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場小雪。


    白日裏才掃幹淨的院子,又被一層薄薄的雪覆蓋,沒完沒了。


    陸映泉隨意地將笤帚扔在一邊,坐在風來水榭殿門口的台階上,手肘擱在自己的膝蓋處,托著腮,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


    第三天了,問夏還在屋子裏裝瘋賣傻,月姑姑壓根兒就不提起雲瑤,也不知雲瑤怎麽樣了!


    陸映泉心裏想著,眼睛不經意地一偏,便見著不遠處假山叢後麵,一道頎長的湛藍色身影一閃而過。


    是顧將軍!


    這宮裏能如此明目張膽四處行走的男子,除了皇上,也隻有顧清銘顧將軍!


    認出了那個背影,陸映泉立即起身,提著裙子小跑著追了上去。


    “顧將軍,救命——”陸映泉步子小,眼看著那道背影就要在眼前消失,情急之下,她便喊出聲來。


    似乎聽到有人在向自己求救,顧清銘疑惑地回頭,卻見一個著天青色衣裳的宮女朝著自己飛奔而來。


    顧清銘停下腳步,等著那宮女氣喘籲籲地跑到自己麵前,站定。


    “陸姑娘,找我何事?”顧清銘看見來人的臉,立即認出來,便開口問道。


    “謝天謝地!顧將軍,你還認得我!”陸映泉見顧清銘認出自己,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顧將軍,我是來找你救命的!”


    “陸姑娘好端端的,何來救命一說?”顧清銘不解。


    “不是我,是雲瑤!她被月姑姑關進了水牢,已經三天沒有消息了!”陸映泉的話說的又急又快,就怕顧清銘跟那些宮裏的主子一樣,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可陸映泉卻沒有注意到,當“雲瑤”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的那一刻,顧清銘的瞳孔驟然緊縮,似乎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


    “你說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顧清銘又問了一遍。


    那個聰慧內斂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遭遇呢?


    記憶中,她總是那麽清淺從容,總是那麽篤定堅持,不管發生什麽事,她也總是能夠巧妙躲避。


    可她……為何會身陷水牢?


    “雲瑤,是雲瑤。”陸映泉又強調了一遍,才解釋道,“雲瑤曾跟隨顧將軍出宮迎接皇後娘娘,想必將軍應該不會陌生才是。我人微言輕,勢單力薄,也是沒有辦法,才貿然攔下將軍,還請將軍幫幫雲瑤。”


    說完,陸映泉便朝著顧清銘跪下來,作勢要給他磕頭。


    “萬萬不可。”顧清銘將陸映泉虛扶起來,然後說道,“掖庭宮畢竟是內宮之事,我身為外臣不便插手,你將事發的經過細細跟我講明,我想想辦法。”


    “謝謝顧將軍!”陸映泉一聽顧清銘願意幫自己,頓時覺得自己沒找錯人,便一五一十地將整件事情全都講了出來。


    顧清銘聽完,眉頭緊蹙,沉吟片刻,然後才說道:“這樣,你先回去好好當差,雲瑤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既如此,就多謝顧將軍了。”陸映泉重重地點點頭,然後跑開了。


    她本就是趁著當差的時間偷偷溜出來和顧清銘談話的,若是被管事嬤嬤看到她不在風來水榭好好掃雪,少不得又是一頓責罰。


    不過,她今天心情好,就算有責罰她也認了,畢竟她找到了能幫助雲瑤的貴人!希望這個顧將軍不會讓她失望,真的能把雲瑤救出來。


    似乎了卻了一樁心事,陸映泉幹活兒也賣力了不少。


    顧清銘別了陸映泉,繼續前行。


    他本是奉太後娘娘之命,進宮與皇上、太後商討北狄來犯一事,倒不如趁此機會,將雲瑤的事情也一並說了。


    掖庭宮的事情他不好插手,可不代表太後娘娘就能縱容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在宮中盛行。


    長明宮裏,皇上早已經等著,他低著頭,看著案幾上放著的大寧國的地圖,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末將參見皇上。”顧清銘朝著沈澤抱拳行禮。


    “你來了,快平身。”沈澤看到顧清銘,隨意地說著,態度很是親近。


    “皇上在看什麽呢?”顧清銘起身,走上前幾步,來到沈澤的身邊,問著。


    “朕在看……這七個分封王國,哪個最有可能,打進京城。”沈澤嘴角邊露出一抹淡笑,若有所指地說著。


    “皇上,這話可萬萬說不得。”顧清銘聞言,一驚,忙看了看門口,見沒有別人,才放下心來。


    “清銘,你是知道朕的,朕沒有亂說。”沈澤冷哼一聲,再次開口,“父皇突然駕崩,母後把持朝政大半年,將先帝的後宮妃嬪多數迫害致死,朕的兄弟們也被驅至各處。如今竟是連朕的婚姻大事也一手操辦,非得選秦家的女兒,朕這傀儡皇帝,不當也罷……”


