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點。


    片區值班民警到了醫院。


    好巧不巧地,正是上一次薑衿出事見到的那幾個民警。


    張磊都還有印象。


    鬆了一口氣,向值班民警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與此同時,中年男女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情況,甚至連索賠數目都堂而皇之地提了出來。


    半天過去了,老太太還沒醒。


    警察就說了,接到報警他們就了解了一下北辰大道的路段狀況。


    出事地點距離電子攝像頭太遠,什麽都沒拍到,建議童桐和人家家屬私下解決,要不就少賠點錢算了,花錢買個教訓,以後長點心眼。


    碰瓷這種事,太難界定了,尤其連個目擊證人都沒有,老太太這還昏迷著呢?


    她要是一直不醒,童桐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這年頭,好人難做啊。


    張磊沒辦法,隻能將民警意思告訴給童桐了。


    童桐抿抿唇,看了薑衿一眼,又看看兩個民警,搖頭了,開口道:“我不賠錢。不是我有沒有錢的問題,就像衿衿說的,賠了錢就是承認,我沒做過的事情我不能承認,不能助長這種風氣,您讓警察幫幫我吧,我的自行車還在原地扔著呢。可以推去鑒定,我沒有撞人。”


    “……”


    張磊眼見她堅持,還有些意外,又將她的意思轉達給警察了。


    警察又去勸中年夫婦。


    中年夫婦登時就火冒三丈,女人氣急敗壞道:“她說沒撞就沒撞啊,警察同誌,你相信嗎?她沒撞人她這麽好心,能將我媽送到醫院裏麵來,騙誰啊!”


    “就是就是。現在這社會上哪來這種人,您可不能因為她是大學生那就偏袒她,前段時間新聞上還有大學生殺人案呢,嘖,一次性就殺了四個人,我都不敢。”


    “那是兩碼事!”一個民警沒好氣地訓了一句。


    民警也是人嘛,會用眼睛看。


    童桐這姑娘還不到二十歲呢,說話又急又氣的,眼睛挺大,看上去就是那種挺熱心的女孩。


    至於這兩口子,是北辰大道附近的村民,男的厲害女的潑,說起話來對自己親媽一點尊重都沒有,動不動就死不了,醫生說是植物人,反正得賠八十萬,這是想發財呢。


    可——


    人家老母親在icu裏麵躺著呢,算起來是受害者家屬,他們能怎麽樣。


    一丁點證據都沒有。


    碰見這種案子警察都覺得煩,正鬱悶呢,樓道上又走來幾個人。


    和中年夫婦差不多,看上去都氣勢洶洶的。


    打頭的男人五大三粗,直接發問道:“哪個撞了咱媽?”


    “就她!”中年女人直接指向童桐。


    “我沒撞人。”童桐氣急敗壞道,“我就送她來醫院了而已。”


    “呦嗬,你沒撞人你這麽好心啊,你以為你是雷鋒,小丫頭片子還曉得推卸責任,是看老太太昏迷不醒害怕了吧?”緊跟著來的第二個婦女就直接叫嚷起來了。


    另一個後來的女人也幫腔道:“就是就是,老人都要成植物人了,你還擱這嘴硬呢?依我看八十萬都少了,得要一百萬,這老太太要是十幾二十年不醒,那要多少錢都不過分!”


    “一百萬。”


    “對,我們兄弟兩個得輪流照顧吧。”


    “還有我呢,我也得照顧我媽。”


    “嘖,就說你今天怎麽成孝順女兒了,敢情想著來分錢?”


    “什麽叫成孝順女兒了,我一直都孝順,比你們強多了才是。”


    “……”


    老太太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直接就在樓道開始理論了。


    幾個警察都傻眼了。


    什麽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這就是。


    兒子媳婦女兒姑爺來了,不問問老太太怎麽樣,就在這開始想著分錢了。


    一個警察同情地看了童桐一眼。


    童桐回過神來,氣得眼眶又紅了起來。


    薑衿嫌惡地看了一眼吵嚷的幾個人,突然問童桐,“你不說你看見撞人的男生了嗎?”


