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沉吟道:“再遇這孩子宅心仁厚,並非心胸狹窄之人。睍蓴璩傷隻是他母親的死乃是他幼時最為傷心的一件事,凶徒雖說早已身死,但此事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朱晦庵品行不端而起。先前在京師之時,若非我極力勸阻,再遇便險些打殺了朱晦庵,顯然他心中恨之極深。現在突然教他去原諒深深懷恨的大仇人,卻實非易事。”辛夫人眉頭深鎖,忽道:“朱熹是被皇上和韓丞相貶下來的人,你們前往探視,如被韓丞相手下知曉,豈不惹的他不快?”辛棄疾搖頭道:“一個人即使做了再大的錯事,隻要他真心悔過,還是可以原諒的。韓丞相將朱熹一貶到底,門生故人皆離他而去,其處境之淒涼,可想而知。他既有了悔過之心,我便不能因為怕惹怒了韓丞相而不給他這個悔過的機會。”辛夫人默然片刻,輕輕一聲歎息,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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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辛棄疾便帶著畢再遇,騎了快馬,徑往姿源趕去。他並未向畢再遇說起此行的目的,畢再遇不由得暗自納悶,但嶽父大人有命,不得不往,縱使滿腹疑團,也隻有跟在辛棄疾身後暗暗尋思。


    資源離著鎮江約有六七百裏路,一朝一夕萬難趕到,然而兩人所乘的均是千裏挑一的良駒,幾十裏路程彈指便過,不數日,便趕到了姿源城下。


    入得城來,辛棄疾向路旁行人問起朱府所在,一個行人聽了,撇著嘴道:“你問的就是本朝的那個大罪人朱熹吧,他的家早就被官府查封了,早搬到城外去啦。”辛棄疾聞言愕然,忖道:“韓丞相並未下令查沒朱熹家產,下麵人行事怎地如此乖張?雖是為了迎合上意,卻也未免太過分了罷!”


    畢再遇聽了兩人對答,心中驚異,當下再也按耐不住,開口問道:“嶽父大人,咱們來尋朱熹那廝卻是為何?”辛棄疾瞧了畢再遇一眼,搖手道:“你先稍安毋躁,因何而來,待會你自當明了。”又轉過頭來,向那路人道:“這位大哥,你可知朱府遷到了何處?如果知曉,還盼不吝告知。”那人見辛棄疾說話客氣,便道:“好說,好說。不過姓朱的般到了何處,俺也不是很清楚。朱家是咱們縣老爺派人去查封的,他應該知道朱家人般到了何處。”辛棄疾謝過了那人,問明了去縣衙的路,自與畢再遇一起去求見姿源縣令。


    那姿源縣縣令聽聞鎮江知府、浙東兩路安撫使、辛棄疾辛大人大駕光臨,自然不敢怠慢,忙親自出迎,將辛畢二人迎至府內。請辛棄疾在上首座了,又著人奉上茶水果品,方動問道:“辛大人遠道而來,不知有何公幹?”辛棄疾搖手道:“哪裏有什麽公幹,辛某隻是來尋訪朱熹朱晦庵,四處詢問均無下落,不得已才來打擾大人。”


    那知縣聽他說明了來意,卻是一驚,心道:“這朱熹是韓相爺一手貶下來的人物,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來尋他卻是為何?”轉念一想,卻又暗暗道:“聽說韓相爺對辛大人極為看重,難道辛大人此行是韓相爺的意思?”當下眉花眼笑地道:“辛大人,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辛棄疾不知他心裏已轉過了這許多念頭,隨口道:“但講無妨。”那知縣將手一拱,悄聲道:“辛大人此來,可是奉了韓丞相的密令?”辛棄疾淡淡一笑,道:“非也,這隻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那知縣臉色微微一變,心道:“既非韓相爺所遣,那你又因何而來?如果給韓丞相知道了,不知又會怎樣?”心有所思,麵上卻裝作沒事一般,樂嗬嗬地道:“既然如此,好說,好說。本來麽,辛大人遠道而來,下官該當陪同前往才是,隻是公務在身,不得擅離。這樣罷,下官派兩個差役陪大人走一趟,大人您意下如何?”辛棄疾知道這縣令害怕落下了黨附偽學的罪名,決計不會陪同前去,便站起身來,拱手道:“如此多謝大人了。”那知縣亦起身道:“哪裏,哪裏,區區小事,何足言謝。”擺手招了兩個差役過來,著二人帶路。


    辛棄疾和畢再遇跟了那兩個差役,複出了姿源縣城。往北走出不遠,便到了一個小小村落。一名差役手指村外的數間草房,道:“大人,那朱熹就住在這裏。”辛棄疾抬目望去,見那幾間草廬歪歪斜斜,又矮又小,顯然是倉促搭就。廬外地上胡亂插了些樹枝,充做籬笆,卻連個門扉也無,頗有寒酸之感。


    辛棄疾萬萬沒有料到昔日人人尊崇的一代道學宗師竟會落得如此光景,心下不由為之惻然。怔了片刻,方道:“再遇,咱們過去。”偏身下了馬背,順手將韁繩交給一名差役,便往籬笆內走去。這草廬連尋常莊戶人家的土房也不如,簡直說不上人住的地方,大仇人已然落得如此下場,畢再遇心中快慰。但暢快之餘,竟隱隱有心酸之感,遲疑了片刻,亦舉步跟在了辛棄疾身後。


    二人走進了枯枝布成的籬笆之內,卻見一名婦人自左首的一間草廬內匆匆走出。那婦人頭發散亂,布衣荊釵,雙手還捧了一碗熱湯,隔著老遠覺得藥氣衝鼻,顯然是一碗湯藥。


    辛棄疾停下腳步,輕咳一聲,道:“打擾了,請問晦庵公朱熹可是住在這裏?”那婦人正低頭而行,未發覺近旁有人,忽聽有人發話,嚇了一跳,碗中的湯藥也潑了少許出來。她轉過臉龐,瞧了瞧辛畢二人,猶豫片刻,道:“請問兩位如何稱呼?來尋我家老爺有何貴幹?”辛棄疾尚未回答,那婦人又瞧見了不遠處還立著兩名公差,不由又是一驚,渾身一顫,藥碗也自手中跌落。眼看就要在地上摔的粉碎,畢再遇眼疾手快,側身搶上,伸出右臂,穩穩地接在手中。看看碗裏還剩有小半碗湯藥,便仍交在那婦人掌中,輕聲道:“妙玉姐姐,你還識得我麽?”


    這婦人正是十多年前在黃山桃花庵中被朱熹帶人強行擄去的女尼妙玉。她和妙香被朱熹擄來之初,曾立誌自絕,不飲不食。但朱熹乃風月老手,洞悉少女心思,連著數日衣不解帶,待在兩人身邊,變著法兒哄二女開心。他朱熹畢竟是一代道學宗師,詩詞文章樣樣拿手,妙玉和妙香初時尚對他十分厭惡,但時日一長,便漸漸為他的文采所迷,再加上朱熹終日軟磨硬泡,說不盡的甜言蜜語,兩女終於被他打動,心甘情願地做了他的側室。如今朱熹已身敗名裂,家人門生都棄之而去,兩女感其情義,卻始終守在朱熹身邊,不棄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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