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江湖,驚濤刀王文順其實已經能算得上強者了。


    對於“強者”到底有沒有一個準確的標準,一直以來也沒什麽說法,畢竟相比較普通人來說,煞氣入體就算是強了,可煞氣入體在麵對煞氣外放的高手時,也隻是如同雞仔一般孱弱——總的來說,關於“強者”的標準,不同的時候也會有不同的算法,不過大體上來說,還是有一些寬泛標準的。


    比如,以一敵百。


    能正麵擊敗幾百個圍攻的敵人,起碼意味著世俗力量已經拿這個人沒辦法了,這個人已經有了一些無視世俗規則的力量,除非碰到另一個更強的高手……但那就是高手之間的紛爭了,跟普通人關係已經不大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王文順就是一個很典型的強者,並且在強者中,也能稱得上一句高手。


    不過眼下的王文順,卻不這麽覺得。


    的確,他或許可以輕鬆擊敗那些煞氣入體的所謂勇士,甚至可以斬殺一些做到煞氣外放的所謂高人,一直以來,他也覺得自己是挺有本事的——當然,這個世上也確實存在比他還要更高的高手,但那終究還是極少數,起碼就他自己的體會來說,他對自己的驚濤刀還是頗為自傲的。


    直到他看到,麵前這支鐵鞭。


    原本他回到這裏,其實沒想過什麽參觀的事情,他心中想的之後報仇,他隻想抹掉自己曾經的失誤——雖然那天夜裏他確實是輸了沒錯,但他還可以再打回來,再來一場,大不了就戰死,也算是一樁美談。


    可就在他走進這家驛站,準備向昔日的仇人挑戰時,牆上的鐵鞭卻吸引了他的視線。


    身為用刀的高手,他自然能看出,鐵鞭上留下的乃是刀痕——他甚至連這支鐵鞭都認識,畢竟那本地少年雖然沒有與他互通姓名,但這支鐵鞭卻也讓他印象深刻。


    可是那少年……


    有這麽強嗎?


    “這種刀法……”


    越是仔細觀看那條刀痕,王文順越是心驚肉跳,這樣的一刀,換做他來砍,恐怕十年之後的他都砍不出來——不,甚至不止是十年後,若是他沒親眼見過這條刀痕的話,他自己摸爬滾打二十年,恐怕也都還劈不出這精妙的一刀。


    “多一分力,鐵鞭會斷,少一分力,鐵鞭會被打飛,要在鋼鐵上切出痕跡,這份內旋的力道……怎麽還有我自己的刀法?”


    看到這裏,王文順更是深刻的察覺到了,自己與留在這刀痕的強者之間,那份堪稱鴻溝的巨大差距。


    對方這一刀中竟包含他的刀法,可他的刀法卻沒辦法解釋對方的刀招,隻是這一點,就已經是高下立判。


    揮出這一刀的人,竟能如此之強。


    那麽,與揮出這一刀的人對戰的,那個使用這條鐵鞭的少年……


    “前輩。”


    眼見得那少年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王文順連忙湊了過去,甚至話語間都帶上了尊稱。


    “許久不見,前輩還是這麽年輕。”


    “我……”


    剛準備給人倒水的少年差點把茶壺扣人身上。


    他倒是做好了跟老相識聊一下的準備,但是這一聲前輩他是真沒想到——要知道他眼下的年紀撐死不到十四,這還是算了虛歲的,眼前的驚濤刀王單看麵相就四十往上,怎麽他倒反而成了前輩了?


    “那個,我其實不是什麽……”


    少年本想要解釋兩句的,畢竟這句前輩他真的當不起。


    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驚濤刀王卻先一步開口了。


    “前輩駐顏有術,我懂。”


    王文順點點頭,隨後看向了少年肩頭的手巾。


    “前輩這是在……體驗生活?”