    “就遠遠看了個背影。”


    “再看見能認出來嗎?”


    “……”童桐仔細想一下,“不確定。”


    “那也得試試。”薑衿直接朝警察道,“她看見撞人的男孩了,可以讓她看看路段監控,指不定就找見人了。”


    “怎麽不早說?”一個警察詫異地問了一句。


    “這不挺混亂。”張磊無奈道,“您剛才不是說監控太遠了?”


    “那也有點希望,總好過什麽線索都沒有。”帶隊警察直接朝邊上另一個人道,“派人先去找一下自行車,我帶著這姑娘去看監控。”


    依著這老太太一家人的樣子,沒證據,這屎盆子指定得扣到人家姑娘頭上了。


    警察忍耐著將想法給幾個家屬說了。


    家屬不樂意,堅持童桐留著不能走,最後,留下警察和張磊的電話號碼了。


    張磊和童桐跟著警察一起走了。


    薑衿單獨回學校去。


    ——


    晚上九點。


    童桐才一臉鬱悶地回來了。


    她的自行車不見了,依著警察判斷,可能是被附近村民順手牽羊了。


    監控裏都沒有,還得一家家去找。


    等找到,估計一丁點的線索都沒有了。


    至於騎自行車那男生,她也根本無法確定。


    主要——


    她是出去散心的,根本無暇顧忌其他。


    他們在大學城裏,周圍還有好幾所高校呢,學生非常多。


    北辰大道是挺適合騎自行車看花的路段,周圍有好幾個村子都有農家樂的項目,哪怕是周內,沒課的學生也喜歡騎自行車過去逛。


    她有左眼兩百多、右眼三百多的近視,出去也沒戴眼睛,遠遠看見一個騎車飛奔而去的背影,當時又亂,一來二去地,真的有點認不出來了。


    宿舍裏幾個人也都知道事情了。


    看見她臉色,就曉得事情進展得不怎麽順利。


    麵麵相覷。


    薑衿直接發問道:“什麽情況?”


    “一無所獲,警察讓我明天再去醫院,說是最好私了,少賠點錢。”童桐喪氣道。


    “憑什麽啊!”李敏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一臉氣憤道,“這錢可不能賠,薑衿都說了,那一大家子人很難纏,你賠了錢估計也不行,那就跟個無底洞一樣,老太太一日不好,他們就非得把你榨幹了不可。”


    “就是,不能賠!”王綾都氣不過了。


    “不賠的話他們會不會來學校鬧?”楚婧宜遲疑道。


    薑衿略微想想,問道:“你現在預備怎麽辦?”


    “我先給我爸打個電話吧,輔導員說可能得讓家長過來處理。”


    “善人就不是那麽好當的。”孟佳嫵突然來了一句,一隻手握著扶手,爬上床睡覺了。


    童桐抬眸看她一眼。


    有點鬱悶,心情實在差,也不想理她了。


    宿舍裏安靜了下來,她坐在椅子上,給父母打電話了。


    一接通,電話那邊就傳來樂嗬嗬的一句,“寶寶怎麽了?好幾天都沒給爸比打電話了!”


    聲音奇大,童桐沒開外放,一宿舍人也差不多都聽見了。


    童桐她爸是暴發戶,搞煤礦發家的,宿舍裏一眾人基本也都知道,以往童桐打電話也見識過她爸的大嗓門,曉得童桐小名就叫寶寶,卻是第一次聽見她爸爸自稱爸比。


    還覺得略洋氣,不應景,卻有點搞笑。


    童桐一聽見他聲音就委屈了,語帶哭腔喚了一聲,“爸。”


