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未得勝,先慮敗。


    在過來解封自己的殘軀之前,杜乘鋒其實也想過,自己在交戰之中,會遇到怎樣的問題。


    敵人的手段很可能超出他的想象,這個在他的預料之中,敵人很可能針對他,甚至是他完全打不過的存在,這一點他也曾有過預判——眼下被他帶來的執劍人,就是為這一點來做的,就算是他無法戰勝的敵人,他也能強行用眾生平等將其殺死。


    當然,這意味著他必須要在與對手的拚刀中取勝,所以最近一段時間他也在刻苦的鑽研武藝,畢竟耀光星君讓他吃了個虧,他這邊自然也是要長點記性的。


    然後就是最大的,也是最麻煩的問題了,在湊齊了取勝的要素之後,還有個最為重要的一環。


    也就是他的執劍人,會不會配合。


    之前那個老鐵匠就是個不聽勸的,結果就白白送了性命——雖然就結果上看來,這老鐵匠還是死得有些血性,但從實際操作的角度來說,這老鐵匠完全可以不用死。


    所以在一路走來的過程裏,杜乘鋒也在有意識的順著這個田捕快的性子來,既然這個執劍人是那種善惡分明的豪俠性子,那他多做些善事,大概也就能把關係搞好了,並且一路走來,這田捕快也確實越來越放鬆,對這份身體控製的抗拒,也變得越來越低,甚至幾乎沒有。


    從這個角度來看,田捕快或許也沒有劍閣鎮傳言的那麽難相處,或許所謂的不通人情世故,僅僅隻是因為劍閣鎮的環境實在是太過離譜?


    杜乘鋒一度這樣想著。


    可現在看來的話……


    有些風評,並非是毫無道理的。


    就好像現在這樣,明明之前都已經達成了合作,甚至合作得愈發順利,可對手那邊一個域外天魔的名頭扣上來,這田捕快當場就跟他翻臉。


    “你這是瘋了?”


    杜乘鋒完全沒辦法理解,隻因為田捕快這行動實在是太過離譜了,要知道在這種時候鬧翻,杜乘鋒自己是不可能出事的——甚至就算杜乘鋒這邊出事,先死的也隻會是田捕快自己。


    而眼下,這田捕快就是在用自己的命在賭氣。


    是了,賭氣。


    在杜乘鋒的眼中,田捕快這行事邏輯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現在是糾結這些東西的時候嗎?”


    眼看著寒風再一次從四麵八方襲來,杜乘鋒繼續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


    “別在這個時候胡鬧!再鬧你就要死了!”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個明白!”


    感受到手中斷劍上傳來的意誌,田捕快反而梗起了脖子。


    “你到底是不是域外天魔!”


    “你……”


    杜乘鋒都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在這最緊要的關頭,居然會因為這田捕快翻車。


    “你……算了。”


    眼看著寒風已經近在咫尺,清楚事情不成的杜乘鋒幹脆破罐破摔。


    “是域外天魔又如何?不是域外天魔又如何?”


    這樣說著,杜乘鋒幹脆放棄了爭奪,不再去控製這田捕快的身體。


    “我們一路走來,都經曆了什麽,我都做了什麽,你也看在眼裏,是好是壞,我覺得你自己能判斷……你如果真的覺得我做的那些都是虛偽的表演,這一句域外天魔才是真實的評判,那我無話可說。”


    說到這裏,杜乘鋒徹底放棄了戰鬥。


    畢竟這場戰鬥的輸贏,說到底,對他的生死真的沒什麽影響,擁有堅定意誌的大能無法用常規手段殺死,他的結局最多也就是被鎮壓封印——換個方式來看,也就是多等一些年歲,等一個新的執劍人把他找到而已。


    這真不是什麽難事,起碼對杜乘鋒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反倒是這田捕快,沒了他的武力作為庇護,那些寒風隻需要片刻,就能吹散這田捕快渾身上下的所有血肉。


    他不是沒有做過努力,但這是田捕快自己的選擇。


    當田捕快不信任他的時候,失敗就已成定局。


    “下次還是選個更靠譜點的執劍人吧。”


