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文遠和山炳可以確認,他們兩人這一次西行,做得十分隱秘。


    但隻是他們自己的話,再隱秘都沒有用,百兵譜榜上有名,就已經意味著他們不可能做到徹底隱藏行蹤——事實上他們消失的三天之後,就已經有人意識到有兩位掌兵使高手離開建康了,而在那些好事之人花了幾百個錢去打探消息之後,很快便有人說出了他們曾經見過老太監的事情。


    甚至連他們從哪個城門出的城,都一塊被查了出來,建康城的保密工作一如既往的跟沒有一樣。


    於是,就在他們被宋州本地豪族攆得滿地亂跑的時候,關於他們兩個人的消息就已經先一步傳了出來。


    嚴格來說,這消息傳來的速度,比他們兩個跑得還快。


    好在這種級別的消息,傳到外麵那些巡邏的士兵手裏,終究還是要點時間,這也讓薑文遠和山炳在剛出宋州的時候,幸運的獲得了一些最基本的幹糧和水——但很顯然,這種幸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畢竟這些士兵們還是要回城換班的。


    回到鄧州城,領了新命令,自然也就意識到事情不對了,尤其是在想起薑文遠和山炳居然當著他們的麵充數的時候,那幾個見過他們的士兵,怒氣已然達到了巔峰。


    於是他們便蹲在了鄧州城的幾個城門口,整日審視著來往的行人,並發誓一定要給這兩個騙子一點顏色看看。


    當然,他們隻是幾個普通士兵,是打不過山炳和薑文遠這樣的煞氣外放的,不過他們也不需要親自下手,他們隻需要負責認人就夠了。


    至於動手的話……


    “靠你們了!幹他!”


    幾個守門的士兵連忙退到後麵,將背後的兩個男人請了出來。


    不過在看到這些兵丁們請出來的人後,剛剛還如臨大敵的山炳,卻差點當場笑出來。


    原因無他,隻因為這被請出來的兩個男人,是兩個殘疾人。


    一個左腿被齊根砍斷,隻能拄拐走路,另一個則是缺了右手,換成了一支鐵鉤,那斷了腿的一臉茫然,有什麽聲音也充耳不聞,卻是個聾子,那缺了手的雙眼緊閉,就算睜開也看不到瞳孔,卻是個瞎子。


    當然,山炳沒有什麽歧視殘疾人的意思,他也見過那些身體缺損卻仍舊努力活下去的人——但那也隻是在生活方麵的堅強而已,至於廝殺這種事,一個瘸腿聾子,一個斷手瞎子,這真的是能打架的?


    “……山炳,要拚命了。”


    就在山炳這邊還想要說點什麽的時候,旁邊薑文遠的臉色卻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是天殘地缺,他們怎麽會從這裏冒出來?”


    “天殘地缺……等會?你是說天殘地缺?”


    剛剛還準備說點什麽的山炳,一時間瞠目結舌。


    天殘地缺,分別列於百兵譜第十七,十八位,由於是兄弟二人共用一個名號,所以基本沒人知道他們使用的是什麽兵刃——畢竟與他們交過手的人都死了,當場就被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很顯然,相比起其他位列於百兵譜上的高手,天殘地缺這兩兄弟要更為殘忍狠毒,和那些還能理智變強的高手們相比,這兩兄弟聽起來倒更像是那些煞氣瘋子。


    曾經的山炳也隻是聽說過這個名號而已,他也一度覺得這兩人的瘋狂,是因為煞氣入腦了,但現在的話,他才意識到問題的真正所在。


    這兩兄弟,原來是殘疾人。


    身體上的殘疾,會讓他們遠比常人更加弱小,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他們必須要更加凶狠才行,隻有用最為暴虐,最為凶惡的手段來殺人,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不是吧……”


    深吸一口氣,山炳架起了自己的大盾。


    這一刻,他已然隱隱有了感覺,這可能會是他此生為止打過的,最為可怕的一場仗。


    而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感知是對的。


    “轟——”


    隻是瞬間,架著大盾的山炳就被那柄拐杖當場轟飛。


    而另一柄鐵鉤,也凶狠的砸在那一對架起的鐵尺上。


    僅僅隻是一個照麵,雙方之間的差距已然是高下立判。


    的確,命運或許讓這兩兄弟失去了很多,但也正是這份失去,反而給他們帶來了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尤其是在搭配上適合他們的兵刃之後,這份力量,也就被無限放大。


    “這瘸子的勁怎麽這麽大!”


