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皇城,建章宮。


    無雙腳步倉皇地走進大殿,朝著薑太後福身行禮,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斷。


    陸映泉挺著大肚子,沉著臉從外麵走進來,身後呼啦啦跟著一群宮女太監,而那太監的手中,還綁著兩個賊眉鼠眼的男子。


    “母後好興致!”陸映泉率先開口,可卻抑製不住將要噴薄而出的怒氣。


    “大膽!你這是做什麽?當建章宮是什麽地方?帶這麽些人過來,是故意要尋哀家的晦氣嗎?”薑太後看到被綁著的那兩個男子,臉色一變,卻強作鎮定地開口嗬斥。


    “並非臣妾要尋母後晦氣,而是母後非要跟臣妾作對。”陸映泉一揮手,讓身後太監把那兩個男子扔在地上,然後才開口,“母後,雲瑤到底哪裏得罪您了?讓您非要置她於死地?若非臣妾早洞悉了您的打算,在他們出宮的時候抓住了人,恐怕現在已經有一大波殺手北上截殺雲瑤了吧?”


    “你……胡說什麽!”薑太後心中顫抖,沒想到自己密謀了許久的計劃,就這麽被陸映泉拆穿了。


    “母後,我叫你一聲母後,是因為看在皇上的麵子上尊敬你,而不是一定要縱容你!”陸映泉疾言厲色,“顧將軍在前線為國立功,生死不明;雲瑤情深似海北上尋夫,礙你什麽事兒了?你非要派人去追殺她?我知道了,母後是怕雲瑤確定顧清銘死亡的消息,回來尋求我的庇護,然後幫著掌控大寧權柄,成為第二個幹政的皇後是不是?”


    薑太後臉色蒼白,有種被窺破心事的尷尬和惱怒。


    “你怕外戚專權,你怕我走上靜端太後的老路,你怕皇上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被我掌控!你為了這麽可笑的原因,打壓我,針對我,攛掇朝臣讓皇上選妃,私底下挑撥二皇子對我的敵意,這些你當我不知道?我不計較,是因為我無愧於心,不管你做什麽都無法影響我!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到雲瑤的身上!”


    “宮中殺機四伏,步步危機,這些年若沒有雲瑤幫襯著,就沒有活著的陸映泉,更沒有現在的大皇子!曾經我隻是個躲在別人羽翼下偷生的怯懦者,可如今我已是大寧的皇後,我有自己想保護的人,誰若是還要傷害我妹妹,別怪我對她不客氣!”


    “您若是好好地在建章宮頤養天年,我自然和皇上一起奉養您壽終正寢,可若您還有別的心思,也別怪我心狠手辣!此番對母後不敬,我自會去向皇上請罪,不勞母後告狀。這兩個殺手,交給母後自行處置,今日之事暫且作罷,我言盡於此,母後好自為之!”


    陸映泉每說一句,薑太後身上的怒氣就多一分,等陸映泉說完這些話,轉身拂袖離開的時候,薑太後已經氣的什麽都說不出來,指著陸映泉決然而去的背影,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建章宮自然是一陣慌亂,可這一切都不影響陸映泉的腳步,她和薑太後之間本來也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如今她和薑太後對上,也不過是這場後宮拉鋸戰的開始。


    但慶幸的是,她終於用自己的能力,護了雲瑤一次。


    薑太後一直擔心雲瑤能力太強,會把陸映泉推上秦氏太後當初的那種高度,所以想趁著雲瑤離京北上的機會派人暗殺,永絕後患。


    可沒想到她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會被陸映泉掌控在手心,就這麽無疾而終。


    而此時,正在策馬北上的雲瑤卻不知道,她昔日保護的好姐妹映泉,獨守冰冷宮廷,以一己之力替她杜絕了後患。


    雲瑤已經從宮廷那個話裏的牢籠裏解脫出來,成為這蒼茫大地上自由的一陣風,心之所向,素履所往,去到顧清銘可能在的地方。


    而陸映泉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依然在深宮之中掙紮沉浮,而她也不再是需要雲瑤籌謀保護的女子,她有自己的人脈,有自己的手段,有能力有魄力,也有了母儀天下的資本。


    白雪覆蓋了一切,冰冷徹骨的寒意如同多年前雲瑤被罰跪的那個冬日,那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自此,陸映泉高高在上,卻困於華麗的宮廷,看花開花落;而雲瑤自由自在,行走於蒼茫的天地,望雲卷雲舒。


    雲瑤踏上了尋找顧清銘的旅途。


    沿著她和顧清銘昔日走過的路北上,過宵城,入赤城,從北城門出,再往北去。


    赤城如今已經安定,再沒有北狄外患來犯,百姓安居樂業,而這一切,是顧清銘和數萬將士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