    “……嗯。”


    辯解的話被憋回了肚子裏,少年咬著牙點了點頭。


    這種事沒什麽辦法,對方畢竟是江湖上的朋友,之前他跟對方聊的時候,也沒說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一個江湖好漢居然在驛站裏幹跑堂,這說出去怎麽看都有點太丟臉了。


    眼下對方能自己想歪,那簡直再好不過了,倒是省了他自己編個說辭了,畢竟他在編故事這方麵其實沒什麽天賦。


    當然,有好處,就也有壞處。


    就好像現在這樣,他既然承認了自己不是跑堂,隻是在體驗生活,那就等於承認了對方口中的,那所謂“前輩”的身份。


    “這……”


    少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


    但這份沉默,落到那王文順的眼中,反而變成了一種,無聲的威嚴。


    是了,他聽說過這樣的傳說,說一些高手沒有把心思全都放在殺伐上,而是專注於修煉自身,這些高手往往都駐顏有術,甚至有的高手明明已經耄耋之齡,麵貌體態卻仍舊如同十幾歲的少女一般——或許麵前的這位前輩用的就是類似的辦法,這也解釋了對方為什麽能夠與那刀中強者一決雌雄。


    很顯然,就結果上來看,是那刀中強者退去了,不過這位前輩也是頗有武德之人,這掛在牆上的鐵鞭既是對那場戰鬥的紀念,也是給後來人留了個觀摩的機會,讓人們能感受到,真正的強者,到底是什麽樣子。


    畢竟很多所謂的高手之所以難以寸進,未必是因為他們不努力,更多的時候還是因為差一句關鍵的點撥——就像是王文順自己一樣,在完善了自己的驚濤刀之後,他也一度陷入了迷茫,摸不到前進的方向。


    而鐵鞭之上那一抹刀痕,就像是烏雲之間裂開的縫隙一般,讓他重新感受到了溫暖,也重新看到了那前進的方向。


    這也是為什麽,王文順會理所當然的稱呼對方為前輩。


    如此寶貴的知識,卻大方的擺在這裏任人觀看,隻是這份豁達的心胸,就已經當得起前輩二字。


    “所以前輩能不能詳細講一下,那天的細節?”


    說著話,王文順卻已經拉著少年遠離人群,來到了驛站外麵。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麽……”


    “啊這。”


    少年有些出汗了。


    細節,他知道個屁的細節,那場仗都不是他打的,他能懂個什麽——他眼下甚至還沉浸在剛才那聲“前輩”之中沒回過神來,他實在想不到眼下這個情況到底該怎麽處理。


    想不到幹脆就不想了,少年選擇了破罐破摔。


    “總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首先,少年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下達了封口令。


    他也不知道這驚濤刀王到底會不會聽,但這至少能給他帶來點安心感。


    “就,我在這裏,是隱姓埋名,不想讓人知道,你也別到處張揚……幫個忙王兄,千萬別說。”


    “當不起!當不起!”


    一句王兄,這王文順汗都要出來了——以前他不知對方底細,聽一句王兄倒也沒什麽,可眼下對方明顯是隱世高人,他要再敢應下這句王兄,那多少有點太過不知死活了。


    “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若是真涉及到什麽隱秘,前輩就當我沒問就好,畢竟交手的細節這種事……”


    “交手啊,啊對,交手。”


    少年勉強擠出笑容,背後也已經開始冒汗。


    還是那句話,他懂個屁的交手,他連正經打法都沒練過,怎麽可能描述得了交手的情況——可眼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算不懂也必須要說,不然真半天說不出話來,被這王兄發現自己隻是個跑堂,那他臉還要不要了?


    “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少年努力思索著解決的方案。


    說到編故事,少年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平日裏聽說書先生說的那些東西,兩軍陣前一叫陣,兩員大將大戰三百回合,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一時間殺得昏天黑地,人仰馬翻——但馬上他就意識到,絕對不能這麽說。


    畢竟他聽那說書先生說過,眼前的驚濤刀王,肯定也聽說書先生說過。


    更何況這種描述方式本就頗為不靠譜,真要連著打三天三夜,先不說體力問題,單說這倆人本身,吃不吃飯,拉不拉屎?好吧,就算倆人都是無敵鐵金剛,能做到三天三夜都不去茅房,那倆人騎的馬又怎麽說?馬就不拉屎撒尿了?