    童桐爸爸愣一下,電話裏突然就傳來一聲,“手機給我,”緊接著,就是一道著急的女聲了,“寶寶怎麽了,怎麽哭了,誰欺負你了,快給媽媽說。”


    童桐的父母是一對活寶,兩個人搶電話宿舍裏人都習慣了。


    麵麵相覷之後,薑衿突然有點想笑了。


    童桐性子善良又軟弱,熱情又簡單,想來,和這樣一對父母也扯不開關係了。


    怎樣的家庭,往往都能養出怎樣的孩子呢。


    此刻,聽到自己媽媽的聲音,童桐就直接哭了出來,邊哭邊結結巴巴道:“我今天在路上送一個受傷的老太太去醫院了,結果……結果她就給昏迷了,嗝,她家人非說是我撞她了,要八十萬賠款,我……我們輔導員說要你們過來,看看這事情怎麽解決啊,嗚,真得不是我,我沒有撞人……”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欺負我女兒!”童桐爸在裏麵大吼一聲。


    她媽媽就更著急了,顛三倒四道:“寶寶別哭,快別哭了,我和你爸明天早上就過來,坐最早的飛機,明天早上就過來啊,別怕別怕,八十萬就八十萬,咱們不差錢。”


    “我不想給他們賠,不是我撞的人!”童桐崩潰地哭聲更大了。


    “不賠不賠,欺負我女兒,老子給他賠個屁!”電話又被她爸爸搶去了,在裏麵大吼道,“別哭別哭,你哭的爸爸心都碎了,乖女兒快別哭,爸爸現在就讓你趙叔叔開車去,晚上就來,晚上就過來。”


    “這都幾點了,開什麽車!”手機又被她媽媽搶去了,急忙道,“我們明天一早上就過來,坐最早的飛機哈,乖,快別哭了,好好睡一覺,醒來就能看見爸爸媽媽了。”


    “這種情況姑娘怎麽睡得著,你能睡著啊!”童桐爸在電話裏麵又吼了。


    “我這不安慰她嘛!”她媽媽氣急敗壞道。


    “安慰頂個屁用。”她爸又搶了手機,忙不迭道,“別哭啊丫頭,聽你媽話,天塌下來我們給你頂著呢,乖,睡一覺明天早上就看見我們了。”


    “好像你有多能行似的,翻來覆去不和我一個意思!”


    “那你說的明天早上坐飛機去。”


    “本來就要坐飛機去,大晚上開車過去那是傻帽!”


    “你說誰傻帽呢!”


    “誰傻帽我就說誰!”


    “臭婆子!”


    “你罵誰呢這是,晚上不想上床了啊!”


    “老婆……”


    電話裏,童桐父母完全偏離主題了,變相秀起恩愛來了。


    李敏沒忍住撲哧笑了一聲。


    童桐都忘了哭了,有點窘迫,朝著電話道:“你們別說了,我不和你們說了,我睡覺了。”


    “寶寶別急啊,聽媽媽話,別放在心上哈。”


    “就是就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傻帽,咱不和他們一般見識,爸爸明天早上就飛來給你做主哈,對了,要不要外婆做的小籠包啊,給你帶幾個。”


    “大晚上你要過去折騰我媽啊!”


    “……”


    童桐爸語塞一下,賠笑道:“那寶寶想吃什麽,爸爸現在就出去給你買,咱們不折騰外婆了。”


    “我什麽也不想吃。”


    “什麽也不吃怎麽行?!”


    “閨女都說不吃了!”