    大盾後麵的山炳驚呆了,他第一次遇到力道如此之大的對手——要知道當他架起大盾的時候,可是連那些煞氣怪物的攻擊都能扛下的,可麵對一個拄拐的瘸子,他卻像是那個豬尿泡做成的蹴鞠一樣,被滿地踢著走,站都站不住。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這真的單純是力道上的問題嗎?


    “不對!”


    山炳的臉色赫然大變。


    “這瘸子的拐有古怪!”


    而另一邊的薑文遠,卻是被打的更為狼狽,那個缺了右手的瞎子明明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永遠都能第一時間抓住薑文遠的位置,右手鋼勾更是奪魂索命,隻是幾個磕碰,竟將那薑文遠手中的鐵尺也打出了缺口。


    明明鐵尺應該是鎖拿兵刃的武器,可現在反倒被那一柄鋼勾壓著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深吸一口氣,薑文撤步稍微拉開距離,便準備運起煞氣,與這瞎子拚命。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薑文遠卻突然發現,平日裏如臂指使的刀兵煞氣,突然就不聽他的掌控了。


    “那鉤子有古怪!我煞氣被封了!”


    直到這時,薑文遠才意識到,剛剛那幾下招架磕碰,到底意味著什麽——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那缺了手的瞎子已然再一次揮舞鋼勾,衝殺過來。


    這一次,鋼勾的目標就不是那一對鐵尺了,而是薑文遠的軀體本身。


    凶戾的鋼勾刮起陣陣陰風,隻看這架勢,怕是要一勾就把薑文遠當場撕碎!


    “換人!快換人!”


    這一刻,山炳和薑文遠卻都意識到了,他們恐怕都找上了一個自己完全應付不來的對手——若是讓薑文遠去鎖拿瘸子的拐杖,讓山炳舉盾去架住瞎子的鐵鉤,他們或許還能有一點微不可查的勝機,可眼下這對手選擇,卻正好卡在了他們各自無法應對的點上。


    但是,就算他們這邊想要交換對手,可他們的對手,真的就會給他們機會嗎?


    “嗡——”


    鋒銳的鋼勾刮起一片腥風,這讓薑文遠不得不抽身閃避。


    但也就是這一避,卻讓他距離山炳的方向更遠了。


    而山炳那邊所麵對的,卻更為簡單粗暴,那瘸子隻是舉拐一杵,舉著大盾的山炳就像是豬尿泡做成的蹴鞠一樣,被遠遠地踢飛出去——是了,踢,這一次山炳的判斷很準確,那的確是這柄拐杖的特殊能力。


    用煞氣怪物的腿骨,所打造出來的灌鋼鐵拐,其煞氣的作用就是變成使用者的另一條“腿”,若是讓常人來使用的話,理解不了三條腿該如何行動的人隻會當場變成瘋子,但對於一個瘸子來說,這卻是完美的適配。


    “噫嘻嘻!嘻嘻嘻嘻嘻——”


    聾了的瘸子盡情的用這條強壯的拐杖腿踢踹著舉盾的山炳,就像是蹴鞠場上踢球的孩子一樣快樂。


    但是作為被踢的一方,山炳就完全樂不起來了。


    事態已經變得極度凶險,他與薑文遠的死亡也隻是時間問題,虧著他之前還覺得自己憑借新悟出來的招式,戰勝了百兵譜排名第三十六位的“鐵牛角”拓跋石,就已經能稱得上是高手了,可現在,麵對著凶惡的天殘地缺,他才知道,百兵譜之上,真的有高低。


