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宮宴在詭異的氣氛中度過,午夜的鍾聲敲響,承安三年已然來到。


    伴隨新年而來的,是一場比以前更大的雪。


    雲瑤回到將軍府,看到被安置在廂房裏的顧炎,屋子裏還飄蕩著沒來得及散去的血腥味。


    顧炎身上的傷已經被處理好了,想來是顧琛安排大夫包紮的。他身上纏繞的紗布告訴雲瑤,他到底傷的有多重。


    “阿炎昏迷之前告訴我,他本應該十多天前就抵達京城的,可是路上遇到了好幾撥死士的追殺,是北狄王博爾冰派來的。他為了保護將軍交給他的信,不敢暴露行蹤,於是躲躲藏藏,耽誤了行程。可沒想到還是被人找到,將他打傷。”


    顧琛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雲瑤。


    “重傷之後,阿炎無法趕路,便潛伏在偏僻小村一戶人家的地窖中養傷,好不容易能繼續趕路,出來之後又再次遭遇追殺,直到今日才徹底趕回來,把將軍的信交到夫人手中。信……是一個多月前將軍寫的。”


    一個多月前……


    如果這信是顧清銘一個多月前寫的,那麽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為何不見北境有戰報傳來?反而是顧炎手中這封遲來的信,先到了她手中?


    北境,赤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阿炎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內傷,外傷也失血過多。他的傷我親自來治,你派人盯著外麵,若是有北邊來的消息,立即來報。”雲瑤淡淡的吩咐著。


    “屬下遵命。”顧琛點頭領命。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早已經不是昔日寧宮裏那個謹小慎微步步為營的小女孩了,經過這幾年歲月的沉澱,她的身上自有一種讓人安定的風華氣度。


    此時的雲瑤,神色早已經恢複如常,就好像剛才在合歡殿門口的失態隻是他的錯覺一樣。


    沒再多說什麽,顧琛轉身出去,辦雲瑤吩咐的事情了。


    承安三年正月初一,雲瑤在將軍府為顧炎治療內傷,金針渡穴之術她用的已然純屬,再加上如今長公主的身份帶來的優勢,宮裏各種好藥材都往府裏送,不過三天,顧炎的傷勢便穩定下來。


    初四下午,雲瑤剛拔了針,將一切收拾妥當,便見顧琛從外麵走了進來:


    “夫人,北境赤城八百裏加急戰報已經入城了,屬下回府的時候,正好看到傳令官騎馬直奔朝陽門而去。”


    “素心姐姐,幫我換衣服,我要進宮。”聽完顧琛的消息,雲瑤當即吩咐著。


    雲瑤入宮的衣服被素心和紅筱收拾的妥妥當當的,現在見她要穿,很快找出來伺候她換上,又重新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這才陪著雲瑤進宮。


    顧琛自然是在一旁跟著,貼身保護。


    將軍府離皇宮本就不遠,乘坐馬車很快就到了,雲瑤顧不得自己剛剛受了顛簸,下了馬車便直接去了長明宮。


    宮裏誰都知道長公主在皇上和皇後娘娘心裏的地位,所以也沒有人敢攔著她,到了長明宮門口,元寶便立即迎上來:


    “長公主,皇上吩咐了,您來了之後直接進去,不必通報。”


    雲瑤點了點頭,看來沈澈已經猜到她今天要來了,畢竟她比誰都關心北境的消息。


    進入長明宮,雲瑤發現陸映泉也在。


    映泉看到她,不由得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終究沒說什麽。


    “皇上,北境有什麽消息嗎?”雲瑤開口問著,她的聲音裏,有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你看看吧。”沈澈遞給雲瑤兩個折子,“一份是赤城守將的戰報,另一份是北狄的國書。”


    雲瑤從元寶手中接過這兩份折子,先打開第一份,是北狄國書。不出意外的,北狄在顧清銘策劃的那一場戰爭中,元氣大傷,軍隊死傷大半,再無力與大寧一戰,所以主動求和,願以牛羊馬匹供奉,換取兩國二十年和平。


    對於北狄的態度,雲瑤並不感興趣,因為在她看來,這隻是顧清銘輝煌的戰爭生涯其中的一筆而已,平凡無奇。


    顫抖地雙手打開赤城守將的戰報,這是鄧將軍寫的,洋洋灑灑約莫有數萬字,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前半部分與顧清銘給她的信重合,說明了這個以身誘敵的計劃;中間部分是鄧將軍、徐副將領兵與北狄大軍廝殺兩天兩夜的具體情況;後半部分……是北境軍和顧家軍全體將士,大範圍搜索顧清銘下落的事情。


    而最終的結果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有隨身佩劍與北地物遺落在一處。


    鄧將軍的意思,是顧清銘殺了那些死士之後,精疲力竭,身受重傷,卻為了大寧安穩,與博爾冰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