    在赤城中,有不少人認識雲瑤,尤其是軍中的人,昔日被她救過的那些士兵,知道她是來尋找顧清銘的,便自發地跟著她的腳步,走遍了北境的每一個角落。


    上雪山,下深穀,隻要能去的地方,雲瑤都不會放過。


    北境的冬日極長,漫山的冰雪直到四月底才融化的差不多了,雲瑤又把先前走過的路重走了一遍,那些因為雪太深而無法觸及的位置,又重新被搜尋了一番。


    可仍然……一無所獲。


    來到顧清銘遺落長劍的斷崖前,雲瑤循著為數不多的線索,繼續尋找。


    而在這個時候,顧炎的傷勢徹底痊愈,從京城快馬加鞭趕到北境,與雲瑤和顧琛匯合。


    按照顧炎的推斷,當時顧清銘必定身受重傷,難以移動,即便是走也走不了多遠。如今他們找遍了整個北境,卻沒發現顧清銘一絲一毫的蹤跡,除了之前掉落的那把劍,更無任何證明顧清銘存在的東西。


    如此種種,隻有一個可能——顧清銘還活著,他當初雖然身受重傷,但被人所救,如今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養傷而已。


    懷揣著這個信念,雲瑤不再絕望,她想,哪怕走遍大寧的山山水水,她也一定會找到他。若是大寧找不到,她就去西越,去南夷,去更遠的地方,總有一天能把他找回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春花幾度燦爛,夏夜幾度明朗,秋葉幾度枯黃,冬雪幾度飄零。


    時間對雲瑤來說,像是成了一種永遠用不完的廉價品,她什麽都沒有,唯一擁有的就隻有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尋找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從北到南,從東到西,越過名山大川,穿過深山老林。她去過繁榮昌盛的城池,在那裏感受過百姓平靜而安穩的生活;她去過荒無人煙的山林,在那裏體會過遠離塵世的超然。


    雲瑤不再是宮女,不再是少使,不再是女官,也不再是長公主。


    她重新做回了醫者,帶著顧琛和顧炎,一路行醫救人,救完了人也不要診金,隻請求那被救的人在家裏供奉一個長明燈,為一個叫顧清銘的男子祈願。


    顧清銘,這個昔日在大寧百姓心中不可磨滅的戰神,也終於在時間的流逝中,成為眾人的久遠的記憶,並且會繼續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遠去。


    “夫人,這已經是最後一片地方了,五年來我們尋遍了整個大寧,若是再找不到將軍,怕是要往更遠的地方去了。”顧炎站在一個略有些破敗的小鎮街道上,如此說著。


    五年的時間倏忽而過,顧炎和顧琛仍然不離不棄地陪著,尋找著。五年能改變很多事,比如他們的樣貌在五年風霜雨雪的侵蝕中越發硬朗,可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執著的心。


    “無妨,若是這裏找不到,我們就去南夷。”雲瑤輕笑,五年的磨礪,已然讓她的心性更加平和沉穩。


    顧炎點點頭,正欲開口說什麽,卻被一陣吵鬧的聲音打斷——


    “王二蛋,你站住,把我的劍還給我!這是先生給我做的!你若是想要,自己去求先生!”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手中抱著一把楠木做的劍,揮舞著匆匆跑過來,正好從雲瑤的身邊經過。或許是因為步子跑的太大,一個趔趄,向前栽倒。


    顧琛眼疾手快地抓住孩子的後衣領,將他提起來,然後站穩。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後麵的“追兵”已經到了——約莫五六個小孩子,看起來都隻有七八歲大,經過長時間的追逐,臉上弄的灰撲撲的。


    “就不還!憑什麽先生做的劍要先給你?明明我才是最先拜先生為師的!”被稱作王二蛋的男孩,也就是恰好被顧琛救下的那個,衝著後麵的孩子吐了吐舌頭,然後鑽到雲瑤的身後躲著。


    “先生說我天賦最高,適合學劍,自然要把劍給我!王二蛋,你別仗著你年紀大就欺負人,你不還給我,我去告訴先生!看先生還肯不肯收你這種人做徒弟!”討劍的小孩氣鼓鼓地說著,然後還偷偷拿眼睛打量著來鎮上的陌生人,似乎很怕這些人是王二蛋請來的幫手。


    “小虎,你打算告訴我什麽事情?”清雋而低沉的聲音從雲瑤的背後傳來,帶著一股攝人心魂的力量。


    “先生!王二蛋搶了你給我做的劍!”小虎看見來人,衝過去就要告狀。


    雲瑤的目光跟隨著小虎的身影移動,然後轉身,看著站在三步遠開外的男子,一身洗的發白的舊衣袍,已經看不出顏色,可穿在他的身上,卻依然掩蓋不住他身上的貴胄天成之氣。


    刹那間,天地似乎都失去了顏色,小鎮、孩子,都變成了虛無,他們的眼中隻有彼此,隻看得見彼此。


    “這位姑娘,我好像……在夢裏見過你。”