    的確,他悟出了新招式,但是那又如何呢?眼下的他根本就沒有使用的機會,麵前的瘸子也不會給他出招的機會,他甚至連站定身子的可能性都沒有,那瘸子一直都在把他當球踢。


    或許他會就這麽直接被一路踢死。


    這一刻,山炳已經看到了,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雖然也算是一把年紀了,但山炳這一生實在是乏善可陳,從少年被抓壯丁拉去戍邊開始,他的生活就隻剩下戰鬥了,要麽上陣戰鬥,要麽準備戰鬥,好像他這一輩子都是為了上陣殺敵而生——當然,這其實沒什麽不好的,如果就這麽一路戰下去直到戰死,那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那就是正常的戰死。


    他可以接受被刀砍死,也可以接受被劍刺死,至於槍矛大戟之類的,所有戰陣上的死亡方式,他都可以接受——可唯獨被愚蠢的同袍坑死,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畢竟這種事已經與戰爭無關了,他的死毫無意義。


    所以在那位愚蠢的伍長下達了愚蠢的必死的命令之後,在看到那些同袍們一個個因為這條愚蠢的命令死在蠻人手裏後,幸存下來的他果斷選擇了殺死那個將戰陣失利甩鍋給他的伍長。


    他知道這樣做的一切後果,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或許在外人眼中,他是煞氣入腦發瘋了,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殺了那個伍長,他這輩子都睡不踏實。


    之後的生活就更沒什麽說法了,除了監禁還是監禁,雖然這種生活在常人眼裏可能會顯得辛苦,但在山炳看來,卻跟在戰兵營裏的時候差距不大,無非就是準備戰鬥而已,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罷了。


    是了,在那個時候,山炳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會被殺了,畢竟他還有用。


    果然,在他蹲了不知多久之後,高高在上的曹公公終於還是發現了他這把刀,平心而論,對於老太監這份知遇之恩,他是記在心裏的,但對於這位老太監,他的心情也僅僅隻是到敬重的程度——就像在軍中敬重將軍一樣,身為戰兵的他會敬重任何能對他發號施令的人,這是他少年時期就在學習的東西,早已融入了他的本能。


    隻要那老太監發話,他會去執行任何命令,這是一個戰兵的責任。


    但他不會為那老太監拚上性命,這是一個戰士的理智。


    上司的命令未必就是對的,有些事情隻需要經曆一次就好了,活著的人才能完成任務,死了的人也就隻是死了。


    那麽,真的還有什麽東西,值得他拚上性命嗎?


    或許,還是有的。


    “啊啊啊啊啊——”


    眼見得遠處的薑文遠已經被鐵鉤釘穿,山炳的雙眼霎時間變得一片血紅。


    記憶的回溯被打斷了,殘留的碎片也已經被血染紅——那本應該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活的一段記憶,是關於他找到真正知己的記憶,他與這位兄弟雖然素未謀麵,搭檔起來卻是異常的合拍,他們二人本應該繼續合作下去,甚至成為多年老友……


    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最美好的回憶,已然被那柄鐵鉤釘穿,原本已經瀕臨死亡的山炳,卻再一次回到了現世。


    滿身是血的他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隻想殺人。


    但是他的招式真的能打得過這天殘地缺嗎?顯然是不行的,甚至都不用兩個人,隻是那個瘸子,都已經能將他打得滿地亂竄——他甚至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那個瘸子還在踢著他,明顯是要將他一路踢死。


    所以,必須要用一些,更加凶狠的招式。


    必須要用一些,更加暴戾的招式。


    必須要用一些,真正的,能夠體現出他這份凶惡的招式。


    那麽,如何才能真正的體現出這份暴戾呢?


    “你們這些畜生……”


    深吸一口氣,被踢在半空中的山炳放聲大喝。


    “吃我貫日擊吧!”


    轟——


    揚手刺出的短劍如同奔騰的雷霆。


    出招時候的大喊,到底有沒有用處?


    曾經的山炳,對這件事是有著質疑的。


    可現在的話,山炳卻已然意識到,這種辦法,或許真的有用。


    隻因為就算是麵前這耳聾的瘸子,都已經聽到了他這一招的名號。


    用他那瘸了一條腿的身體。


    隻是一劍,那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瘸子,卻已經被隔空斬成兩截。


    更新送到,今天是冬至啊,大夥吃餃子了嗎?


    另:感謝大家投出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持。


    我也去吃餃子了,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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