    “這是從北境送回來的,應該交給你保管。”沈澈說著,從身後的太監手中捧著一把劍,走到雲瑤麵前,遞給她。


    顧清銘的佩劍。


    這把劍,是他走的那年,她親自從牆上取下來放到包袱旁邊的,而劍柄上懸掛的相思結,是她昔日親手編的,那樣特殊的手法,還用暗線繡了她的名字,她絕對不會認錯。


    雲瑤伸出手,顫抖著將那柄劍接住,臉上毫無表情,可眼中的淚卻怎麽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她哭的沒有聲音,甚至連肩膀的抖動都沒有,就那麽站著,好像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可誰也沒有覺得她平靜無波,那止不住的眼淚,和眼神中透出的絕望,攝人心魂,隻要看一眼,便覺得窒息。


    “皇上,你也相信他死了?”良久之後,雲瑤才開口問著。


    “朕……不相信,但鄧將軍他們在方圓百裏搜尋了一個月,始終沒找到人。按照這戰報上所說,的那鄧將軍他們找到的黑衣死士的屍體足足有六十多具,他一人殺了那麽多高手,若是沒能全身而退,必定身受重傷……這麽長時間沒得到治療,恐怕……凶多吉少。”


    沈澈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也是字斟句酌,不敢說的太過絕對,怕傷了雲瑤的心。


    他對雲瑤和顧清銘之間的過往,雖不曾親眼見到過全部,可也目睹了一部分,那是義無反顧的生死相隨。若是顧清銘真的死了,那雲瑤……還能獨活嗎?


    “我也不相信。”雲瑤的聲音平靜地有些可怕,她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可眼中卻帶著笑,“屍體不是還沒找到嗎?隻要沒見到他的屍體,我就不相信他死了。他那樣厲害的一個人,怎麽會死在博爾冰的算計中?更何況,他答應過我,要平安回來的。”


    “雲瑤,我知道你暫時無法接受,可……”陸映泉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下去了,帶著哭腔勸慰。


    “皇上,我想去找他。”雲瑤打斷了陸映泉的話,直直的看著沈澈,“我要去北境找他,哪怕刀山火海,碧落黃泉,我也一定要找到他。即便……是一具屍體,我也不能讓他暴屍荒野,無家可歸。”


    那麽斬釘截鐵的語氣,那麽堅定不移的信念,沈澈無法拒絕,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點了頭。


    “朕派人跟你一起去找,無論如何……”


    “不用了,我帶著阿琛就好。”雲瑤拒絕了沈澈的好意,“皇上,如今天下已定,清銘常說你是個有抱負有大誌的帝王,他平定了四方之亂,希望皇上能將他定國安邦的誌向,繼續堅持下去。”


    “朕會的,朕不會讓清銘的血白流。”沈澈點頭,難得地好說話。


    雲瑤聞言,笑了笑,看著一旁的陸映泉,上前幾步,握著她的手,說道:“我明天就走,找不到他,我就不回來。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今日跟你告別,你好生珍重。”


    “放心,我會好好珍重,你也務必保重自己。”陸映泉沒來由地想哭。


    她想起自己和雲瑤剛認識的時候,想起兩人這一路攜手走來的姐妹情誼,想起在詭譎多變的宮廷,她們卻能兩不相疑地走到如今,想起所有的一切……


    可雲瑤就要走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十幾萬北境軍地毯式搜索了整整一個多月,也沒能找到顧清銘,就憑雲瑤和阿琛兩個人,什麽時候才能找到?


    但是,她不忍心打破雲瑤的希望,顧清銘是雲瑤心中的執念,也是雲瑤如今能好好活著的唯一支撐。


    雲瑤沒有再說什麽,告了退,便帶著阿琛他們回到將軍府,連夜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


    在離開之前,雲瑤見了顧炎一麵,讓顧炎好好在府中養傷,她會定時給他寫信,將她所在的位置告訴他,等他傷徹底好了以後,再去找她。


    顧琛和顧炎都是顧清銘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是顧家老將軍給顧清銘找的護衛,從始至終,也隻有這兩個人,是完完全全效忠顧清銘的。


    顧家軍也好,北境軍也罷,哪怕整個大寧的人,他們信奉顧清銘,也隻是因為把他當成了高不可攀的戰神,崇拜者,仰望著。


    可顧琛和顧炎,把顧清銘當主子,當家人,當兄弟,即便毫無血緣,卻也骨肉相連。


    雲瑤的動作果然很快,第二天一早,便帶著顧琛和顧清銘的長劍,離開了將軍府,從北城門出,快馬加鞭疾馳而上。


    白雪紛飛,飄散在空中,而雲瑤一襲紅色的披風在奔馳的駿馬中,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那纖弱卻堅定的背影,承載著顧清銘生的希望,那是她唯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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