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說道:“如果瘋子答應跟著你學,你就會治他的眼睛,他就不會瞎了。是不是?”


    “我什麽時候說過他要變瞎了,我可沒這麽下作。我隻是覺得他當我徒弟挺合適的,跟他瞎不瞎有什麽關係。”趙一二笑了兩聲,“可那個傻子,竟然不知好歹。好像我老趙喜歡求人,還求著他當我徒弟似的。”


    王八說道:“他不願意,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受過刺激,一個草帽人的給他的刺激太深。他才很排斥這種事情。”


    “有可能不是草帽人這麽簡單……”趙一二打了個嗬欠,突然改變話題:“你這麽有能耐的年輕人,宜昌還真數不出幾個,竟然知道宜昌的****在這裏。”


    王八聽了,有點激動,“沒什麽奇怪的,全國各地的****都開在近水且平日人煙密集的地方。我也是猜的,我來回在西陵一路到二馬路找你好幾遍,才看到你。”


    趙一二哼了一聲,“你做事從來就是這麽死心眼嗎?”


    “我隻知道,我該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


    趙一二把王八歪著頭看著。眼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躺在沙發上,努力的讓自己睡覺。我每次心裏很亂,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睡覺。也許一覺之後,再醒來,煩心事都沒了。


    我好像漸漸睡著了,可在臨睡前,我心裏還在不停的想著,王八到底現在是什麽樣子,他真的為我去當瞎子嗎。這個事情若是我們相互交換,我會怎麽做。我想,我最多隻會安慰他,說不定心裏還會陰毒的幸災樂禍,誰叫你小子命好,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這個想法太毒了,可是我無奈的發現,這個想法是真實存在的……


    好冷,屋裏太冷了,我想起身把空調關掉,可是並沒有聽到那個老爺窗機的轟鳴聲。我懶得起來,我現在隻想睡覺。什麽都不去想……


    “我不喜歡放棄我要做的事情。”王八對趙一二說道。


    街上的行人少了,天下著雨,寥寥的行人,都打著傘,一些在街上遊蕩的年輕人開心的說笑,有的心情好的,還跑到江邊去玩。可是江邊,有好多人一處一處的燒紙錢。隱隱還有哭聲傳來,那是淹死在長江裏的小孩的父母,來給子女送錢。


    街上的行人好像比剛才多了一點。


    趙一二看見王八在觀察街上的行人。對他指點道:“諾,那個打傘的,就是黑色傘的,好幾年前病死的,是點軍的老四子來收的他的魂,他舍不得他家人,老四子在醫院連續搞了幾夜,都拉不走他。沒辦法老四子才喊我幫的忙。這個人也算是重感情,每年都在這裏等他老婆老燒錢。鬼門沒開,就早早的來了。”


    “不是鬼門還沒開嗎?還沒到子時啊?”王八問道。


    “不一樣的,鬼門開了,這街上就是鬼魂的街道。但現在還不是,這時候街上的人比鬼多。子時過了,街上的鬼比人多。”趙一二輕聲說:“你在那本書看見,七月半非要子時之後,鬼才出來的。”


    王八心裏一凜,聽了趙一二的說的話,他繼續打量那個打傘的人,那個人(鬼)靜靜的站在一棵樹旁邊,安靜的站著,黒傘把他的上半身都覆蓋,人(鬼)和傘都立在淅淅的雨水裏,一動不動。


    “還等什麽哦。”趙一二不屑的說道:“每年都來等。他老婆頭三年,每年今天都來燒紙,哼哼,選這個地方燒紙,這地方應該和他們有很深的淵源,這可不是該燒紙的地方。”


    王八想著,說不定就是他們在這裏認識,或是男人未死的時候,兩個人在這裏有過美好的回憶。


    “他老婆第四年就沒來了,可是他還是每年都站在這裏等。有什麽等頭,死都死了。記掛這麽多幹嘛。難道他老婆守他一輩子啊。”


    王八聽著趙一二念念叨叨的說著,忽然醒悟,趙一二是在故意岔開話題,他不想說瘋子的事情。


    王八對趙一二說道:“趙先生我想問你,瘋子的眼睛到底會不會出問題。”


    “出了問題怎麽樣,不出又怎麽樣?”