    夫妻倆又開始在電話裏鬥嘴了。


    童桐胡亂應付了兩句,直接掛了電話,也不哭了。


    宿舍裏一眾人聽完全程,王綾忍不住喟歎道:“你爸媽感情真好啊。”


    “從小吵到大。”童桐無語地說了一句。


    “感情就是越吵越熱啊,不吵才不正常,哪對夫妻不吵架,我爸媽還打架呢。”李敏樂嗬嗬說了一句。


    童桐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爸媽沒打過架。”


    “聽出來了,你媽還是比較厲害。”


    “她人很溫柔的,就在我爸跟前才比較凶。”童桐又連忙給自個媽媽辯護起來。


    “我說的厲害也沒什麽別的意思。”李敏一笑。


    童桐也不好意思笑一下,還沒出去洗漱呢,手機又火急火燎響起來了。


    她許是覺得難為情,拿到陽台上去接了。


    夜風從陽台門傳了進來,薑衿不覺得涼,反而還覺得暖烘烘的。


    她從小也沒有爸爸,趙霞對她不錯,可兩個人相處這麽多年,總是覺得冷清了。


    再後來的楚玉英簡直像個災難。


    也就現在,薑煜和寧錦繡在一起,她的家,慢慢地像個家了,父親威嚴沉穩,母親溫柔嫻雅,可,感覺起來還是沒有童桐這樣的父母黏糊。


    童桐爸媽隔兩天就要給她打電話的。


    童桐偶爾在宿舍裏接,每一次,那一對夫妻就在電話那頭搶著說話,邊說邊鬥嘴,鬥嘴的內容卻都聽著讓人想發笑,感覺起來,是極其熱鬧親密的夫妻關係。


    充滿著世俗幸福的味道……


    童桐偶爾說起,她都知道,她爸爸三歲就死了父母,在他們那個地方,吃百家飯長大的,她媽媽比她爸爸還大了三歲,卻是從小嬌養的公主,她爸追她媽的故事,說起來簡直能拍一部勵誌愛情劇了。


    尤其,她爸還是一夜暴富類型的。


    就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搞煤炭生意,突然發了家。


    難得發家了還不忘本,是他們當地人人稱頌的慈善老板,早年有兩個外號,一個童百萬,一個童善人。


    她媽也有一個外號,河東獅。


    據說一來是因為發福了微胖,二來是因為知曉有人給她爸爸塞小三,曾經做下闖進別人家,連砸七八個古董花瓶的壯舉。


    這些小事,原本都是童桐偶爾不經意提上一兩句。


    眼下突然都被她想起來,感覺當真能拍一部現代家庭倫理生活喜劇了。


    薑衿突然有點想寫小說了。


    自從出版了短篇合集以後,上弦月一直和她約稿來著,可她因為雜七雜八各種事,一直沒能動筆。


    眼下——


    靈感突然就來了。


    她想寫一個小說,很暖的那一句。


    薑衿這樣想著,眼見才九點半,也就打開電腦了。


    他們的專業是廣播電視編導,平時都會進行寫作訓練,她自然不存在手生的問題。


    很快,就寫下了文名《老板娘》。


    她習慣寫武俠,背景總是架空的,黃沙漫天的大漠裏,風波詭譎的海麵上,煙雨朦朧的江南小鎮,亦或是,古時邊關的重鎮要塞。


    有奇人異事的地方,總有江湖。


    江湖上,又總有令人啼笑皆非的歡喜姻緣。


    販夫走卒都有故事。


    薑衿開了文檔,敲下第一段,“據傳,長平關外落日鎮,有三個名號響徹江湖的人物。煙柳閣的雲閣主,貌美到難辨雌雄,絕色容顏令人見而忘俗;鐵匠鋪的李老漢,十年磨一劍,劍出,其光亮,能與日月爭輝;來福客棧的老板娘,釀的極品女兒紅,一開封,香飄數十裏……”


    她要寫的,就是一個類似童桐媽一樣,潑辣美豔的老板娘的故事。


    也就起了一個頭,手機突然響了。


    晏少卿?