    隻一句話,雲瑤偽裝了多年的堅強頃刻間分崩離析,她哭著跑到男子的麵前,一把將他抱住,也顧不得矜持,便哇哇大哭起來。


    眼淚從眼眶滑落,滴在顧清銘的脖子上,順著他的的脖子滲透進衣服裏,他不由自主地便擁抱著眼前的女子,那麽嬌弱,卻那麽堅強。


    “阿……瑤,別哭,我在。”


    聞言,雲瑤哭的更凶,可心中卻是抑製不住地歡喜——山河踏遍,回憶遙遠,任憑風雨穿梭,她終究還是找到了。


    耳邊不由得響起兩年前在西北山中聽到的戰歌:夜深千帳燈光,幸得一命未亡,來年若烽火歇盡,共住雪鄉。


    千帆過後,鉛華洗盡,她依然是那個顏妍靈動的清顏女子,將與他執手偕老,清淺從容地走過這婆娑紅塵。


    ————————


    承安十年二月,恰逢大寧國大皇子沈玨的十歲生辰。


    他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蟒袍,頭上戴著五珠冠,站在銅鏡前,端的是一副豐神俊朗的模樣。


    誰也不曾想到,小時候那個白乎乎圓滾滾的小胖子,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清風明月般俊逸的小男子漢,而沈澈也決定在沈玨十歲生辰這天,冊封他為皇太子。


    自沈澈登基以來的十年間,後宮依然隻有皇後陸映泉一個人,自雲瑤走後,陸映泉先後為沈澈生下了三公主、四皇子和五皇子。


    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十歲,三公主七歲,四皇子五歲,五皇子還隻有兩歲。偌大的後宮被一群小蘿卜頭占領,每天都充滿了歡聲笑語。


    薑太後自那日被陸映泉氣著以後,便歇了心思,閉門不出,安心禮佛,隻偶爾召見二皇子作陪。也不知道她每日對二皇子說了什麽,長大以後的二皇子沈瑾,不像小時候那樣黏著陸映泉,也不如小時候那樣親近沈玨了。


    然而陸映泉並不在意,她和薑太後之間的隔閡永遠無法消弭,兩個人為後宮要不要選妃,立誰為太子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在沈玨十歲生辰的時候總算有了結果。


    作為根正苗紅的嫡長子,沈玨是當之無愧的皇太子,而從他這些年的表現來看,用天賦異稟來形容也不為過。老師教的功課,沈玨都能事半功倍地完成,並且能舉一反三,甚至在禦書房跟幾個禦史辯論,讓幾個年齡加起來幾百歲的禦史敗在了他這個黃口小兒的手中。


    大寧宮中一片喜慶,陸映泉帶著皇子公主們離開合歡殿,來到風來水榭,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完畢,朝臣們也已經到齊,就等沈澈和太後過來了。


    不一會兒,沈澈穿著龍袍進來,說是太後身體不適,不參加朝宴了,但陸映泉心中明白,太後必定是見不得她兒子當太子的,所以才借口不來。


    歲月似乎並沒有在沈澈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這些年他當皇帝,越發的沉穩和內斂,但那張臉卻仍然俊美,可見沈玨就是遺傳了沈澈的好模樣。


    宮宴開始到一半的時候,元寶手中捧著個盒子從外麵匆匆走進來,呈遞到沈澈和陸映泉麵前,說道: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朝陽門的門口有人送來了這個盒子,一起被送來的還有這塊令牌。”


    陸映泉朝著令牌看去,整個人頓時激動起來——屬於靖安長公主的令牌。


    也怪不得朝陽門的人不敢耽擱,將盒子直接上報到元寶這裏。畢竟靖安長公主離開已經有許多年了,今日突然出現,實在讓人詫異。


    “送來盒子的人呢?”陸映泉忙問道。


    “守門的侍衛說沒見著人,盒子是直接隔空傳物到他手上的,所以……”元寶有些為難地回答著。


    陸映泉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柄上好的古劍,還有一條繡了蟒的腰帶,都是送給沈玨的生辰禮物。


    而這世界上能隔空傳物將盒子送到侍衛手上的人,必定是個高手無疑。


    這是雲瑤在告訴陸映泉,她找到顧清銘了,如今生活的很好,也希望陸映泉能活的更加自在。


    雖然不曾相見,但是她們彼此都知道,各自都會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安安穩穩的活著,與自己相愛的人,相伴到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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