    王八明白了,趙一二其實很在意瘋子不願意跟他學手藝。趙一二的心胸也不是那麽寬廣。


    “這世上,有誰願意做個瞎子呢。”王八說道。


    “徐老弟瞎了好啊,幹我們這一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一樣的變瞎,他若是瞎了,雖然看不見陽世間的東西,可陰間的東西,能看的明白透徹,比我看得都多,到時候,他就是湖北四川數一數二的術士,受同行敬仰的。”


    王八愣住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本事。”趙一二撓撓頭,“竟然不願意。”


    王八心裏一緊,他弄不明白到底是趙一二會找個瞎子當接班人,還是當了他的徒弟後,會變成瞎子。這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王八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麵過多的糾纏。


    “我能代替他嗎?”


    “能啊,不過你要和他一樣,也許會變瞎。”趙一二輕鬆的說道:“你變瞎就是真的瞎了,你不具備他的生辰水分。他與生俱來的命格,你沒有。你瞎了後,所有的法術,都得跟常人一樣,一步一步的去學。”


    王八愣著。心裏在猶豫。趙一二說的太現實了,雖然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能一下子接受。


    “你要想好哦……”趙一二提醒他。


    ——我醒了。是的,我又醒了。


    我冷,身上好冷。我凍的全身發抖。屋裏氣味很衝,那個死丫頭用的粉底,飄得屋裏到處都是,我咳嗽得差點喘不過氣。一股摩絲的酒精味道,把我的鼻腔燒的火燎一般。


    我得快點出去。不能呆在這裏。


    我走到王八的臥室,翻他的衣櫃。拿出一條羊毛褲,脫了自己的西裝短褲打算穿上,可還沒套上去,羊毛的靜電就打的我渾身戰栗。我慘叫一聲,把羊毛褲扔掉。隻好繼續翻弄王八的衣櫃,找出棉質的秋衣秋褲,找了三條,我一一套著穿上。這才稍稍暖和點了。我身上不再發抖。


    我得出去了,我要去找王八,我不能讓王八頂替我。他為我做了這麽多事情,我欠他的確情。我怎麽也要阻止他這一次。


    我把我的行李箱打開,草帽正放在箱底。我把愛惜的把草帽撫摸兩下,戴在頭頂。然後帶上口罩……還有墨鏡。差點忘了……手套。


    我輕輕的走出門。並不是我怕打擾到誰,而是我從來就是這麽輕微的動作。任何動作都是如此,從來如此。


    我走到了大街上,天上的雨很小,但一絲一絲的水汽還是慢慢浸潤我的裸露皮膚。我的額頭如針紮一樣。


    街上的光線太強了,路燈太刺眼,隔著墨鏡,我仍然被紮的眼淚橫流。可是我還是要把口罩掀開一點,我要聞王八身上的氣味。王八的味道我很熟悉,他喜歡用一個很不知名的須後水。我把信子吐露出一點。


    空氣裏無數氣味的分子,洶湧的粘附在我舌頭上,雨水中二氧化硫的味道、綠化帶的泥土肥料味道、下水道裏動物屍體和汙水混合的**味道……燒汽油汽車的尾氣,最讓我無法忍受,我開始嘔吐。


    我追著王八身上的須後水氣味,慢慢的在街道上走著。不時一輛汽車從身邊開過。晃過的汽車車燈,讓我痛苦不堪。我也許沒有精力去找到王八到底在那裏了。


    我蹲在地上,喘著氣,隻能輕輕的喘氣。


    我打起精神,站起來,繼續走著。王八的味道還在,他沒有在這裏攔到的士。


    前麵有一團強烈的火光。我要繞過去,我要繞到大樓的牆角,挨著過去。


    一群人在火光邊,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他們都在說話。跪著的人,正在用把手中的值錢一疊一疊往火堆裏燒。燒出的煙熏得我無法呼吸。我把口罩重新把嘴巴蓋住。但還是不行,我吭吭的咳著。喉嚨要破了。我感覺到喉頭的鮮鹹,又是一陣咳嗽。


    火堆上的陰鬼開始打架了,那些燒過的紙錢,化成陰間的錢串子,被空中的鬼魂們瘋搶。鬼魂們在空中飄浮著爭奪,帶出一陣旋風。一些更惡的鬼魂,竟然到火堆裏去撈還沒有化成錢串子的紙灰,被燒的吱吱亂叫,忙不迭的散開,紙灰被帶的到處飛舞。鬼魂尖厲的叫喊,我耳朵好疼。我把草帽的簷子拉下來。


    一個小孩看見我了,指著我哭起來。


    大人看到我,都愣著不做聲。我慢慢的拖著腳步走了。那小孩還在哭喊。


    “你想好沒有”趙一二催促王八做決定,“跟著我了,你有可能會變瞎。”


    王八不說話,頭頂冒出冷汗,雖然在昏暗的路燈下,趙一二也能看見他額頭上在泛光。


    “哼哼,還以為你有多仗義。”趙一二冷笑道。


    王八還在遲疑。


    趙一二說道:“還有一個小時,就子時了,我可沒這麽多時間跟你耗著,我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當你的徒弟,就真的會變瞎嗎?”王八沉聲問道:“瘋子呢,他的眼睛會不會好。”


    “你到底是來找我學手藝的,還是來求我治你朋友眼睛的?”


