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看著愣了半天的嘉薏,眯著眼笑著問:“就你一個人?”


    嘉薏這才回過神,說:“小丫她……先讓她回去了。”


    馬克立刻找到座位坐下,嘉薏把手裏的東西放到小廚房,準備洗幹淨手,調一杯熱飲給他。


    馬克也照著菜單說:“那麻煩來一杯香草咖啡吧。”


    “嗯嗯,今天剛好做了點華夫餅,要不要來點?”


    嘉薏略顯矜持地側過臉,在等著馬克回答。


    馬克卻在那時看她看得出神,他明明期待的是一張完整的臉朝向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在那張敏感多情的側臉流連了一番。


    “好啊!”他說。


    嘉薏把東西端到馬克麵前,在他對麵坐下。


    “很久沒有看到你了……”


    馬克喝了一口咖啡,說:“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我還以為你聖誕節那天會過來看看的……”


    “哦,那天剛好在忙,一時間沒空。”


    “你們公司聖誕節也加班啊?”


    “哦,對,廣告公司嘛,哪有準點的。”馬克又端起咖啡,眼睛不敢看她,隻朝杯裏褐色的液體盯著。


    嘉薏把華夫餅的盤子朝他麵前推了推,滿心期待著,見他放下咖啡,拿叉子吃了一小塊,卻沒有半點評價,隻說:“最近忙嗎?”


    “還好。”


    “你還喜歡南濱嗎?”


    嘉薏心裏咯噔一下,一時疑惑,卻還是裝作鎮定地把耳邊幾綹頭往後別過去,說:“還好吧。”


    馬克目光朝著廣場,淡淡地說:“我記得你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


    “對啊,很喜歡。”


    “現在也還很好啊,畢竟你是它商業化的獲益者之一。”


    “好像不管它變成什麽樣,我都是獲益者了,過去的溫情是關於老南濱,現在的激情是關於新南濱。”


    馬克端起咖啡,閉著眼略略聞了一會才喝下。


    嘉薏很享受他這麽品嚐的樣子。


    “這麽算的話,我們一直都深受這個地方庇佑。”他喝完杯裏的咖啡說道。


    他的目光轉到了牆上,正看著那些他親手拍下的老照片,一張張被一個細細的麻線拉扯著,把過去連成了一個個記憶深刻的點,好像能夠被串起來了,故事才算完整了。


    故事需要一個結局。


    “我今天是來告訴你一件事情的。”馬克轉過臉看著嘉薏,這是他第一次那麽凝神地看著她,她全部的臉,每個表情,他都在心裏描繪一般,專注地看著她。


    嘉薏緊張地扯著自己身上的圍裙,她記得馬克說終究會給她答案的。


    “我們做好朋友吧,為了南濱,為了你。”


    馬克的話一結束,嘉薏擰緊的眉頭突然間鬆開了,眼神裏沒有太多的意外,隻是冷冷的目光,鼻子微縮,嘴角抿起,他看見了她頸下清晰的鎖骨。


    “我要離開n城了。”他補充道。


    這次那張臉才開始真正的波瀾起伏:眉頭再次微蹙,雙眼睜大,鼻息漸急,雙唇放開,那頸下隨著呼吸不斷起伏。


    這次嘉薏抓住圍裙的手,徹底鬆開了,手心裏剛要冒出的汗也徹底回滲了,底下一陣刺骨的寒。


    “什麽?”


    “我要離開這裏了。”


    “去哪?做什麽?”


    “西班牙,還是做設計。”


    “這麽遠,在歐……”她沒有說下去,她想起了什麽。


    “對,是歐洲。”


    “難道是因為她嗎?”


    馬克點了點頭。


    “你……你不是說你們都結局了嗎?”


    “我們的愛情早就結局了,但是友情沒有,前幾天聯係她後,她和我說了一個項目,和我之前做得挺相關的,想借機嚐試一下,算進修吧,做設計這行就是要不斷學習才有靈感。”


    ……


    嘉薏完全不知道他那段話在說什麽,這是第一次,她完全看不透他,之前她自以為是的默契感頃刻間崩塌,她還來不及抓住,整個人就被現實拋棄在銀河之外。


    她理解不了他,那根繩索不是斷了,而是根本不存在;那個清晰指示來了一個18o度大轉彎;她和他不在同一條軌道上,直至背道而馳。


    一切都是虛的。


    一切都在漸行漸遠。


    馬克看著嘉薏的情緒一直沒緩下來,便說道:“其實……你不要想太多,說實話,決定去西班牙,其實和你還有很大關係呢。”


    “我?”


    “其實之前就很想去西班牙學習藝術設計的,但是一直無法付諸行動,我也不是一個那麽有勇氣的人,隻會在自己的小圈子裏滿足,看到你開了家店,走出以前的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是那麽自在地活著,而且……你有讓我重新思考,我現在想要什麽。”


    “可是……我隻是回來一個曾經生活的城市而已,而且我身邊那麽多人幫助我,我當然過得很好啊,可是……你是一個人去西班牙,那麽遠……”


    “你覺得你喜歡的那個人在西班牙會生存不了嗎?”


    “我……”


    “我可以的,這不是對我的信心,是對你眼光的信心。”


    嘉薏笑了,回應著馬克苦心營造的勸慰。


    但馬克卻以為她終於釋然了,剛想拿起叉子嚐試餅幹時,卻被她再一次抓住了手腕,馬克吃驚地看著她,手懸著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不是最後一麵?她低著頭,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小聲,她甚至以為馬克聽不見。


    “嗯,明天一早的飛機,不過以後還會回來南濱的,你應該還在吧?”