    所以必須要找一個別的辦法,並且聽起來就像強者的辦法……


    “前輩你怎麽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驚濤刀王的聲音卻再一次響了起來。


    “你沒事吧?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沒事,這能有什麽事。”


    少年嘴上這樣說著,腦海裏卻突然靈光一閃。


    是了,有什麽東西聽起來像強者,看起來像強者,形式做派也像強者,沒有誰會懷疑他強者的身份?


    當然是一個真正的強者!他隻需要模仿真正的強者就可以了!


    至於真正的強者……


    他還真認識一個。


    雖然那個強者看起來很不像強者,平日裏說話做事也沒有半點強者做派,但對方卻真的打贏了那個恐怖的刀客,那可是他親眼看到的——換句話來說,他隻需要把那段事情裏的杜乘鋒,換成他自己,這事情不就講得通了嗎?


    不過既然要模仿,那肯定就要模仿個全套才行,不止是複述事情本身,包括行事做派,說話風格,也都要模仿一下才行。


    “對,就是這樣,一個隱居的強者,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麽強者的做派……”


    這樣想著,少年便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表演。


    “你是說打贏那個刀客的事情吧,這個沒什麽可說的,就是當初他想要賴賬不給錢,我就把他給攔下了,然後他這麽一劈,我提前一攔……”


    少年嚐試比劃著動作,這動作怎麽看都有些過於拙劣。


    但落在王文順這種懂行的人眼中,卻已經是另一回事。


    “提前攔住持刀的手嗎,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王文順自己就是刀客,自然也知道刀這種東西,很多時候也有自己的局限性——但這種事一般都是刀客自己才會清楚,這少年用的可是鐵鞭,居然也對這刀客之間的秘密如此熟悉?


    又或者說,這位前輩,原本其實也是一名刀客?


    “不對,不對,冒犯了,冒犯了。”


    想到這裏,王文順自己卻先停下了思路,畢竟眼前這位前輩都已經選擇了隱姓埋名,他這邊再去深究人家的過往,多少有點過分了。


    也就在王文順這邊回過神來的時候,少年這邊,卻繼續說了下去。


    “本來我把他摔地上之後,都打算放過他了,但是他還是掄著刀砍過來,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就……”


    說到這裏,少年卻卡了殼。


    隻因為,事情開始對不上了。


    他倒是還記得杜乘鋒當時怎麽打的,那是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包括閃躲,近身短打,還有那看不清楚,但是卻最為關鍵的絕殺——可問題也就在這裏了,杜乘鋒當時用的是筆,他嘴裏的自己用的卻是鐵鞭,這兩樣東西的差距可太大了。


    他總不能說,自己用鐵鞭把人捅穿了吧?那也對不上號啊。


    還有鐵鞭之上的痕跡……他剛才光顧著說了,倒是忘了把這痕跡的事情給補上了,可一旦補上這一段的話,他就要說出他站在一邊白挨一刀的事情,這簡直……


    “總之,我覺得他也不容易,最後就跟他對拚了一記,全當他的酒菜錢。”


    腦子裏轉了好幾圈,少年咬著牙說出了自己的解釋。


    “所以鐵鞭這不掛在那裏了嗎?收點門票,也算是他勞動過了。”


    “這,這這這……”


    王文順人都聽傻了,這生死交鋒的事情居然還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


    該說不愧是高人的手段嗎?起碼換成他來的話,倆人之間就肯定要死一個,可這位前輩不僅給了對方一個麵子,讓對方下了台階,又讓對方留下了刀意,自己也沒虧錢,當然更重要的是,如此貴重的東西居然讓大夥花錢就能看到,這實在是……


    “前輩大義!受晚輩一拜!”


    王文順對著麵前的少年深鞠一躬。


    這一刻,他已然將這位少年前輩,看作自己的偶像。


    若是他能有這位前輩的實力與心胸,他那大仇,焉有不報之理?


    “請指點我!”


    想到這裏,王文順再一次拜了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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