    寒風吹拂在短劍的劍身上,杜乘鋒這樣想著。


    又或者還是幹脆別用什麽執劍人,幹脆自己來算了,畢竟接連兩次的教訓已經讓他清晰感覺到,這些陌生人大概率都是不可靠的——與其想什麽精誠合作,還不如幹脆靠自己。


    雖然過程會變得更加曲折,但至少……


    “嗡——”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杜乘鋒都已經放棄了的時候,一隻大手,卻緊緊握住了斷劍的劍柄。


    “什……”


    已經認定失敗的杜乘鋒還沒回過神來,短劍和古樸長劍已然被接連揮起。


    “嗡——”


    熾烈的劍風盤繞周身,那無孔不入的寒風竟也無法吹入!


    “現在想起來用我保命了?”


    感受到田捕快的動作,杜乘鋒不禁嗤笑一聲。


    “晚了,已經沒機會了。”


    這並非是什麽刻薄的話語,而是客觀的事實。


    隻因為在他們的麵前,那巨神一般的魁梧身影,已然隨著寒風,飛在了半空。


    雖然僅僅隻是簡簡單單的一飛,但這對於身為凡人的田捕快來說卻已經是堪比天塹。


    畢竟田捕快,如今也僅僅隻是煞氣入體的修為。


    連煞氣外放都做不到,就更別說什麽禦空飛行了,雖然僅僅隻是短短數丈的高度,但卻已經是這田捕快無論如何都夠不到的位置——甚至別說能不能夠得著了,這田捕快眼下能不能擋住那些削肉蝕骨的寒風,都還是問題。


    畢竟這田捕快剛剛揮出去的那一手劍術,還是杜乘鋒親手教的。


    這一招被取名為青空劍的劍術,源自於他的第一個強敵,也就是紇奚青,杜乘鋒知道這一招的優點,自然也知道這一招的缺點,更知道這一招對於田捕快來說會有什麽後果——就好像現在這樣,僅僅隻是揮出一劍之後,田捕快便已經大汗淋漓。


    煞氣外放,煞氣外放,說到底,還是要煞氣滿溢出來之後,才能做到外放。


    可眼下的田捕快,卻僅僅隻是一個煞氣入體。


    煞氣入體,也就意味著田捕快的身軀還處在一個相對空虛的階段,煞氣還沒有做到完全充盈,自然不可能外放出去——換句話來說,眼下的田捕快每揮出一次青空劍,這田捕快的身體就會變得更加虛弱一層。


    消耗不了煞氣,自然就變成消耗氣血。


    這也就意味著,田捕快每揮出一次青空劍,都會距離燈枯油盡更近一分。


    但他不揮劍的話,那刺骨的寒風又會馬上奪取他的性命。


    揮劍晚死,不揮劍早死,這田捕快怎麽都是個死。


    “除非我來幫伱。”


    想到這裏,杜乘鋒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換我來吧,畢竟我答應過你,要護你這條性命,就算你臨陣倒戈……”


    “不用!”


    田捕快突然再一次梗起了脖子。


    這也讓杜乘鋒幹脆放棄了救助的想法。


    既然這田捕快自己找死,那他自然也沒什麽話好……


    “轟!”


    也就是這個時候,田捕快突然一劍劈在地上!


    “你……”


    杜乘鋒突然感覺好像哪裏有什麽不對,隻因為此刻的田捕快已然徹底放棄了抵抗,刺骨的寒風吹在田捕快的身上,散碎的冰礫很快便撕碎了田捕快的衣衫,甚至撕裂了田捕快的皮肉。


    但滿身是血的田捕快還在揮著劍。


    不是對著寒風揮劍,而是對著地麵揮劍。


    “轟!”


    又是一劍揮了下去,巨大的力道之下,田捕快整個人甚至都已經被震得飛到了半空!


    這一招青空劍,可不是這麽用的!


    “你……”


    這一刻,不管是杜乘鋒,還是那巨神一般的魁梧身影,都已經看的愣著,隻因為這田捕快的動作實在是太過反常,太過離奇——但那巨神一般的身影終究還是先一步反應過來,畢竟他本就一直都在緊盯著麵前的敵人。


    是了,不管是斷劍中的域外天魔,還是這渺小的凡人,都在他的誅殺之列。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來。”


    隻見那巨神一般的魁梧身影抬手一招,刺骨的寒風便再一次襲來,這一次的寒風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甚至有如實質!


