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三百四十一


    這廖飛達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整日跟一群老學究、書本打交道,性子自然就沉悶了許多。他的喜愛也偏向老年人,養個花溜個鳥,沒事擺弄擺弄硯台,研究研究古本。他尤其對硯台有一種偏好,收藏了各式各樣的硯台,有名貴的也有便宜的。


    平日裏,他裝著硯台的架子從來不許任何人靠近,連擦拭都是自個親自動手。有時候他會花上半天的時間挨個把玩那些硯台,捧著它們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眾人都知道他的脾氣,所以沒有人敢去碰觸他的禁區。


    翰林院裏真才實學之人眾多,他雖然是花銀子才撈著個虛職,不過為人謙遜老實,在硯台上的品鑒無人能及,倒是沒有人瞧不起他。偶爾誰得了塊好硯台,都會讓他幫著看一下。


    今個兒,他剛到府衙,一個同僚便拿了塊硯台過來。搭眼一看,他立即雙眼發亮,小心翼翼的接過去細細把玩。


    半晌,他才失望的放下搖搖頭。這方硯台粗一看像是易水硯,可細細一把玩卻完全失了味道。他收藏硯台多年,從未見過一次真正的易水硯,不過屬這一塊仿得逼真。隻是再真都是贗品,看了越發的讓人心裏堵得慌。


    “雖說是贗品卻是難得的高仿,你研究硯台應該知道易水硯有多難得。”同僚卻像寶貝一樣摟住,“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才弄來的,你小心別給我弄壞了。”


    廖飛達的心情卻糟糕極了,他心中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見過真正的易水硯。被這樣一鬧,他無心在府衙帶著,鬱鬱寡歡回了府。


    他走到書房門口,想到一屋子的硯台卻沒有自個最想要的,頓時心裏堵得連門都不願意進。他想到早上在母親那邊見到彩瑕的情形,腳下一遲疑就拐去了上房。


    他剛走到外間,就聽見裏麵有丫頭和彩瑕說話的動靜。


    “不過就是塊硯台,奶奶著急做什麽?”丫頭納悶的聲音響起來,“這硯台應該在嫁妝單子上,可能是寫的人疏忽才忘記寫上。若不是奶奶讓奴婢找點東西,還真是發現不了。”


    “你懂什麽,這硯台是嫁妝之中最寶貝的東西。”


    廖飛達一聽見“硯台”兩個字,立即抬腿走了進去。他一眼就瞄見彩瑕手中的硯台,幾步就竄了過去接了過去,連丫頭跟他請安都不理睬。


    他越看心裏越歡喜,急忙把硯台小心地放在床上,整個身子都俯下去,幾乎要趴在硯台上麵了。


    “易水硯,易水硯啊!”他激動地喊起來,眼角竟然隱約有淚水在閃爍。他像看著自個心尖上的寶貝,反複輕輕用手撫摸,萬分小心的輕輕敲打,把耳朵貼在硯台上聽動靜。


    他一直看、摸、敲打,甚至是用鼻子嗅味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察覺屋子裏還有旁人,而這塊硯台並不是他的。


    “這是娘子的嫁妝?”他這話是朝著彩瑕說得,可眼睛卻並未離開那塊硯台。


    “嗯。”彩瑕回著,“在娘家的時候我對這些東西有些興趣,出嫁的時候大伯母便尋了塊易水硯壓箱。”


    “哦?原來你也喜歡硯台。”他聽了這話才把頭轉過來,“你可知道這易水硯的由來?”


    彩瑕笑了,說道:“臣妾略知一二,隻是聽說夫君是這方麵的高手就不敢關公麵前耍大刀了。”


    “但說無妨,我在府中無人能交談,你懂這些最好不過了。”他笑著鼓勵道。


    聽見他這樣說,彩瑕這才開口,“硯台素有‘南端北易’之稱,為製硯的鼻祖。易水硯的製硯大師名為奚鼎,因為戰亂死在易州,其子奚廷圭南逃至歙縣,采當地龍尾山石製硯,這就是現在流傳下來的歙硯。所以很多人習慣把歙硯說成是易水硯,殊不知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哦?接著往下說!”他看著彩瑕的眼中多了幾分讚賞。


    “真正的易水硯硯石取自易水河畔一種色彩柔和的紫灰色水成岩。天然點綴有碧色、黃色斑紋,石質細膩,柔堅適中,色澤鮮明。而後期的歙硯硯石取自山石,以白色、灰色居多,質地偏硬,色澤稍顯幹澀。”


    “娘子果然是通的!”他歡喜起來,“易水硯質之堅潤,琢之圓滑,色之光彩,聲之清冷,體之厚重,藏之完整,為硯中之首。”


    “詩讚曰:‘南山飄素練,曉望玉嶙峋,適憶最深處,應名著石人。’這是古人讚美易水硯石像玉一樣晶瑩。”


    “娘子!”廖飛達一下子就攥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激動,“走,我帶你去瞧瞧我收藏的那些硯台!”


