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捕快已經氣息全無,但事情還是要繼續。


    歎息一聲,杜乘鋒掙脫了田捕快的手掌,僅僅隻是斷劍的他就這麽淩空飛向了不遠處的台座——他的殘軀就在那裏,他必須盡快拿回自己的部分肢體才行。


    片刻之後,出現在杜乘鋒麵前的,是一隻斷裂的銀白腳掌。


    “隻是腳嗎……不過也足夠了。”


    飛在半空的斷劍,挑起了那隻斷腳。


    雖然嚴格來說,斷掌和斷腳其實拚湊不到一起,但對於杜乘鋒來說,這倒不是什麽問題——畢竟他的身體都已經變成了金屬,金屬之間自然是可以互相融合的,這個沒有部位之分,哪怕找到的部位彼此都不挨著,也能互相融合成一塊新的金屬。


    “或許還需要一點火來煆燒……嗯?”


    正準備融合掉這塊金屬的杜乘鋒,突然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眼前的斷裂腳掌確實是他的殘軀沒錯,但當他嚐試融合的時候,一時間卻沒能融動。


    就好像,這斷裂的腳掌,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一般。


    “怎麽回事?”


    杜乘鋒一時間有些迷惑,他可以確認,自己沒有認錯,這絕對是他的殘軀,他甚至能從上麵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但就是這塊本就屬於他的殘軀,此刻卻好像死了一半,半點都融不進來。


    “這是出什麽問題了嗎?”


    杜乘鋒百思不得其解。


    在來到這裏之前,杜乘鋒也曾經想過,自己會遇到什麽問題,會遭遇什麽戰鬥——他甚至都做好了數個失敗的預案,更是想好了成功之後該如何搜尋下一塊軀體,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事情會卡在這裏。


    明明是自己的軀體,自己卻融不回來。


    這……


    “到底是怎麽回事?”


    杜乘鋒開始嚐試各種辦法。


    首先自然是把斷劍捅進腳掌裏,都是一樣的金屬,或許能在他的意誌之下融合起來——但事實卻證明這種嚐試行不通,即便他已經努力刺進了這隻腳掌,但斷劍和腳掌仍舊是兩塊涇渭分明的金屬。


    “要不再來點火……”


    杜乘鋒又嚐試燃起火焰,用火焰進行煆燒,可他自己這邊劍身都已經被烤的通紅了,但那腳掌卻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正常熔煉金屬的辦法,也是不行的。


    難道說,要用意誌的力量?


    “給我融!”


    杜乘鋒開始嚐試堅定意誌。


    但這一次嚐試仍舊失敗了,他的意誌仍舊沒辦法影響到這隻腳掌,哪怕再怎麽堅定也不行,這隻腳掌就好像在抵抗著他的意誌一樣。


    “怎麽回事!”


    接連嚐試數次都是失敗,杜乘鋒這邊也有點上火了。


    以他的養氣功夫,這點失敗本應不算什麽,畢竟隻要有足夠的時間,他總能嚐試找到那條合適的路子——可問題也就在這裏了,眼下的他卻偏偏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看守著這塊殘軀的大能是陌生的,也就是說這塊殘軀實際上是被分配過來的,那些奪取了他殘軀的大能們很可能已經形成了組織,他們隨時都可能察覺到這裏的情況,然後加以打擊。


    來的大能一定是全盛狀態,這個不用想,反倒是杜乘鋒這邊,非但沒有融合到自己的殘軀,甚至還失去了最為關鍵的,執劍人。


    缺少了執劍人,他就無法憑借眾生平等之力一擊必殺,僅剩斷掌的他,麵對火力全開的大能,絕無取勝的可能。


    “算了!實在不行拚了!”


    又一次嚐試之後,杜乘鋒幹脆扔了腳掌,破罐破摔。


    “事到臨頭需放膽!”


    是了,光想著絕無取勝的可能,那他就真的會打不過,在這個意誌決定了一切的世界,與其做什麽戰力對比,期期艾艾,還不如幹脆破釜沉舟,拚死一搏!


    反正,他從來不缺拚死一搏的勇氣,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麽過來的。


    至於那隻腳掌,大不了就……


    “嗯?”


