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西醫的說法,反而讓我們更糊塗,根據症狀,我查了一些書籍,說是是內分泌失調引起的,身體的某個腺體出現了病變。或者還有一個說法,綜合性過敏症狀,病因不明。我和瘋子就決定要幫她看看,用中醫看。最後決定讓瘋子去看相關的醫學書籍,瘋子答應了。可是瘋子看了書之後,去給那個草帽人的帶脈和三焦經燒艾蒿的時候,那個草帽人病情加重了。”


    趙一二說道:“哼哼,你們膽子也真大,什麽都不懂,看了看書,就以為自己能幹了是吧。你們這是那別人的性命在開玩笑。”


    王八說道:“瘋子一直為這個事情耿耿於懷。那個草帽人在被他艾蒿炙條把穴道燙了。在瘋子麵前哭,說自己要死了。瘋子嚇的夠嗆,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就知道,小徐不願意跟我學,就是有原因的”趙一二說道。


    “那草帽人對瘋子說,她有個秘方,有一些法門讓人學習,是常人學不到的東西,很靈很隱秘的法術,瘋子隻要進行某些儀式——儀式的事情是瘋子後來跟我說的,開始他隻說了方子的事情——瘋子就能學會很多秘術,有可能治好草帽人。我沒有看到那個方子,但是瘋子看了。瘋子看了悶了兩天,沒有答應。把那方子交還給了草帽人……草帽人後來就死了……他家人說的,草帽人死前,非要回老家……再後來,瘋子雖然還在學習水分,但他不再對這些東西熱心。甚至還開始厭惡……再後來瘋子就變了,平時沒事,就是在晚上開始夢遊,跟那個草帽人一樣的姿勢坐在月亮下,曬月亮。我就知道瘋子被草帽人給纏住。可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想不出能把草帽人驅趕的方法。我一直在想辦法把草帽人從瘋子身上驅除走。”


    “你當然找不到,因為草帽人根本不會附在小徐的身上。草帽人已經死了,的的確確的死了。小徐隻是這件事情印象太深,他當時肯定很自責,甚至認為草帽人的死因,是他的所為,所以,他潛意識裏希望草帽人不要死。這個念頭多了,他的精神世界裏,就會真的出現一個草帽人。”


    “趙先生,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老子好歹也是醫科大學出來的,八十年的學生,哪像你們讀書天天混日子,我們學習很刻苦的,剛才是心理學很基本的課程理論,我當年心理學成績很不錯。”


    “可是瘋子那些和草帽人一樣的習慣和姿勢,還有他跟草帽人一樣害怕光線害怕水害怕油煙,最害怕貓,和當年的草帽人一模一樣。那些貓也怪,看見草帽人就咬。”


    “你不相信我麽,我幹驅邪鎮鬼十年了,我難道看不出來一個人身上有沒有鬼纏著?”


    ——董玲離我一米遠的距離,不願意靠近我。我慢慢的走,努力搜尋空氣中的氣味。


    氣味在大路口附近沒有了,我對董玲說,你把臉轉過去。


    董玲看向遠處。我把信子伸出來,仔細的感覺,我能確定王八在這裏上了的士,這裏兩小時內停過三輛的士,一個的士上麵香水味很濃,一個司機有狐臭。王八上的那輛的士,後廂肯定放了梨子,梨子有幾個在腐爛,我聞的很清楚。


    我招呼董玲,上了劉院長的車,劉院長一直在慢慢的開著車跟著我們。我把車窗打開,腐爛梨子的味道很濃,很容易在空氣中感覺到。順著路走就可以了。


    劉院長踩了踩油門,車速變快。我尖叫起來,“風……我怕風……”


    劉院長沒有辦法,隻能放慢速度。這個速度沒法上幹道。隻能在人行道邊緩慢行駛,但總比我走路快多了。


    董玲不敢埋怨我拖延找王八的時間。她現在怕我。隻要是正常人,有那個不對我現在的模樣心悸呢。


    “你兒說,那個草帽人其實就是瘋子自己?”王八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有行為,都和草帽人一樣。”


    趙一二不耐煩的說道:“你記好了,跟著我學東西,不見得都是跟陰司有關。我告訴你,小徐和草帽人有相似的症狀,是他的心理問題,不是他生理機能出毛病。他有心理過程障礙,草帽人如對他影響很深,嚴重到精神能夠改變他的生理上的反應。我現在了解他了,也許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死亡,而且死掉的人,跟他有關係。他一定是認為自己害死了那個草帽人,聽你說法,好像是他有機會治好草帽人,可是他因為某些自身原因,拒絕了。如果他一天不擺脫這個想法,他就永遠會存在這個感知障礙,他的精神很敏感,命格又特殊,他能夠根據自己的精神能力,完全理解草帽人所有的痛苦,並且重複草帽人的痛苦。你明白嗎?”