    彩瑕聞言眼神一閃,沒想到他竟然肯跟自個分享那些所謂的寶貝。她掙脫開手,臉上有些微紅,低垂著頭說道:“夫君先走,妾身把易水硯妥善收好就去。”


    “好,一定要妥善保管,這可是無價之寶!”他的心裏全是興奮悸動,覺得彩瑕怎麽看都順眼漂亮。尤其是現在她害羞的模樣,更多了幾分女子的嬌柔之感。


    他並未先去,等著彩瑕把硯台收好,然後帶著她去了自個的書房。海靈聽說他回來進了上房,正靠在廊下往這邊張望,見了他趕忙笑著迎過來。再見到後麵跟著的彩瑕臉上一滯,隨後笑著喊了聲二爺、二奶奶。


    廖飛達著急帶著彩瑕去獻寶,哪裏有心思搭理她?輕描淡寫的哼了一聲,興致勃勃的帶著彩瑕進了書房。海靈見狀不由得皺眉,她侍候廖飛達多年,可是知道書房一直是禁地,輕易不讓人進去。


    前幾日兩個人還瞪著眼睛相互瞧不順眼,怎麽一轉身的功夫就變了天?海靈想不明白,便尾隨過去,轉到書房後窗根偷聽。


    她聽見兩個人張嘴閉嘴都是硯台,覺得聽不明白又沉悶至極。不過她明白,原來這二奶奶倒聰明,知道投其所好!這海靈是丫頭出身,除了自己的名字不認識幾個大字,更別說是鑒賞硯台這樣的高雅事。


    她聽見廖飛達的聲音越發興奮,她不知道惺惺相惜這個詞,不過心裏清楚,二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比她們剛剛成親的時候要近乎很多。


    這種感覺讓她恐慌,前幾日的得意一掃而光。她得了廖夫人的暗示,又見停了自個的避子湯,再加上接連侍候了廖飛達幾晚,心裏的欲望像長了瘋草一般蔓延。倘若她能盡快懷上身孕,生下庶長子,以後誰都要給她幾分臉麵。


    可她還沒得意幾日,這情況竟然來了個大逆轉,這讓她覺得抓耳撓腮的難受。


    人就是這麽回事,倘若沒有希望就能一直維持現狀的過下去;可一旦看見了光亮覺得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得不到的時候就會痛苦煎熬,竟比原本的東西失去還要難以接受!


    眼下海靈就是這樣一種心理,她覺得彩瑕一下子就把她的念想掐斷了,心中充滿了怨恨和不甘。可她不過是個小小的通房,全仗著打小侍候廖飛達的情分,在蕉園才有幾分臉麵。如果沒有廖飛達的寵愛,她什麽都不是,無論如何她必須把廖飛達抓住。


    想到這裏,她扭身回了房間,思量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廖飛達把自個收藏的硯台都顯擺的拿出來,彩瑕說得頭頭是道,雖然不及他知道的多,聽得出有些研究。


    “真是太好了!一壺茶,一個誌同道合的好友,一起鑒賞硯台,這是人生快事啊!”


    彩瑕聽了趕忙回道:“妾身怎配得上‘誌同道合’四個字?夫君是鑒賞硯台的高手,今個兒我真是長了見識。孤木不成林,妾身想著把那方易水硯擺在書房,它才算是有了合適的地方。”


    “那怎麽行?那是娘子的嫁妝。”廖飛達不同意,“偶爾我過去把玩一番就滿足了,不敢奢望擁有。君子不奪人所愛!”


    “那是妾身唐突了,妾身一定好生收好,定不辜負那硯台跟我有緣分。”彩瑕笑著回道。


    這話倒是說到廖飛達心裏去了,他癡愛硯台,覺得每個硯台都有生命。有知道他這個脾氣的人都覺得他是魔障了,跟冰冷的死物講什麽情理?


    眼下聽見彩瑕的話,他覺得是遇見跟自己一樣的人了,真是幸事!快事!


    “沒想到娘子是個性情中人!眾人多笑我對硯台癡狂,隻是他們不明白罷了。每一塊硯台都傾注了製硯人的心血,尤其是那些古硯,每一塊都在講述動人的故事。摸著它們,用心體味,就會感受到它們是鮮活的生命!”


    彩瑕不過是想要變著法的接近廖飛達,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她生生把三太太提供的東西背下來,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隻是她的功夫沒白下,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在她的印象中,廖飛達是個不善言語沉悶無聊又有些倔脾氣的男人。可眼下見到他眼睛閃亮整張臉都帶著光彩的模樣,彩瑕不得不對他多了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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