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剛過的時候,這場宮宴也落下了帷幕。


    就如同每一次盛況空前之後的沉寂,這次也不例外。寧宮的宮人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來準備這短短幾個時辰的輝煌,而在這光鮮亮麗的背後,主子們風光無限,奴才們卻是要繼續收拾殘局。


    秦太後到底是年紀大了,受不住吵鬧,提前離席,而沈澤在太後離開的下一刻,便摟著李夫人旁若無人的離開,回長明宮親熱去了。


    隻剩下藩王和朝臣們麵麵相覷,總覺得正主兒都走了,他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便也各自借故告辭,散了場。


    沈澈似乎是已經喝醉了,走路東倒西歪的,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薑怡的身上,兩人一路艱難地朝著宮門口而去。


    “殿下您慢點兒,馬車在這邊!”薑怡一邊扶著沈澈,一邊開口說著,為沈澈指路。


    “喲,七弟看起來是醉倒了,席間也沒見他喝多少啊,酒量這麽差,回頭還怎麽跟哥兒幾個喝酒?”景王沈濁也是一臉醉意,不過他似乎比沈澈好一點,還能說清楚話。


    “四弟,你自己不也是醉醺醺的嗎?這麽多年沒見,你酒量似乎變差了不少。”碧王沈鴻聽了,哈哈一笑,如此說著,似乎有些看不起景王和宜王。


    畢竟縱觀七個藩王,這碧王沈鴻是看起來最正常的一個,他在席間喝了不少酒,幾乎是每個人來敬酒,他都來者不拒,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見他有絲毫醉態。


    其他人都不想說話,似乎很是疲憊了,各自爬上自己的馬車,朝著皇家別院而去。


    皓王的馬車已經晃晃蕩蕩先行一步了,餘下幾個人也緊隨其後,可是沈澈卻還沒爬上馬車。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稍顯清冷的聲音在馬車邊上響起,正是錦繡姑姑。


    “宜王殿下,薑夫人,太後娘娘有旨,說是殿下喝醉了,不宜顛簸,還請夫人將殿下扶到宮裏,奴婢已經命人收拾好了宮殿,讓殿下和夫人居住。”錦繡語氣恭敬地開口說著,態度很是誠懇。


    這是錦繡姑姑為人的一貫作風,不管眼前這個人是誰,有著什麽樣的身份,她隻管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所以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薑怡聽了錦繡的話,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扭頭看著沈澈,很想問問他的意見,可是她才想起沈澈現在應該是喝醉的,問也問不出什麽。


    頃刻間,無數個念頭從薑怡的腦海中閃過。她想著,如果留在宮裏,就會處於秦太後的監視之中,這樣一來不管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有半點行差踏錯,否則就會落入秦太後的手中。可如果現在拒絕錦繡姑姑,那不是正好讓秦太後抓住一個抗旨不遵的把柄嗎?


    思來想去,薑怡覺得能拖一時就拖一時,反正隻是在宮裏住一夜而已,隻要她和沈澈都小心謹慎,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想到這裏,她點點頭,笑著對錦繡姑姑說道:“太後娘娘有心了,既然如此,就勞煩錦繡姑姑帶路。”


    “夫人客氣了,這是奴婢分內之事,這邊請。”錦繡說著,然後吩咐兩個小太監幫忙扶著沈澈,然後領著沈澈和薑怡朝著宮裏而去。


    時間已經很晚了,等朝臣們全部離開風來水榭之後,宮門便落了鎖,禁軍盡職盡責地守衛著宮門,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也無法輕易進來。


    而沈澈和薑怡,就因為秦太後的一道懿旨,被留在宮裏,成為這籠中的困獸。


    太後讓錦繡姑姑準備的宮殿,叫做甘泉宮,這是昔日先帝在世的時候,年輕的薑太後所居住的地方,現在用來讓沈澈和薑怡居住,也算是物盡其用。


    沈澈年幼的時候,也在這裏住過幾年,直到先帝去世,新帝登基,他才隨同母親搬離這裏,去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宜國。


    甘泉宮還是一如往昔,仍然保留著沈澈記憶中的模樣,這麽多年來似乎沒什麽變化。想來也是,秦太後這麽些年,一直忙著把控沈澤手中的權利,忙著締造她秦氏家族的輝煌,哪兒有空來管這些小事呢?