    王八聽的昏頭轉向。他不懂心理學,誰沒事去看這麽無聊枯燥的東西呢。


    “其實,小徐當個真正的醫生也不錯的。”趙一二說道:“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別人的想法和感知。有這個本身,當醫生省事多了。一看病人,不用檢查,就知道病人在受什麽痛苦。”


    王八高興的說道:“那好,這就好辦了,問題出在他自己的心理上。就好辦了。”


    “你說好辦?”趙一二把王八斜著眼睛看著:“我曾經治好過一個胃癌晚期,讓他多活了五年。可是我從沒治好過一個精神分裂。”


    “瘋子……瘋子……”王八苦笑道:“當年是誰給你起的外號……”


    “小徐沒瘋,每個人都有多重的人格,隻是大多數人的主要性格占絕對的強勢,壓製了其他的人格狀態。你難道沒有想過,突然沒來由想做一些你平時認為很難堪或很不屑的事情。或是你喝醉了,說出你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困擾。這都是亞人格的表現。”


    “草帽人的狀態,就是瘋子的另一個人格。”


    ——“快停車,快停車。”我喊道:“退回去。”我哭起來,靠著車窗狠狠的嘔吐。


    劉院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把我看著。把車熄了火。


    董玲嚇得不做聲。


    “怎麽啦,小徐,幹脆這樣,我們先送你去醫院吧。”


    我開始低聲嗚咽。


    “不行,”瘋子說道:“媽的,必須得過去。”


    劉院長問道:“到底怎麽啦?”


    “前麵好大的血腥氣,好多鬼在路上攔著。別開車過去,開車要出事的。”


    瘋子還喊:“一定得過去,不過去王八就瞎了!”


    我對劉院長說道:“你兒開車,從旁邊的巷子繞,我和董玲走路。”


    “我為什麽要聽你,跟走路。我不下車!”董玲喊道。


    “你要扶著我,我走不動。”


    我和董玲下了車,董玲把我的胳膊扶著,拖著我走路。劉院長把路往夷陵路方向開,我告訴他從一馬路繞到沿江大道等我和董玲。


    二道巷子的路口到了。我停下,不敢再往前走。路上的情形太凶惡。


    十幾個鬼魂,都是殘肢斷臂的鬼魂,並排牽著,沒有手的鬼魂,之間就拖著血淋淋的腸子,攔在沿江大道上。惡狠狠的盯著往來的車輛,他們在尋找,找著路邊冒失的行人過馬路,在觀察走過車輛的司機,是不是火焰低,黴氣重,或是喝醉了酒……


    有兩個鬼魂看見我和董玲。


    董玲把我往公路中間走去。我不願意走,董玲狠狠把我拉著,往路中間的鬼魂拖。我喊著,但聲音太小:“別去……別去……”


    董玲聽不見在喊她。仍舊把我往路中間拖。我看見遠遠一個大客車的燈光。


    攔在路上的鬼魂開始激動了,有幾個在格格的笑。他們很開心,總算找到人來了。他們在邀請同伴,他們想讓我和董玲明年跟他們一樣,站在這裏等待火焰低的倒黴蛋。


    董玲仍舊把我往公路中間拖。我掙紮,但也不能放手。董玲現在的力氣比我大得多。


    我被董玲一步一步拖著。


    我和董玲從人行道走到機動車道旁邊的綠化帶了。和那一排鬼魂很近了。我開始狂吐,血腥味道,惡臭的血腥味猛烈的灌入我的鼻孔。


    董玲麵無表情,緊緊拽著我,向路中間繼續走。那輛大客車已經看得見車頭了。是個疲勞駕駛的司機,估計已經走了幾天的318國道,剛從最後一班汽渡過來,司機現在很放鬆了,到了市內,他以為沒有318國道那麽複雜的路況。司機在打瞌睡。


    我尖叫起來:“我不去,我不去。”


    董玲聽不到。我一個胳膊勾住了綠化帶的灌木,另一個手死死拉著董玲。董玲不耐煩了,一下一下地猛拽我的胳膊。


    我看見了,一個鬼魂把身上的腸子套在董玲的脖子上,正在用力拉著董玲。長長的腸子就如一條繩子,勾住董玲的意識,而我隻能勉強的拉住董玲的手臂。


    這情形,就如同拔河一般。


    瘋子在大喊:“用力!用力!”