    沈澤越說心中越鬱結,隨手抓起案幾上的茶杯,朝著地上砸去。


    茶杯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碎成幾塊。


    “什麽事這麽生氣?澤兒,你忘了母後是怎麽教你的,身為一個帝王,必須喜怒不形於色,才能不被人輕易看穿。”就在這時,太後秦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些微訓斥。


    太後盛裝而來,華麗的廟服於行走間雍容生姿,頭上的珠冠流光溢彩,無處不透露著大寧太後的威儀。


    “啟稟太後娘娘,此事都是末將的錯,末將不該講宮中一些聳人聽聞的鬼神之事,惹得皇上不快。”顧清銘見太後到來,而皇上正好又缺一個解釋的借口,便主動行禮,將過錯攬到自己的身上。


    “哦?”秦太後看了顧清銘一眼,才開口問道,“什麽聳人聽聞,什麽鬼神之事,說的哀家倒也想知道了。”


    沈澤隻稍稍看了顧清銘一眼,便什麽都沒說,任由顧清銘在太後麵前瞎掰,畢竟他的確也需要一個忽然發脾氣的借口。


    “事情是這樣的,末將進宮的路上,路過風來水榭,偶然聽見幾個掃雪的宮女說,掖庭宮鬧鬼了。”顧清銘裝作不經意地將這件事說出來,“還說這鬼魂嚇瘋了一個宮女,說的可玄乎了,就像真的一樣。末將見皇上為北狄來犯之事擔心,原想將此事當成個笑話說給皇上聽,沒想到皇上反倒責怪起末將來了。”


    顧清銘這話說的著實有技巧,話中未提及任何一個宮女的名字,倒真像是道聽途說來的,撇清了自己刻意幫忙的嫌疑,而且又不動聲色地將此事告訴給太後娘娘知道,還為沈澤方才的怒氣找了個借口,一舉三得。


    “真是可笑,哀家在這宮裏生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未見過鬼魂。”太後冷笑著說道,“此事若是掖庭宮自己關起門來鬧騰也就罷了,卻還拿到外麵來亂嚼舌根,蠱惑人心,不可饒恕。”


    “母後教訓的是,方才是兒子失態了。”沈澤聽了太後的話,順勢說著,“兒臣一定會著手調查此事,決不讓此等危言聳聽之言論蠱惑人心。”


    “皇上的心思應該放在政事上,此等小事,讓錦繡去辦就可以了。”太後忙駁斥皇上的話,“錦繡,明日你去掖庭宮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奴婢遵命。”錦繡聞言,躬身應下。


    其實錦繡也明白太後的意思,自從帝後大婚之後,雲瑤和陸映泉回到掖庭宮,就再也沒了消息,太後心中必定也是惦記的。


    可她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去過問,免得其他人產生懷疑,察覺到什麽。如今正好借此機會,去掖庭宮看看那兩個丫頭怎麽樣了。


    掖庭宮的事情一帶而過,太後便在一旁聽沈澤和顧清銘分析北狄和大寧的局勢,看看有多少勝算。


    當顧清銘從長明宮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宮門便要落鎖,他加快了腳步,卻在路過掖庭宮附近的時候,朝著裏麵看了一眼,然後匆匆出了宮門。


    是夜,月明星稀,是個晴朗的夜晚,並沒有下雪的征兆。


    一道黑影從西北邊的宮牆躍入,幾個縱身,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掖庭宮的水牢,看守並不嚴密,畢竟這裏一年到頭也關不了幾個人,大多數犯錯的宮女,要麽被貶去了朗月閣,要麽直接扔到永巷了。


    黑影很容易地就進了水牢,手中舉著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四處查看著。


    水牢裏空空如也,並未見到半個人影,一直走到最裏麵,黑影才發現蜷縮在角落裏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大概是冷極了,雲瑤全身都縮在一塊兒,小小的一團,莫名讓人心疼。


    那黑影從袖中掏出一根極細的鐵絲,打開了牢門上的鎖,然後閃身而入。


    進了牢房中,那黑影將雲瑤的身子從地上扶起來,仔細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發現雖然微弱,可還有一口氣在,心下一鬆。


    緊接著,黑影將雲瑤的身體扶正,然後盤腿坐在她的身後,運足了內力,將雙手貼在雲瑤的背部,用自己的內裏驅趕雲瑤體內的寒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瑤原本僵硬的四肢才漸漸有了知覺,眼瞼也微微跳動,似乎要睜開眼睛一般。


    “雲瑤,醒醒……”黑影低語著,用手輕輕地拍著雲瑤的臉。


    手掌接觸到那巴掌大小臉兒的一瞬間,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讓那黑影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他並沒有放開,而是用自己的手掌在那蒼白地已無一絲血色的臉蛋兒上摩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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