    “我到底會不會變瞎?”王八喊道。


    ——我費盡全身的力氣,才饒過了那一群燒錢的人。我停下來,慢慢坐到地上,歇了好幾分鍾,才拉下口罩,伸出信子,仔細的搜索空氣中王八的味道。我好累,幾乎就察覺不出來王八的須後水的氣味。王八仍然順著這個路在走。我的信子裏,突然察覺到了一股騷味,我猛地警覺。立馬站起身。想快點走。可是那個騷味,我最害怕的東西散發出的騷味,越來越濃。


    我背心發麻,快步走著。一個年輕人走過來,“老人家,你要不要幫忙。”


    我擺擺手。


    那人看清了我的麵孔。眼睛瞳孔瞬間放大。她用手緊緊把嘴巴捂住。強忍住恐懼的叫喊。


    我笑了一下,她反身就跑,摔倒在地。


    我踉踉蹌蹌的從女孩的身邊走過。我要快點走,那東西越來越近了。我好怕……


    王八不再喊了,慢慢的靜下來。呆呆站著,猶豫不決。趙一二抽了兩支煙了,王八還是在呆呆的愣著。


    “嗬嗬,我倒是有點喜歡你了。”趙一二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不難為你了。今後就跟我學吧。”


    “瞎就瞎吧!”王八一狠心,“既然都這樣了……”


    “我好像沒有說過,跟我學詭道的,一定要是瞎子,我隻是說,小徐那樣的瞎子最合適。”


    王八剛剛鬆了口氣,旋即又緊張,“瘋子,還是要變成……”


    趙一二哈哈的笑起來:“他不跟我學詭道,就不用變瞎子啦。”


    “你……沒有騙我。”


    “看來不告訴你,小徐的眼睛到底怎麽回事,你是不會死心的。”


    王八開心起來,但立馬又冷靜。等著趙一二往下說。


    “小徐的眼睛不會變瞎,他隻是會失明一兩年而已。他的眼睛在等一個東西長出來。”


    “什麽東西,劉院長說他的眼睛裏有贅生物。”


    “你若是想聽,就別他媽的插嘴。”趙一二在王八麵前說粗口了。但表情不再冷淡。


    “你聽說過雙瞳沒有?”


    ……


    “我在問你列?”


    “你不是叫我別插嘴嗎?”王八委屈的說道。


    “嗨,其實小徐學我手藝挺好的,怎麽非要是你,你沒有他好玩。”趙一二說道:“雙瞳,你不知道嗎,就是一個眼睛裏有兩個瞳孔那種。”


    “我知道項籍和黃宗羲是雙瞳,史書上有記載。可他們一個霸王,一個是大儒,跟我們這一行無關。”


    “誰說沒有關係。你看不看香港電影?”


    “我不喜歡看,瘋子喜歡看電影。不過我也看過幾部。”


    趙一二的聲音有點惋惜,“別提那個蠢貨。你看到過沒有,香港電影裏經常提到的要去給黃大仙那裏拜神。”


    “我知道,電影裏說的黃大仙是宋朝的一個道士,俗名黃裳。”


    “嗬嗬”趙一二開心多了:“黃裳,可是出了名的捉鬼鎮邪大師。在北宋無人可出其右,還有人說他最後成仙了。我們這一派,跟他有點關係。”


    “哦,可是他的事跡和瘋子有關聯嗎?”


    “你在聽什麽!”趙一二大吼:“當然有點關係,黃裳就是雙瞳!隻有雙瞳的人,才能成為當世頂尖鎮邪人!”