    鬼魂又來了一個,他扯住了董玲的頭發,我支持不住了,胳膊被從灌木上扯脫,我手指胡亂摸索,摳住綠化帶的泥土上,又摳到水泥牙子上,我不能鬆手。


    瘋子喊道:“抓緊嘍,忍一忍!”


    我覺得我手指要斷了。


    大客車呼嘯而過。把那幾個鬼魂又撞得魂飛魄散。套在董玲脖子上的腸子也撞得斷掉,一截一截的飛在空中。


    董玲一聲尖叫,喊聲泯沒在大客車的喇叭聲中。


    尖銳的喇叭聲刺得我腦袋鑽心的疼痛。一直疼到胸口。


    旁邊的幾個路人在慌亂的喊道:“好險,好險,就差一步,這客車就軋死他們了……”


    空中的魂魄重新又站到馬路中,慢慢的,有條不紊的,一個一個牽起來,有的鬼魂,又從旁邊鬼魂破爛不堪的肚子裏掏出腸子,給旁邊的鬼魂拉住。仍舊安靜的、惡毒的看著路上的行人,車輛上的司機……


    董玲清醒了,“我怎麽走到這裏了?我怎麽走到這裏了?剛才怎麽回事,我怎麽了……”


    “快走,別耽擱。”我無力地說道:“背著我,我沒力氣了。”


    “你老是想著你朋友,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趙一二把腰間的摳機拿出來看了看,“馬上子時就到,你做好準備沒有?”


    “做什麽準備啊?”王八愕然。


    “你不知道!”趙一二驚訝的說道:“你今天來找我,竟然不知道……你不是要跟我學手藝嗎?”


    “跟你學手藝,需要做什麽準備呢?”


    趙一二歎一口氣,“如果是小徐,就知道跟我拜師,要幹什麽事情。可是你,他媽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兒到底要我幹什麽?”


    “你當詭道這麽好學啊,你沒看過武俠小說麽!跟老子學手藝,就得先過我的試煉。”


    “我懂很多東西,很多法術都會,還不夠嗎?”


    “不夠,當然不夠,你他媽的還差得遠呢,我老師當初是怎麽整老子的,那個王八蛋……現在我也用這個方法整你,沒辦法,我們是幺房,幺房的規矩就比長房多。”


    “我該怎麽做。”王八沉聲答道。


    “你膽子大不大?”趙一二不等王八回答:“我看你膽子小的很,膽子小的話,就別應承我,跟我學手藝的事情,就算了。”


    “膽子是可以練出來的,我試一試。”


    “說的好,今天就讓你試一試。”趙一二說道:“你說實話,見過鬼沒有。”


    “除了邱阿姨養的小鬼,我從沒見過。”王八老實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小徐為什麽能看見你看不見的東西?”


    “我一直以為是他八字問題,天生撞鬼,”王八撇了撇嘴巴,“可是你剛才說了,正好相反,他的八字是避鬼的。其實是草帽人能看見鬼。”


    “那你想過沒有,草帽人為什麽能瞧的見。”


    王八搖搖頭。


    “因為草帽人不是個人,”趙一二看見王八不知所措,接著說:“怎麽跟你解釋呢,她不是個完整意義上的人,草帽人比常人少了點東西。”


    “少了什麽?”


    “人有三魂七魄,草帽人缺一魂一魄。”趙一二說道:“缺魂魄的人,一半在陽世,一半站在陰間。”


    “這和我跟你學手藝有什麽關係?”王八遲疑的問道。其實王八心裏已經隱隱知道趙一二要幹什麽了。


    “子時一開,我就收你一魄,你就什麽都能看見啦。你本身的罡火就沒了,跟鬼一般無異。你要憑你自己的本事,去對付糾纏你的鬼魂,特別是那些很凶的,你要當心。”


    “你兒在我身邊,那些鬼魂不都怕你嗎……”王八剛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趙一二就是要故意讓他這樣的,怎麽會幫他鎮鬼。


    “誰說我會在你身邊了,我收了你魂魄,你就從這裏走,順著沿江大道,從汽渡折到夷陵路,一直走到寶塔河的天然塔。卯時前到不了天然塔,你就給我滾蛋,別再來煩我!”


