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的瞬間,一陣刺骨的寒風襲來。


    冬日淒寒,雲瑤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腦袋依舊發熱,眼前的冬青樹和回廊上的欄杆,都變成了重影。


    邁著虛浮的步子,雲瑤朝著廚房一路小跑而去。


    往常幾步路就能走到的地方,今日卻顯得格外遠,時間格外漫長。


    盡管雲瑤已經用了自認為最快的速度,可還在發燒的她在別人眼中看來,也不過是如蝸牛般緩行而已。


    眼前的眩暈感越來越嚴重,好幾次雲瑤都想就這麽躺下,什麽都不做,可想到映泉還在屋子裏等她救命,她又咬了咬牙,繼續前行。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過,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瑤才瞧見了廚房的門,嘴角邊咧開一抹笑意,然後強忍著已經疲軟的身體,快跑幾步,進了廚房。


    她曾聽娘親說過,砒霜無色無味,毒性極強,也很難解。像映泉那種症狀,隻是輕微的砒霜中毒,措施得當,還能有救。


    此時並非用膳的時候,廚房也沒有宮女婆子當差,正好方便了雲瑤。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睛回憶著娘親說過的急救方法,然後很快打了一通清水,在裏麵撒上很多鹽巴,均勻地攪拌開來。


    做好這一切之後,雲瑤拎著一大桶鹽水,又走了回去。


    手中拎著很重的水桶,雲瑤的身體更加支撐不住,可是她甩甩頭,拔下自己頭上的素色銀簪,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一刺。


    劇烈的疼痛頃刻間襲遍全身,大腿上也滲出點點血跡,人清醒了不少,她又繼續前行。


    陸映泉若不是為了給她喂藥,要試探溫度,是不可能去嚐那一口湯藥的,更加不可能中毒。


    所以這一次,是她欠陸映泉的!她又欠了陸映泉一條命!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人會在意她們兩個人的生死,掖庭宮裏的姑姑和其他宮女們,不少人在等著看笑話,有的人甚至盼著她們死。


    可她偏偏……不能讓她們如願!


    終於,雲瑤拎著一桶鹽水到了屋子,艱難地進了門,此時陸映泉已經疼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嘴唇烏青,麵容十分可怖。


    “映泉,起來——把這些水都喝了——”雲瑤拿了杯子來到床邊,將陸映泉從床上扯起來,然後說著。


    “這是什麽?”陸映泉捂著肚子起身,不解地問著。


    “是鹽水。”雲瑤聲音虛弱,“鹽水可以催吐,你中毒不是很深,還來得及吐出來,你快喝——把這些都喝光。”


    陸映泉一聽,趕緊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抓過雲瑤手中的杯子,就開始喝鹽水,一杯接著一杯地猛灌。


    一邊喝一邊吐,此番約莫折騰了兩個時辰,直到陸映泉吐出來的汁水顏色正常之後,雲瑤才總算放下心來。


    一直緊繃的神經忽然間一鬆,雲瑤身子一軟,才驚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單薄的裏衣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難受極了。


    “雲瑤……謝謝你,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命。”陸映泉無礙之後,也鬆了口氣,笑著開口。


    “這一劫本該我承受,你隻是無辜被牽連而已。”雲瑤說道,“對了,那湯藥哪兒來的?”


    “是月姑姑差碧水去太醫署找了胡醫正過來,給你把脈之後,我去太醫署抓的藥。”陸映泉說道,“藥是我看著胡醫正抓的,煎藥也是我一手包辦的,沒有任何人接近過爐子,怎麽湯藥裏會有砒霜呢?”


    “你把藥罐子和藥碗,還有勺子,都拿來我看看。”雲瑤想了想,說道。


    陸映泉此時剛剛解毒,身體還沒恢複,也十分虛弱,可聽了雲瑤的話,還是掙紮著去將藥罐子捧了過來。


    雲瑤仔仔細細地檢查著所有可能被下毒的地方,最終在藥罐子的壺口出,找到了一點點細微的白色粉末。


    “可惡!竟然用這樣的方法,在藥罐子上下毒!”陸映泉也瞧見了這白色粉末,不由得怒從中來,“都怪我,如果我能小心檢查一下,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可是……這藥罐子是咱們院子裏配的幹淨的,一次也沒用過,誰會恰好在這個藥罐子上下毒呢?”


    “你剛才說……胡醫正是誰請來的?”雲瑤腦海中似乎閃過什麽念頭,便開口問道。


    “是碧水。”陸映泉當即回答著,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驚叫起來:“是了!一定是她!胡醫正走的時候她還沒走呢!她知道我要去抓藥!”