    感知擦過那隻被他扔出去的腳掌,杜乘鋒突出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由於斷劍實在是太短,這一扔也扔不了多遠,眼下那隻被扔出去的腳掌,卻是直接滾落到了那田捕快的屍體邊——但也就是這隻在杜乘鋒眼中已經毫無用處的腳掌,在觸碰到那田捕快的屍體時,卻突然化成一灘鐵水!


    鐵水肆意蔓延著,灼燒著那田捕快的屍骨,眼看著,那田捕快的屍骨,就要這麽溶進鐵水裏。


    “怎麽回事!”


    杜乘鋒連忙飛劍挑了過去,他可不希望這田捕快的屍骨有什麽閃失。


    就算這田捕快之前再怎麽不靠譜,但終究也還是幫他拿到了殘軀,再加上他之前甚至還答應過田捕快,要護送對方活著出去,眼下於情於理,都應該讓這田捕快留下最起碼得全屍才行。


    可就當劍刃接觸到田捕快的屍骨,即將要把這屍骨從鐵水中挑出的時候,承載著杜乘鋒意誌的斷劍卻突然僵住了。


    隻因為這一刻的杜乘鋒,竟突然感覺到,一絲懊悔。


    “他都已經死了,你還救他幹什麽呢?”


    就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對自己說著,杜乘鋒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難道就不想想原因嗎?不是你把他帶進來的嗎?你現在想起來當好人了,你當給誰看?”


    “我……”


    杜乘鋒半天說不出話。


    悔!悔!悔!


    無盡的懊悔在他的腦海中盤旋。


    為什麽每件事都做不成?為什麽每件事都做不好?他還嘲笑那田捕快不通人情世故,他自己又何曾做好過一件事?每次都是拚命,每次都是自以為是的拚盡全力,事後還吹噓說是靠自己的本事贏的,這難道不是靠運氣贏的?


    就好像與那耀光星君戰鬥的時候,不就暴露了這一點?剛才那場戰鬥,不也是暴露了這方麵的問題?


    為什麽就不能多練習!為什麽就不能更刻苦!為什麽沒有努力!為什麽非得等一切發生才知道晚了!


    就好像現在這樣,就是因為這片刻的猶豫,那田捕快的屍骨,都已經幾乎全部融進了鐵水裏。


    若是沒有你的一意孤行,這田捕快本是不會死的!


    若是沒有你的一意孤行,那老鐵匠也是不會死的!


    若是沒有你的一意孤行,那李木匠,也是……


    悔!悔!悔!


    “我……”


    若是還有完整的身軀,杜乘鋒怕是早已涕淚縱橫。


    悔!悔!悔!


    他從未如此的懊悔,懊悔自己的行為,懊悔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原本早已堅不可摧如同鋼鐵的心智,此刻卻已然崩潰決堤——那份懊悔,那份痛苦,那份深入骨髓的刺痛,讓他恨不得當場自裁以謝天下!


    死亡的意誌蔓延過周身,此刻的杜乘鋒幾乎就要這麽直接放棄生的希望。


    但是在死前,他還要做,最後一件事。


    劍鋒上挑,田捕快的頭顱便飛了起來,那是田捕快剩下的最後屍骸,也是田捕快留在這世間的最後痕跡——所以即便再怎麽後悔,即便後悔到想死,他也要在死之前,留下這田捕快最後的遺骸。


    或許很多事情,做了之後,也會後悔。


    但總有些事情,就算後悔,也一定要做。


    “錚——”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的劍鋒之上,火光大盛。


    伴隨著這最後的堅定意誌,斷劍的火光變得璀璨奪目,那火焰般的劍刃仿佛刺破了懊悔本身,為杜乘鋒的意誌注入了旺盛的生命力——這也讓杜乘鋒從那無盡的懊悔中脫離出來,一時間竟如同大夢初醒。


    “不對啊!我為什麽要後悔?”