    思緒就突然斷了,薑衿歎口氣,接聽,“喂”了一聲。


    聲音還有點鬱悶。


    “在幹嘛呢?”晏少卿問她。


    “沒幹嘛。”薑衿保存了文檔,答了一句,有點漫不經心。


    晏少卿:“……”


    這丫頭總說她不會聊天,依他看,她才不會聊天呢。


    晏少卿正蹙眉想著,薑衿已經關了電腦,握著手機出了宿舍,回答道:“我剛才在寫小說。”


    晏少卿愣一下,反問道:“這時候還有閑情寫小說呀,看來功課還是不重。”


    “就沒什麽難的啊,補一下平時作業就行了,其他的考前突擊都沒問題,也就英語比較麻煩。”薑衿想起接下來的考試就覺得很有壓力。


    “那還是得好好學……”


    晏少卿又開始了苦口婆心教訓人的模式。


    薑衿聽著都覺得頭大,無語道:“晏大教授打電話就是為了教訓我嘛。”


    “……”晏少卿回過神來,無語道,“不是。”


    “這還差不多。”


    “沒大沒小的。”


    “你總說我沒大沒小。”薑衿不滿了,“你雖然比我大,可我們是平輩,而且是平等關係,夫妻關係就是這樣的嘛,不吵嘴還有什麽意思,感情越吵才越好呢。”


    晏少卿:“……”


    幹嘛要吵嘴,他是那麽不講理的人嗎?


    他也懶得和薑衿東拉西扯了,正想聊點別的,薑衿突然隨口道:“你現在在哪呢?”


    “在家。”


    “依雲首府?”


    “不是,老爺子這邊。”


    “哦。”薑衿愣一下,“怎麽突然回去了?爺爺他身體怎麽樣?”


    “堂哥他們剛到家,我自然得回來,爺爺身體還好。”晏少卿回答完,反問道,“星期六兩家人要見麵的,你不是忘了吧,上點心。”


    “對哦,”薑衿點點頭,好奇道,“你們那邊都有誰啊。”


    “老爺子,還有外公和兩個舅舅,舅媽,啟雲和一個表哥,一個表姐,”晏少卿算著人數,邊想邊道,“我們這邊也就大伯母,姑姑,我爸,雲若嵐,兩個堂哥和堂嫂,艾倫和幾個小孩,再加上香江那邊過來兩個伯伯……”


    薑衿:“……”


    半晌,暈乎乎道:“總共多少人啊?”


    “二三十個吧。”晏少卿聲音淡淡。


    薑衿:“……”


    二三十個人,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再看看他們這邊?


    最多也就薑煜和寧錦繡吧,再多就加上寧錦城和外公外婆,薑皓和柔兒,怎麽樣,都不可能超過十個人的。


    薑煜是獨生子,根本沒有親族的。


    這些年能扶搖直上到市長位子,除了自己能力,和晏老爺子的扶助有很大關係。


    好像——


    無論怎麽樣,他們在晏家那邊都缺少一點底氣。


    人少是硬傷啊。


    薑衿有點鬱悶,小聲嘀咕道:“你們家怎麽那麽多人啊。”


    晏少卿低笑起來,“說了都是最親的,老爺子之下全家人都到的話,近百人了。”


    薑衿:“……”


    她怎麽就忘了。


    晏老爺子兄弟姐妹就有五個呢。


    晏少卿一輩,國內國外滿打滿算,兄弟姐妹更是算不清了。


    香江那邊都有一個大家族,還在三輩之內,都是再親近不過的關係了。


    莫名其妙地,她就有點緊張了。


    她已經事先聽薑煜說過了晏家的大體情況。


    就隻說眼下晏老爺子之下的,晏少卿的大伯父早亡,大伯母鬱薇寡居二十年,是政界高幹退休,膝下兩個兒子,也就是晏少卿的兩個堂兄,晏少英和晏少安好像是雙胞胎,晏少英大一些,在軍中頗有地位,妻子沈喬她上一次見過,是華夏第一頻道駐外記者,年輕幹練,生了一個兒子,晏仲亭。晏少安小一些,在外交部任職,妻子蘇皖是外交部高級翻譯,她還都沒見過。


    晏平春和艾倫她見過了,人家母子倆都是攝影師。


    每一個在自己領域都挺有成就的。


    眼下——


    晏少卿都二十八了,找了個自己,二十歲了才開始念大學。


    薑衿自己都有點接受無能了。


    比較這東西很可怕,一比之下,她實在遜斃了。


    遜到,她都不想說話了。


    “怎麽了?”晏少卿察覺到她突然沮喪起來,低聲發問。


    “我是不是挺沒用的。”薑衿突然道。


    “怎麽這麽說?”