    嘉薏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在挽留,她明明知道了答案還在挽留,連她都覺得自己可笑。


    她緩緩鬆開抓住馬克的手,說道:“也許吧。”眼眶裏有透明的液體正積在邊緣,她怕撐不住了,便趕緊站了起來,拿著桌上的空杯子迅走到吧台後。


    馬克也跟著站起來,四處看著店裏,剛好走到一本正打開的雜誌,裏麵壓了些還帶著濕意的白玉般玫瑰花瓣,而正上方一隻真空瓶裏正好有一株玫瑰,花瓣邊緣已經染上了褐點了,這些正好對著店裏暗黃的燈,光線顯然是調整好的,主人一番苦心在挽留無情的時間,可終究撐不住,隻好換番麵貌報恩。


    馬克拿起一株已經被製成標本的玫瑰,朝嘉薏問道:“你還親自做這個?”


    “對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


    “白玫瑰是很好的。”


    “原來你也喜歡白玫瑰?”


    “我……也還好吧。”馬克猶豫著說,他反複摸索著玫瑰的綠莖。


    “這個……其實是聖誕節第二天在外麵石椅子上拾到的。”她笑著看向窗外那張石椅子,回過頭時卻看著馬克臉色有些異樣,他的手似乎受到了驚嚇,迅離開玫瑰綠莖。


    一朵白玫瑰就這樣飄然而落。


    “對不起,對不起……”馬克立刻低身拾起,又拿在手上說:“可以送給我嗎?”


    嘉薏雖很驚訝,但也點了點頭。


    “這花取名字了嗎?”


    嘉薏剛想說出口,但還是忍住了。


    “失落的純情”,有誰比她更失落呢,她不想自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好像在暗示和乞求,如果這是最後一麵,她可不希望自己是這樣收場。


    “沒有呢。”她搖頭答道。


    馬克低著頭看著書上、瓶子裏還有手中的白玫瑰,緩緩說道:“就叫……失落的純情吧。”


    嘉薏睜大了眼睛,心裏不由得一緊。


    她站在雲之彼端,看見那幢建築從破碎的地麵拔地而起,地動山搖,遮天蔽日。


    可是有什麽用呢?她在遙遠的地方,除了守望別無其他。


    可守望是多麽悲苦的結局,她沒有那麽偉大,她不想被自己感動。


    這種默契感再沒有帶給她任何欣喜,反而是一種就地掀起一陣悲涼。一陣風過,那建築轟然倒塌。


    馬克喝完第二杯咖啡就離開了,嘉薏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身影複歸一片霧霾中,以後還要消失在時差裏,再以後就是塵封在記憶深處。


    嘉薏萬萬沒想到,故事的結局是這樣。


    她知道馬克不會在今天給她期待的答案,但沒關係啊,她可以等,她可以像之前那樣,想各種理由去接近他,一如那日騎行說的“馬克,我追你好不好”,隻要他在跟前,她什麽都可以去做。


    但是他要離開了,換了時間和空間,她不知道從何追起,她再也沒有理由接近他了。


    她才知道,她遠沒有她想象的那般脫俗,說什麽從精神到**,她愛他,就是想要靠近他,依賴他……哪怕他們之間沒有精神默契,她還是想要擁抱他,徹底的,不顧一切代價的。


    原來,她可以接受他不愛自己,卻難以接受他再也不出現……


    今天,嘉薏不得不提前關店回來,和李阿姨打過招呼來到樓上才不過9點,這讓她覺得夜晚更加漫長了,她剛到四樓,目光先看向小丫房間的門,她知道那沉寂背後其實是年少無羈的喧囂,她也許可以敲門試試,說不定可以仗著她3o歲的光景大聲嗬斥一番,世界也許瞬間安靜,小丫也正常回來上班,她也就不會那麽累了。


    但是她終究沒有這麽做,她太累了,而且她更不想敲門之後的失望加劇夜的沉重。她轉動自己房門的鑰匙,門開了,她便進去了。


    她擰開房間的燈,嗒一聲,長條燈管便卯足了勁湧出亮光,瞬間四泄下來浸透所有。但她覺得被恩澤的家具此時露出饑渴的麵目,果然麵紗被扯落後**畢現——看見他們脫漆的四肢,甚至能嗅出腐爛的味道。


    又把燈關掉,黑暗再次被前置,推到她麵前,她難受而壓抑,脫掉外套,把它搭在黑暗中,摸索到的沙上,然後身子重新找到重心,一股腦坐了下去。她察覺到重生的黑暗正狐疑地從四周打探她,在她背後竊竊私語。


    四周嘈雜不堪,家具們更是在抱怨、詛咒,兩股力量在較勁,她再也支撐不住了,身子向沙一頭靠邊找到位置,側身躺下,腰間被一個抱枕硌著,她直接拎出來,將其抱在胸前。


    沙像質地柔軟的泥土,底下生長出綠色的藤蔓,一縷一縷抽出地麵,以她為叢生支柱,將其捆綁、束縛,在她胸前打了一個巨大的死結,毫無呼吸和解脫的空間。


    她怒氣,用力扔掉胸前抱枕,它在脫離自己手心的那刹那好像在暗夜中劃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然後被暗夜毫無意外地接了住了,無聲無息。


    她果然與黑暗比較有默契。


    但仍不解氣,她厭煩地在鼻子裏哼出氣來,想在這沉沉黑夜裏樹威,她還是沒學會和默契的事物和平共處,就像她從未學會和自己握手言和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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