    “咚!”


    僅僅隻是瞬間,田捕快的下半身體便已經被寒風撕成碎片,寒風所過之處如重錘掠過一般,散碎的血肉甚至直接爆成血霧!


    但田捕快,卻仍在揮劍。


    “轟!”


    一劍揮出,但這一劍卻隻是砸在了身後的空處。


    或許在常人的眼中,這已經是重傷之下的無用反擊,是瀕死之下的無能狂怒。


    但身為斷劍的杜乘鋒卻已經清晰地感知到,這一劍,並非無的放矢。


    這一劍雖然轟在了空處,但也帶來了一股反衝的力道!


    而現在,失去了大片皮肉,甚至失去了下半身子的田捕快,是如此的輕盈。


    輕盈的身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輕盈的身軀穿過了迎麵而來的寒風,就在那片寒風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時候,那柄斷劍終究還是插入了巨神的胸口。


    飛在半空的巨神看了一眼胸口的那柄斷劍,對於這龐大的身軀來說,這柄斷劍簡直如同牙簽一般可笑。


    可就是這牙簽一般可笑的斷劍,所捅出來的那個細小的,甚至不值一提的傷口,卻成為了最為恐怖的,致命傷。


    “轟——”


    最後的氣血灌入劍柄,青空之劍驟然爆發。


    巨神一般的身影胸口頓時炸裂,露出一個偌大的空洞。


    “你……”


    巨神一般的身影還想要做些什麽,甚至開始在半空中縮小身形,但不管怎麽做,那胸口的巨大空洞依舊沒有辦法彌合——明明身為大能的他早已能完美控製全身的血肉,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血肉控製卻完全失效了。


    就好像他失去了一切的超凡力量,就好像他也變成了凡人一樣。


    凡人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是一定會死的。


    眼下的他,也是一樣。


    “咚——”


    偌大的屍體砸在地上,濺起大片的冰礫。


    緊接著,另一具殘破的軀體,也砸在了地上,帶起了大片的血花。


    “你……”


    感受著田捕快那幾乎燈枯油盡的狀態,杜乘鋒想不明白,他不知道這田捕快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臨陣反水,卻又突然開始拚命——要知道他原本還以為,這田捕快是想要拚命活下去,這隻不過是和那老鐵匠一樣的求生本能,又或者瀕死的血勇。


    可誰能想到,這田捕快居然真的悍勇的衝了上去,以命換命,殺了那個不可一世的巨神。


    做這種事到底是為什麽?這田捕快又圖個什麽?


    “我……不是什麽聰明人。”


    也就是這個時候,氣若遊絲的田捕快突然開口了。


    “我一直都不懂怎麽跟人處好關係,我也不知道誰該信誰不該信……所以剛才的事情,我很想跟你說對不起。”


    說到這裏,田捕快的聲音頓了頓。


    “但是我也知道,隻說對不起沒什麽用處,是我在關鍵的時候拖了後腿,一句對不起,輕飄飄的,又算什麽……”


    越是說下去,田捕快的聲音就變得越小。


    “所以我隻能用行動證明自己,用行動來告訴你……”


    說到這裏,田捕快已然氣息全無。


    但在最後,杜乘鋒還是感受到了,田捕快傳來的那份意誌。


    “你……”


    杜乘鋒一時間有些唏噓。


    或許這田捕快確實很菜,菜得離譜,也確實不懂什麽人情世故,甚至可以說是腦子不清醒,一度在最關鍵的時候拖了後腿,將他們兩個陷入了必死的殺局——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後,這田捕快確實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隻憑煞氣入體的凡人之軀和手中斷劍,就以命換命轟殺一尊大能。


    平心而論,就算換成杜乘鋒自己來做,也未必能達到這田捕快的悍勇。


    “所以,不用說什麽對不起。”


    杜乘鋒歎息一聲。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已經做的很好了。”


    伴隨著這一聲歎息,已然血肉模糊的田捕快欣慰的閉上了眼睛。


    “那你也一定要做到,你說的。”


    最後的最後,杜乘鋒感受到了,這樣的意誌。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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