    “你們家每個人都好像挺能幹,就說你兩個嫂子吧,一個是駐外記者,通曉好幾國語言吧,另一個還是外交部翻譯,那不得通曉更多國語言了……”


    “嗯,”晏少卿若有所思,“二堂嫂通曉十二國語言。”


    “別說了,我不想聽。”薑衿喪氣道。


    “都說了她是外交部高級翻譯。”


    “那也知道得太多了。”薑衿甕聲甕氣道。


    晏少卿被她逗得低笑了一聲。


    薑衿抿著唇想想,突然又道:“晏大教授,你會說幾國語言?”


    “會說就行?”晏少卿反問她。


    “精通吧,最起碼得能交流那種。”


    “嗯。”晏少卿略微想想,低聲道,“也不多,四國吧。”


    薑衿:“……”


    一個醫生,懂那麽多外語做什麽?


    她還不死心,又問,“稍微會一些的那種呢?”


    “也就十多種吧。”晏少卿淡聲回答。


    薑衿無語了,嘀咕道:“你剛才不說了嗎?二堂嫂才會說十二國語言。”


    “她十二國語言交流無障礙。”


    薑衿張張嘴,徹底不想說話了,這些人都不明白術業有專攻嗎?


    學那麽多,能不能用上?!


    她實在不想承認她是羨慕嫉妒恨。


    晏少卿好像明白她心思,安慰道:“你也不用有壓力,得看個人情況,這些事急不得,二堂嫂是學習能力超級突出的那種人,尤其還是極端完美主義者,為人挺苛刻的,沒有你想得那麽好。”


    “漂亮嗎?”薑衿突然對這一位沒見過麵的二堂嫂產生了濃濃的興趣。


    晏少卿略微想想,“嗯,沒你漂亮。”


    沒她漂亮?


    薑衿突然覺得,晏醫生真是太會說話了。


    哈哈。


    尤其這種直白的誇獎從他口裏說出來,簡直能讓她心花怒放。


    聽著她笑,晏少卿在電話裏也笑了笑,柔聲道:“早點睡吧,先不和你說了,這邊還有點事。”


    “老公晚安。”薑衿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晚安。”


    晏少卿掛了電話,重新回客廳去。


    晏少英和妻子沈喬明天才回來,眼下已經回家的,正是晏少安和蘇皖夫妻倆了。


    晏少英比晏少卿大十二歲,眼下已經四十了,任職在外交部,一年到頭各處飛,因為職業緣故,算得上晏家最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男人了,至少從表麵看如此,唇角常年噙著笑意,鼻梁上架一副考究的無框眼鏡,穿著剪裁合體的高級定製西裝,端坐在沙發上,也就四個字能形容了,完美男人。


    與之匹配的,他邊上的蘇皖,隻能用同樣的四個字來形容了,完美女人。


    四月的天,她回來已經洗過澡,沒穿正裝,裏麵一件灰色長裙,外麵套一件顏色略深的長風衣,波浪卷的長發是標準的中分,披散在肩頭,外套上的一個大扣子係得很規整。


    她比晏少安小四歲,眼下也就三十六,坐在他邊上,修長兩條腿並攏,略微傾斜了一個弧度,雙手交疊放在裙麵上,微微傾著身子聽老爺子講話,簡直是一個教科書般標準的坐姿,笑容也是。


    每每見到她,饒是晏少卿這般講究的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薑衿那樣不講究的人待久了,他受了影響,眼下越發覺得自個這二堂嫂刻板教條到了極致。


    相反的——


    自個這二堂哥分明是最容易讓人感覺到輕鬆愉悅的人了,這兩人,到底是怎麽看對眼的?


