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藍根熬煮的水喝了四五天之後,雲瑤的病情才慢慢地好了起來。


    這期間,她的活兒都由陸映泉一個人包辦,再苦再累,映泉卻一句怨言都沒有,一直咬著牙強忍著。


    五日過後,雲瑤的身體恢複了些力氣,能下地走動了,便又開始跟映泉一起當差了。


    時光靜水流深,掖庭宮裏的明爭暗鬥仍舊不曾停歇,可雲瑤和陸映泉卻難得過了一段平靜日子。


    碧水每次見到陸映泉和雲瑤,眼中總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有時候甚至欲言又止。畢竟她實在太想知道,雲瑤和陸映泉兩個人,是怎麽躲過那藥罐子上的砒霜,還能成功治好風寒。


    可雲瑤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仿佛這件事情從不曾發生過一樣,倒是陸映泉,每每看到她,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她一陣發怵。


    冬日的寒冷漸漸消退,天氣慢慢轉暖,大寧宮城的雪也逐漸融化了,三等宮女們的差事少了一樁,可是卻並沒有因此而輕鬆起來。


    因為春天快到了,寧宮裏的花草都要重新培土栽養,掖庭宮裏的所有人又開始忙活起來。


    雲瑤和陸映泉,連同其他的十幾個姐妹,被派到禦花園裏當差,她們的主要任務是將壞死的花草全部清除,將昔日被冰雪凍結的土壤翻鬆,好讓花匠們栽上更美的花,以供宮裏的主子們觀賞。


    “月姑姑未免也太偏心了,這麽大的禦花園,隻派我們十五個人過來整理。靜寧宮隻有禦花園的一半兒大,可月姑姑卻讓碧水姐姐領著十個人去了那裏。”一個叫書雯的小宮女一邊翻著土,一邊抱怨著。


    雲瑤和陸映泉聽了這話,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月姑姑偏心是顯而易見的,自她們重回掖庭宮開始,就已經知道地很清楚了。那些一直圍著月姑姑轉的,一直拍月姑姑馬屁的,總能得到好的差事,可她們這些不擅長逢迎的,或者跟月姑姑有芥蒂的,便被指派做最髒最累的活。


    “書雯,你就別抱怨了。”陸映泉眼珠子轉了轉,便笑著開口,“你不在月姑姑跟前得臉,她自然不會給你好差事,更何況,你跟碧水姐姐還吵過架。”


    “你怎麽知道我跟碧水姐姐吵過架?”書雯見陸映泉搭理自己,便有些驚訝地問著。


    她跟碧水吵架這件事,並沒有鬧大,隻在她的房裏爭執了片刻,知道的人並不多,可她好奇陸映泉是怎麽知道的?


    “當然是碧水姐姐說的呀。”映泉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我昨兒去庫房歸還工具的時候,偶然路過碧水的房間門口,聽到她跟月姑姑說你這個人小心眼兒,就借了你的鐲子戴了一天,你就跟她置氣。月姑姑原本也是想讓你去收拾靜寧宮的,可她又怕你和碧水姐姐在一起又吵架,這才將你改派到禦花園。”


    “什麽?竟然是她在背後搗鬼?”書雯一聽,立即怒了起來,將手中的小鋤頭一扔,便站起來說道,“映泉,這事兒你不知道,根本不是你聽到的那麽回事!”


    “怎麽?這裏頭還有隱情?”映泉循循善誘地問著。


    “當然了!你們知道嗎?那鐲子根本不是我借給她的,而是她自己瞧上了,偷偷拿走的!要不是我偶然在她的手腕上發現,根本就不知道她偷拿了我的鐲子!”書雯說道,“那鐲子是我娘留給我的,我入宮前我娘剛去世……”


    “原來是這樣。”陸映泉歎息著說道,“我能懂你的心情,雲瑤有個素色簪子,也是她娘送給她的。不過你也別太生氣了,好在鐲子已經拿回來了。”


    “我根本不是因為鐲子的事兒生氣,這事兒已經過去好久了,我都快忘記了!”書雯還是一臉氣憤,“我氣得是碧水竟然顛倒黑白,因為我不肯給她鐲子,就攛掇月姑姑將原本派給我的好差事給改了!”