    王八眼睛睜得老大:“還有這個規矩?”


    “還有,”趙一二嘻嘻的笑著說:“若是你命不好,在路上被什麽惡鬼凶煞給拉去了,出了什麽事情,我可救不了你。我要在****守著,一直到天亮。你要是怕,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王八想了想,“好,我試一試。”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想學道法,你是不是跟小徐一樣,受過什麽刺激。說實話,你的命格太一般,不是學道法的好材料”趙一二把王八盯著:“除了你一根筋的德行,我還瞧得起。其他條件,在我眼裏,一無是處。”


    “我決定了。”王八說道:“從小到大,隻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沒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嗯,這點你也不錯,你腦筋還是比小徐靈光,這點像我。那個小徐,智力太低。”趙一二長呼一口氣:“就這樣啦,子時到的時候,我就帶你走陰。”


    王八身上在輕微戰栗,也許是有點害怕,也許是略微緊張。


    趙一二把一個通紅的知了殼子遞給王八,“這個東西,是我們這派的螟蛉,別弄丟了 ,丟了我跟你拚命。”


    王八把螟蛉緊緊捏在手心,知了殼子非金非石,堅硬的很,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這個東西可以幫你一次,記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裏用一次,用的時候,把《太上玄靈北鬥真經》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會連《太上玄靈北鬥真經》都不會背吧。”


    “我會背一點。”王八心裏暗自慶幸,幸虧以前做足了功課,早就通覽道家典籍。


    “為什麽要在二道巷子用?”王八問道:“為什麽別的地方不能用?”


    “為什麽你要問這麽多為什麽!老子教你手藝,就是我說了算!”趙一二故作嚴肅的說道:“螟蛉這東西是我這輩子吃飯的家業,我是幹什麽的,今天是什麽時候,你把他亮出來到處跑,不是在瞎搞!”


    王八被罵的沒脾氣。不敢做聲。


    “二道巷子在沿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車禍,死了七八人,這幾個人命都蠻惡,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幾個人。現在他們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厲害了。他們現在就在那裏等著,把路都堵死了。就等著有人上鉤。你現在的本事,絕對過不去。把螟蛉拿出來嚇唬他們一下。你過去了,至於其他的劫,自己打發。”


    ——董玲把我背著,蹣跚著在路上行走。邊走邊罵:“瘋子你這個王八蛋,天天好吃懶做,長這麽胖幹嘛。”


    我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那些東西還跟著我們沒有,你剛才說我被鬼迷住了。”董玲問道。


    “沒有,我們已經過了。”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快到了,劉醫生在前麵等我們。”


    董玲吃力的勉強往前磨蹭,“王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饒不了你,是不是你把王哥說生氣了,賭氣找趙先生的。”


    我不說話。我沒力氣跟她說什麽。


    董玲背不動我了,劉院長在前麵的路口,下了車,向我們走過來。


    “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子時了,如果小王要拜師學藝,就危險了。”劉院長說道:“老趙跟我說過,他當年學藝前,他老師給他出的題目就是讓他七月半子時走陰,差點把他給交代(宜昌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樣的辦法對付小王。”


    “王哥隻是平常人,那裏像趙先生這麽厲害。他不出意外才怪。”董玲焦急的說著。


    我沒力氣跟他們嘮叨這些,隻是輕輕說道:“走吧走吧,來不及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雲壓得更低。雲層中隱隱發出沉悶、綿長的轟鳴。


    一群發情的野貓,蹲在路邊,一齊狂叫。淒慘的貓叫聲,在這個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氣中的氣氛開始變了,變得越來越陰氣森森。


    董玲坐在車上,突然渾身發麻,身體在無來由的發抖。


    劉院長也感覺到了這個意識中的變化。捏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些,劉院長的手心在微微滲出汗來,覺得方向盤有點滑溜溜的。


    兩個乞丐坐在路中間玩耍,在相互推搡。劉院長開的很慢,離他們還有五六米遠,就停下車,把手伸出車窗,對著他們擺手。兩個乞丐很知趣的走開。


    劉院長繼續緩慢的開著,一個橙色的皮球從馬路彈過來,彈到車頭的蓋子上,劉院長準備去撿。


    “別撿,”我提醒:“別撿,撿了會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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