    “夫人,這是甘泉宮寢殿,太後娘娘說了,請殿下和夫人在此處歇息。”錦繡姑姑說道,“另外,太後娘娘讓奴婢轉告夫人,說是夫人蕙質蘭心,將宜王殿下照顧的很好,明日一早請夫人去建章宮,太後娘娘有賞賜。”


    “建章宮?”薑怡心中一緊,可臉上盡量維持著先前的笑容,應承道,“是,有勞姑姑相告,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必定準時到達建章宮。”


    錦繡姑姑點點頭,又留下幾個宮女太監聽候差遣,然後才離開甘泉宮,回去向太後複命。


    甘泉宮的寢殿裏,頓時隻剩下沈澈和薑怡兩個人,沉寂半晌之後,沈澈才睜開眼睛,盯著頭頂上的幔帳,眼神清明,沒有半分醉意。


    薑怡看著沈澈這樣子,有些驚訝:“你沒喝醉?那你為什麽要裝醉?現在好了,被秦太後找借口留在宮裏,我們又要處處受製於人了。”


    沈澈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故意裝醉要留在宮裏的。你想辦法盯著門口的那些宮女太監,我要出去一趟。”


    “你瘋了!這裏可是寧宮,不是在咱們宜國!你還嫌秦太後對你的試探不夠多嗎?你這樣子,遲早會暴露的!”薑怡完全不能理解沈澈所作所為的用意,除了反對和抱怨,她似乎找不到別的什麽話來說。


    而沈澈也不想再跟薑怡多解釋了,他無比懷念自己跟聰明人在一起談話的日子,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雲瑤和陸映泉,隨後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行了,如果你不想死在這裏的話,就按照我說的做。將你的好奇心和反對情緒都收起來,配合我平安過了今晚,等回到宜國,王後的位置就是你的。”沈澈冷眼看著薑怡,雲淡風輕地說出這麽一番話。


    薑怡本來還想再多說什麽的,可是聽到沈澈提及“王後”這兩個字,她心中所有的不滿和疑惑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努力了這麽多年,做了這麽多事,不就是為了王後的位置嗎?更何況,她即便對沈澈所圖謀的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她也知道,一旦沈澈成為這大寧的皇帝,那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後,母儀天下。


    這份榮耀,是她畢生的追求,所以她會毫不猶豫地按照沈澈的話去做。然而她卻不知道,宜國王後的位置,早就不是她的了,早在沈澈離開宜國之前,封後的諭旨和鳳印就已經交到了陸映泉的手中。


    沈澈隱瞞了真相,利用了薑怡。但是這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若不是他真心對待的人,在他眼中的便隻有兩種人,有價值的和沒有價值的。而薑怡,隻是有價值的人之一。


    宮女和太監都在寢殿外麵守著,甘泉宮因為常年沒有人居住,所以守軍鬆懈,正好給了沈澈離開的機會。


    沈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衫,二話沒說便走到窗邊,從窗口跳了出去。


    他的目的是去找長明宮找沈澤。他們兄弟倆之間,雖然也一直暗中互相通信,但是為了避免被秦太後的耳目發現,聯係並不是很頻繁,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要當麵商量的好。


    沈澈和秦太後之間,各自都有著自己的算計。


    秦太後想試探沈澈的底細,卻奈何沈澈說話做事滴水不漏,找不到任何破綻,所以秦太後一定會從薑怡身上下手,因為薑怡看起來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而沈澈,就是利用了秦太後這樣的心思。他斷定秦太後一定會找借口把薑怡留在宮裏,與其讓秦太後自己找借口,讓他措手不及,倒不如他主動送上門去,裝醉來投其所好。這樣一來,秦太後一定會將他們兩個留下,而正好他也能趁此機會,去見沈澤。


    所以沈澈今天在參加宮宴之前,特意穿了玄色的衣衫,這種顏色在暗夜中看起來,就像是黑色,根本看不出什麽。


    沈澈的身形在暗夜中飛奔,對於寧宮,他雖然沒有宜王宮那麽熟悉,可是這裏的地形和禁軍分布,沈澤早已經全都告訴他了,所以他爛熟於心。


    更何況,他身邊還有雲瑤和顧清銘這等人物,都是從寧宮出來的,對這裏自然是了如指掌。


    成功躲過幾波巡邏的禁軍,沈澈慢慢地接近了長明宮,像從前的顧清銘一樣,從後窗跳進來,直接便到了沈澤的寢殿。


    而長明宮裏,燭光溫柔繾綣,旁人不明就裏,還以為皇上和李夫人已經在寢殿裏抵死纏綿,可隻有沈澤自己心裏清楚,他在等,等那個該來的人到來。


    忽然間,寢殿中一陣風吹過,沈澤的麵前便多了一道玄色的身影,正是沈澈。


    “三哥,好久不見。”沈澈站在沈澤的麵前,微笑著開口,時光仿佛倒轉到很多年前,兄弟兩個人還在一起習武讀書的時候。


    年少時,沈澈和沈澤雖然年歲相差比較大,雖然他們各自的母親是一輩子的死對頭,可是他們兩個卻是性格最為投契的兄弟,連同顧清銘一起。


    雖說先帝的子嗣很多,而且個個也都比較出色,但是算起來,真正有感情的,還是沈澤、沈澈和顧清銘這三個人。這也是為什麽,如今局麵混亂,可他們卻能夠彼此信任的原因。


    因為了解,所以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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