你鋪就一生安穩平和,也不願意被上位者利用。


    是以,我不經你的許可為你做了幾件事。


    以你的性格,定是要罵我吧?竹子,寫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每每看見你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我總是想笑,釋迦說,既不入俗世,那應該要斷塵念。佛主張微言大愛、博愛,但是不體會過人世間讓人高興讓人痛苦又讓人惆悵敏感……讓自己幾乎都成不了自己的小情小愛,又怎能知道博愛是什麽?


    所以,撞上你,我無怨無悔,甚至覺得慶幸。


    我知道你在返回至這個時空之中,心裏一直有一個難以實現的心願,你是特別掛念異世唯一的弟弟是吧?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這件事情,你隻需要做出抉擇便可。


    在你在南唐慣看那裏的歌舞升平之時,我擅作主張將身上的靈力灌注到藍寶身上,我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將藍寶變成一個巨大的時空轉移法陣,若然你真的厭倦了這裏的生活,你可以選擇回到異世,不再回來。


    ——但,請原諒我有限的靈力不能將你送回來。


    如若……你不想回去的話,那麽你可以去青海看看我興致而起時為你建立的一個小國家,那裏居住的都是一些平素裏我救起的難民或是患了重病無藥可醫的百姓,亦是有被人歧視的重犯後代,可是他們都很善良很淳樸……他們都知道你的存在,不會虧待於你。


    若然你無處可去,你可以去看一看他們。


    報仇複國終究是太沉重,所以由始至終我都在鼎磯閣內主張讓他們放下。想要和大蔚皇朝對抗不是一定要靠著複國來進行,建造一個更富庶安樂的國家,讓那裏的百姓過上安穩生活,讓大諾一貫留下來的安貧樂民的思想延續下去,這也是一種複國。一種精神上的複國。


    ——請原諒我為你做的事情不多。也請原諒我的一廂情願。


    南唐的生活定是極好,李邃也曾經答應過我要護你一世周全,想來,我並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罷了。


    竹子,希望你一世安穩,能自由恣意活在這一片天空之下。酒,就不用你還了,偶爾想起我時,對著月光飲上幾口便可。


    天宗十六年,盛夏,梵淵絕筆。


    顧竹寒看至最後落款處,早已泣不成聲,他在信中將一切秘密都揭露,包括他的身世包括聖景皇後的死包括……他自以為自己一廂情願為她做過的事情。梵淵,你何其殘忍,自己下落不明卻留下這樣一封讓人心生絕望的信,茫茫天地,我又要去哪裏找你?


    顧竹寒僵硬地坐在床上,隻覺得身心都要撕裂開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唯有一直貼身戴在她身上的佛珠以驚人的溫度燙痛了她,她手忙腳亂地將那串佛珠捧出,終於明白為什麽梵淵當時能夠及時從西北邊境趕過來東海救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甘之如飴地受著,甚至在他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還要寫下一個“歌舞升平”的字謎讓他猜……顧竹寒啊顧竹寒,你究竟是有多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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