    ——那東西越來越近。我得快點走,可是我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小,腿太沉重,我抬不起來。一個吊死鬼從我身邊徘徊,我拉住他,“幫幫我,我走不動了。”吊死鬼把我看著,我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一空,吊死鬼走遠了。


    “幫幫我、幫幫我……”我無力地向吊死鬼的後影喊著。


    來了,那東西來了。


    一隻野貓撲到我的身上,用爪子把我的脖子死死勾住。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抬起手,抓住野貓,想把它拽下來。可是我力氣太小。那野貓在咬我。


    又一隻來了,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但我無法阻止。另一隻撲到我的胳膊上,對我的手一陣狂咬。


    “喵嗚……嗚嗚……嗷嗷……”貓子發瘋了,纏著我死死的咬。拚命地攻擊我。還有一隻正在向我跑過來……還有一隻……還有一隻……


    我在地上翻滾起來。想擺脫身上的貓子,可這是徒勞的。沒用,貓子越來越惡了,我能感覺它們在撕扯我的皮肉。


    我不停地滾,可力氣越來越小,我滾不動了。貓子在嗚嗚的獰叫。


    我聽見了董玲的聲音,董玲在焦急的跟劉院長說:“王哥到底會去那裏,我們問問樓下的人,他們天天看見王哥,也許知道。”


    劉院長回答:“我去問問。”


    我扯著喉嚨喊道:“劉院長……劉院長……”


    “是瘋子,我看見過他這個模樣!”是董玲的聲音。


    總算來救星了,劉院長邊對董玲喊道:“是小徐嗎,真是他嗎?”,劉院長幫我把身上的貓子全部趕開。


    我嗚咽的哭著。


    “你是誰?到底是不是瘋子?”董玲站在我麵前,強忍著恐懼,問我。


    “我……我……”我說不出話,掏出王八的房門鑰匙。


    “是瘋子,沒錯。”董玲從劉院長的車上拿出幾個創可貼,“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她幫我把被貓子咬傷的手上皮膚一一貼住。我脖子好疼,但我不想讓她來弄。我把草帽往下扯。


    “幸好我們又折回來看小王回家沒有。”劉院長說道:“不然,碰不到你這樣。”


    我無力的說道:“別問了,我帶你們找王鯤鵬。”


    劉院長說道,“那快上車,帶我們去找。”


    “現在不行,我不能上車,我要聞出他上的士的地方……”


    “你的臉上怎麽全是血絲!”董玲尖叫起來,“你的眼睛呢?”


    我把額頭上的那層皮膜揭開一下,眼睛在裏麵。董玲差點昏了。


    一個眼睛,兩個瞳孔,才能洞悉陰陽兩道。


    自古便是如此。


    “有雙瞳的人多了,曆朝曆代,多得是,跟天生六指或是長尾巴一樣,不是什麽稀奇事情。隻是,即便是有道行的雙瞳者,都不會在史上留下名聲。除非是像黃裳這種凡俗兩界都很出色的人,才有記載。”趙一二說道:“更多的雙瞳者,都和小徐一樣,沒有任何作為,終生默默無聞。因為,他們都沒有走上學道的道路。第二個瞳孔,就長不出來。”


    “我明白了。”王八說道:“怪不得,他能看見鬼,特別是這兩年,他常常撞邪。原來是這樣。”


    “你錯了。”趙一二說道“他的第二個瞳孔沒長出來,又沒有學過道法,應該是看不見的。他的八字有六火,燥的很,陰魂都會避這他,他火焰高,更不可能看見。”


    “可是實際情況相反,他都看得見。就算是平時,他也看得見。”王八回答。


    “那是因為,那個草帽人。不是他自己看見,是草帽人看見了。”


    “你也看出,瘋子身上的那個草帽人出來了!”王八說道。


    趙一二頓了頓:“草帽人你知道他的來曆嗎。”


    “當年我們在沙市讀書,一個守門房老頭,人很好,我們每次在外麵喝了酒,半夜回來都給我們開門,所以我們就和這個老頭很熟。經常買了酒菜在他值班室裏喝酒。有一天,那個老頭子請我們去他家裏吃飯。他說老是吃我和瘋子的不好意思。


    到了他家裏,就看見了他的老婆——一個在房間裏帶著草帽,縮在牆角陰暗處的一個老年婦女。


    草帽人很瘦,安靜的坐在牆角,一動不動。


    那個守門房的老頭,讓他的女兒把他老婆,就是草帽人帶到屋外,那時候天已經黑了。草帽人就坐在屋外的大樹下麵,月亮出來後,就移到月光下。


    守門房的老頭,等他老婆出去了,才敢生火做飯。估計他一家每天都是這樣過的,天天晚上**點吃飯。當時瘋子就說,這個人真可憐,一天到晚隻能坐在黑洞洞的屋裏,到了晚上才能出去換換氣。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趙一二聽到這裏,打斷王八,“你們認為那個草帽人是得病了是不是?”


    王八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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