    杜乘鋒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簡直離譜到了極點。


    他真的每件事都沒做成嗎?他真的每件事都沒做好嗎?或許從現在看來,以前的他在一路走來的時候,終究還是有太多的缺憾,太多的不成熟——但放到當時,對於當時的那個一無所有的他來說,對於當時那個隻能拿命去拚的他來說,他已經活了下來,已經盡可能的做到了最好。


    他無需懊悔,也無需用現在的自己,去苛責以前的自己。


    “就算真的錯了,那也沒有自怨自艾這一說。”


    “無論對錯是非,都要扛著這份責任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想到這裏,杜乘鋒再一次看向那田捕快剩下的頭顱。


    在生命的最後,田捕快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那他最起碼,也要扛起這份信任才行。


    他不會倒在這裏,他還要繼續走下去。


    他會為自己的所有行為負責。


    “嗡——”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突然聽到一陣異響。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才發現,就在他這邊沉浸在懊悔之中的時候,那一灘鐵水不僅吞噬了田捕快的屍骨,更是直接吞噬了那巨神一般的屍骸,甚至連那滿地的冰礫,也都被吞噬殆盡。


    緊接著,那一灘鐵水,便逐漸收縮變形,凝結成一柄長劍。


    那是一柄造型誇張的劍,沒有用來護手的劍鍔,隻有劍柄和劍身,明明是金屬鑄就,可看上去卻如同白骨一般森然——而在這白骨長劍之上,更是有數不清的斑駁刻痕印在上麵,僅僅隻是看一眼,都令人心生悔意。


    “悔!悔!悔!”


    強烈的懊悔情緒衝擊著杜乘鋒的腦海。


    但此刻的杜乘鋒,心中卻已經再無掛礙。


    “就算是悔,又如何?”


    杜乘鋒不會說什麽自己完全不會後悔,這種斬釘截鐵的話語更像是自我鼓勵,又或者自我欺騙——但即便再怎麽後悔,他也會扛著這些後悔一路走下去。


    畢竟身為一個男人,肩上總得扛起點什麽,才算男人。


    些許悔意,不過隻能算是落在肩頭的風雪罷了。


    他還不至於連這點風雪都扛不起。


    “嗡——”


    也就是這個時候,這柄裹挾著風雪的長劍,卻如同有著自己的意誌一般,一路飛來,落到了杜乘鋒的身側。


    兩劍相交之際,杜乘鋒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份悔意。


    還有,力量的回歸。


    那是田捕快的後悔,他在後悔自己怎麽就什麽都做不好,那是來自大能的後悔,他在後悔自己為什麽會因為輕敵而送命,那甚至還有杜乘鋒自己的後悔,回首往昔,這一路走來那些磕磕絆絆,那些跨過的河,那些腳下的路。


    杜乘鋒背負起了這一切。


    他也得到了,力量。


    “是叫……悔劍嗎?”


    伴隨著力量的回歸,杜乘鋒也感受到了這柄長劍的名字。


    鑄就這柄長劍的並非別人,就是死去的田捕快,田捕快本人雖然已經死去,但對於臨陣倒戈的那份無盡懊悔卻依舊徘徊在屍身之上,再加上那個大能對於輕敵的懊悔,那份死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怨念,這份悔意已然堪稱極致。


    再加上,源自杜乘鋒殘軀的金屬,作為輔料。


    一柄悔劍,便在這份意誌之下被鑄就而成。


    “這份力量……比我預想的還要更龐大。”


    雖然這柄悔劍尚未被杜乘鋒吸收,但此刻的杜乘鋒卻已經感覺到,自己或許也不用再吸收這柄悔劍了——隻因為如今的他所掌握的龐大力量,早已超越了他預想中的,甚至都已經超越了他全盛的時期。


    換句話來說,如今的他隻要想,完全可以憑借眼下這殘缺的斷掌,再長出一個更為強勁的身軀來。


    而這一切,都是這柄悔劍的功勞。


    既然懊悔可以是無盡的,那懊悔所帶來的力量,自然也可以是無盡的。


    “不過這種事,從懊悔裏獲取力量……懊悔算負麵情緒吧?怎麽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杜乘鋒突然感覺好像有點不對,明明他之前一直都很正派的,怎麽看這力量來源的路徑,他到好像是什麽反派人物了?


    總不能真就是什麽域外天魔了吧?他明明不是……


    “等等!”


    杜乘鋒的臉色突然一黑。


    是了,他原本,或許是不算什麽域外天魔。


    可若是成千上萬的大能,都已經認為他是域外天魔,那麽在這份堅定意誌的影響下……


    “嘶!”


    想到這裏的杜乘鋒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眼下,卻已經沒有什麽時間來給他多想了。


    隻因為,新的敵人,已然踏入了這片山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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