    “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雲瑤點點頭,“碧水知道你要去抓藥,便趁著我昏迷,你離開院子的時間,在藥罐子上抹了砒霜。她原本想毒死我,可沒想到……卻被你誤中副車。”


    “那現在怎麽辦?咱們院子裏東西本就不多,這藥罐子我是不敢再用了。”陸映泉說道,”萬一我抓了藥,她們故技重施怎麽辦?”


    “不去抓藥了。”雲瑤沉默著,想了想,開口說著。


    “那怎麽行?不抓藥的話,你的風寒怎麽辦?”陸映泉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讚同,“你病得那麽嚴重,到現在額頭還燙著,天兒又這麽冷,不吃藥怎麽行?”


    雲瑤知道陸映泉是在關心自己,心中不由得滿滿的感動,也對自己連累了陸映泉而感到愧疚。


    “映泉,你聽好,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去找掖庭宮偏殿門口西南方向,約二百步距離的地方。那裏是一方圍牆,牆角下長著幾棵板藍根,你去把板藍根挖來,直接放到鍋裏,連同生薑片一起煮,煮好了之後給我喝就行。”


    “板藍根?長什麽樣子?真的有用嗎?”陸映泉還是有些擔心。


    她雖然相信雲瑤的醫術,可雲瑤手中沒有藥材,也無法給自己治病,單靠這幾株牆角邊的板藍根,難道就能治療風寒嗎?


    “板藍根其實是菘藍或者草大青的根,曬幹以後呈淺灰黃色,粗糙,有縱皺紋及橫斑痕。味苦,性寒,可治高熱頭痛,也能清熱解毒。”雲瑤解釋道,“板藍根曬幹之後效果更好,可是我們現在沒有這個條件,隻能將那幾棵菘藍一起挖來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你先躺著休息,我煮好了叫你。”陸映泉聽雲瑤說了一大堆,幾乎什麽都沒聽懂,可她知道,隻要將那幾株植物挖起來跟薑片一起煮湯,然後喂雲瑤服下就好了。


    她相信雲瑤,更相信雲瑤的醫術,也相信雲瑤能夠憑著自己的醫術,拯救自己。


    很快,陸映泉便跑了出去,沒顧得上自己剛剛中毒還未痊愈的身體。


    而之前為陸映泉解毒而一番折騰的雲瑤,也瞬間癱軟在床上,閉著眼睛,額頭上傳來一陣一陣的漲疼,沒多久,她便又昏睡了過去。


    這一次,她睡的極不安穩。


    腦海中似乎有無數畫麵閃過,一下子是小時候和爹爹、娘親在一起的時候,一下子是入宮後的波譎雲詭和膽戰心驚。


    宮外的天空格外地藍,朵朵白雲在空中飄著,變換著各種形狀,年幼的雲瑤坐在竹屋門口的院子裏,麵前放著一張小書桌,沐浴在溫柔的陽光下,一筆一劃地寫字。


    父親站在身後,手中拿著書卷,慢悠悠地踱步,搖晃著腦袋,念著“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母親端著簸箕站在院子的東頭曬藥材,架子上滿滿當當放著的都是竹簸箕,一陣風吹過,空氣中飄來絲絲藥香……


    忽然間,畫麵突轉,戰火狼煙遍布各地,爹爹和娘親被突然闖入的山賊砍殺,鮮血染紅了她的雙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失去知覺的,當她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坐在了進宮的馬車裏,成為眾多秀女中的一人。


    深宮幾番沉淪,一晃匆匆而過,到如今。


    昔日的安樂與今日的苦痛互相交織,在雲瑤的腦海中充斥,她不停地掙紮,想要從這場夢魘中醒來。


    而此時的陸映泉,慢慢地朝著雲瑤說的地方走去,隨著離那片牆越來越近,她的心也就越來越沉。


    曾經天真的笑意和容顏,都在這條路上慢慢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表情,和淩厲的目光。


    砒霜?


    嗬嗬!她們還真是下了大工夫啊!每一次都是連環計,她或者是雲瑤,總有一個要被她們那些人算計!


    從毒蠍子到鬧鬼,再到今日的砒霜,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要了人命!若不是她和雲瑤互相扶持,幾次死裏逃生,隻怕這世界上,早已沒有這兩個人了!


    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陸映泉在心中默默地有了決定。


    她陸映泉自小得父親的教育,從來都不是養在深閨的無知千金,她深深的明白,雲瑤說的話是沒錯,那些人不能不防。


    可是,她卻更加知道,最好的防守是進攻!


    每一次出事,都是雲瑤在救她的命,每一次陷阱,都是雲瑤在用性命拚死搏鬥。


    她和雲瑤之間,從相識的那一天,就已經無法分割,既然如此,那麽有些事情,是該有個了結的時候了!


    雲瑤心善,舍不得傷害她人,那麽這些陰暗的狠毒的事情,就交給她來做,惡人讓她來當,就算雙手沾滿鮮血,隻要能在這宮裏活下去,那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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