    “你瞎說什麽呢!”陸映泉也起身,將書雯又拉了下來,一起蹲下,然後才勸道,“月姑姑這也是為你好,你和碧水之間要是再一言不合,耽誤了差事,豈不是因小失大?更何況,碧水是月姑姑身邊的得力助手,她也不舍得責罰呀。”


    “就因為她舍不得責罰碧水,所以就要作踐我嗎?哪有這樣的道理!”書雯氣呼呼的,頓時覺得十分不公平。


    “好了,書雯,你也別太生氣了,先把手裏頭的差事做好吧,不然被月姑姑尋了錯處,你又要挨罵了。”陸映泉拍了拍書雯的背,勸慰著,然後將小鋤頭又遞到書雯的手中。


    書雯暫時被安撫下來了,她感激地朝陸映泉笑笑,然後做著手中的事,可是她並沒有看到,在陸映泉低頭的瞬間,嘴角卻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整個過程中,雲瑤一句話都沒有說,她隻是聽著映泉字字句句話裏有話,引導著書雯的思想,挑撥著書雯和碧水之間的關係。


    書雯剛才挑起話頭,不過隻是隨口抱怨,可是陸映泉表麵上安慰,實際上每一句話,都將書雯和碧水的關係推向冰點,再利用此時書雯心中的抱怨,成功讓書雯記恨碧水。


    難道……


    雲瑤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然而當她否定了無數個不可能,隻剩下最後一個理由的時候,她的心中充滿了震驚。


    然而雲瑤忍著沒有問,直到一整天的差事結束,兩人去庫房歸還了小鋤頭和鏟子,又去飯堂用了晚膳,回房以後,雲瑤才開口問道:


    “映泉,你到底想幹什麽?挑撥書雯和碧水的關係,甚至將月姑姑也套進去,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就知道你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也感謝你沒有當著書雯的麵拆穿我。”陸映泉深吸一口氣,說道,“雲瑤,我這麽做,隻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是像之前給香琴下巴豆,把死掉的毒蠍子放到問夏房裏那樣不痛不癢,而是真真正正的……反擊。”


    “映泉!”雲瑤聞言,心中一急,可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擔心陸映泉會玩火自|焚,可是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雲瑤,我不想再忍下去了。”陸映泉說道,“我不想每一次都被人陷害,每一次都活在刀尖兒上,每一次連睡覺都在擔心有沒有人害我!你能幫我一次兩次,但是卻不能一輩子保護我,她們太過狠毒,我們兩個若還是這樣忍讓下去,遲早把命交代了!”


    雲瑤沒有說話,她看著陸映泉的眼睛,發現那裏麵多了一絲讓她震驚的東西。曾經的純真和對這宮廷的不以為然已經慢慢淡去,卻夾雜了一些算計。


    “你精通醫術,不會不知道砒霜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麽。就像問夏在我們的被子裏放毒蠍子一樣,碧水在藥罐子上抹砒霜,難道不是想要我們的命嗎?”陸映泉說道,“從那天開始,我就發誓,我這一次一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所以,你想借助書雯和碧水之間的嫌隙,來對付碧水?”雲瑤問道。


    “你不用問的這麽含蓄,我知道你懂。”陸映泉苦笑著,直接說道,“借刀殺人而已,不是隻有香琴會,我也會!”


    “聽你說這些話,我真的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雲瑤低著頭,語氣有些悵然,“我高興,是因為你終於不再覺得宮裏頭有公平公正這回事,不再相信隻要你對人好,人家就會對你推心置腹;可我也很難過,難過的是……你身上曾經那麽讓我羨慕和仰望的天真,也這麽沒了……”


    “如果變得狠辣陰毒是這宮裏求生的手段,那我願意!如果非要處處算計才能夠活命,那我願意!如果……我們兩個之間,注定要有一個人,成為這宮裏沉淪的犧牲者,我希望是我!”


    雲瑤被陸映泉的話嚇到了。


    她真的沒想到,經過這幾次的事情,會對陸映泉造成這麽大的影響,不僅改變了映泉昔日的心態,甚至連想法和行為……也一並改變。


    她更加沒有想到的是,陸映泉竟然會為了她,成為在這深宮裏謀算詭譎的一員。


    “映泉,我們是好朋友、好姐妹。她們都說深宮裏從來不存在真正的感情,可我偏不信,你我真心相待,坦誠相交,我願意救你保護你,就如同你願意為了我,去借刀殺人一樣。”雲瑤拉著陸映泉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要做什麽,就去做,我不會攔著你,永遠不會。因為……我會跟你一起,不管什麽事,都會支持你。”


    “雲瑤,有你真好。”映泉緩緩地笑了,“書雯的事,你就別插手了,交給我來做,我一定會讓碧水……付出代價。”


    “我相信你。”雲瑤點點頭,如此說著,然而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再次開口道:“對了,映泉,書雯和碧水之間吵架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把我的月銀都給了紅筱,她就什麽都告訴我了。”陸映泉略有些得意地說著,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喝彩。


    她已經和雲瑤達成協議,心情自然好,所以說話的語氣也輕快了起來。


    “那麽……你今日在禦花園當差,明明我已經選好地方了,你卻拉著我去書雯的附近,也是故意的吧?”雲瑤笑著問道。


    “那是當然!”陸映泉毫不隱瞞地點點頭。


    話音落下,兩人不由得同時噗嗤一笑,雙手緊握,從對方的笑容和手心傳來的溫度裏,感受到了彼此心中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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