    晏少卿扯扯唇角,笑一下,坐到了老爺子邊上。


    晏少安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了,笑著道:“怎麽人家姑娘才念大一呢,你就急著連證都領了?看樣子,當真是動了真心了。”


    “領證怎麽了?!”不等晏少卿回答,晏老爺子就虎著臉看了晏少安一眼,“少卿這都二十八了,再不領著,眼看著就過三十了,再拖下去,我都等不到他結婚的那一天了。”


    “爺爺您說什麽呢?”蘇皖不讚同地看他一眼,安慰道,“您老當益壯才對,快別總是將那些話掛在嘴邊了。”


    “哦,我老當益壯,你們少讓我生點氣是真的。”老爺子突然就來了脾氣。


    蘇皖:“……”


    晏少安:“……”


    兩個人都知道老爺子接下來要說什麽了,明智地賠笑起來。


    “孩子呢!”老爺子眼見這兩人不說話,更來氣了,手裏的拐杖敲著地,吹胡子瞪眼道,“少安都四十歲了,你這眼看著也已經三十六了,還鬧著不要孩子是幾個意思,你們瞧瞧人家少英兩口子,仲亭都八歲了!我都不說非得上個大胖小子了,這你們要個閨女也行啊……”


    老爺子簡直能被這兩個人給氣死,說話到最後都喘起來了。


    能不著急嗎?


    大孫子就說了,他們要仲亭一個就行了。


    二孫子和媳婦眼下還不想要。


    他們晏家這樣下去怎麽行,人丁單薄家族還怎麽興旺啊。


    老爺子簡直能愁死。


    的絮絮叨叨說了十幾分鍾,晏少安和蘇皖再也坐不住了,雙雙起身賠笑道:“我們回來的匆忙,還有工作要做呢?就先回房……”


    “回什麽回?!”老爺子拿拐杖就在晏少安大腿上敲了一下,“這時候還做什麽工作?你們一年到頭能回來幾次,我不管,這次蘇皖懷不上,什麽工作也不許做了,快點給我生個大胖重孫才是正經,重孫女也行啊。”


    “……”晏少安抬手扶了一下眼鏡,無奈道,“那……我們也得回房啊。”


    總不可能在客廳造孩子。


    老爺子一愣,直接催促道:“快去。”


    晏少安給蘇皖使了一個眼色。


    蘇皖給老爺子道了晚安,總算鬆口氣,起身走了。


    留下晏少卿陪著老爺子。


    老爺子握上了晏少卿一隻手,語重心長道:“少卿啊。”


    “您說。”晏少卿笑著安慰他,“我聽著呢。”


    “少安那樣子我看是指望不上了,蘇皖那樣子你也看見了,一心奔事業,哪裏有想要孩子的打算,再說她眼下都三十好幾了,這輩子估計最多也就要一個孩子,所幸衿衿那丫頭還年輕,你可得好好開導開導她,別學現在這些女人不要孩子這一套,給咱們晏家多生幾個才行。”


    晏少卿唇角抽動一下,無奈安慰道:“您放心。”


    “我就知道你是最聽爺爺話的。”晏老爺子終於獲得了安慰。


    轉念一想,又發愁了,苦著臉道:“衿衿那丫頭實在是太瘦了,想起來她懷孩子我都沒辦法放心,你平時怎麽照顧的,小丫頭身上一點肉都沒有。”


    該有肉的地方已經長肉了,晏少卿默默地想。


    晏老爺子拍一下他手背,“我和你說話呢?!”


    “聽著呢,我知道了。”晏少卿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減肥可要不得。”晏老爺子憂心忡忡道,“你看看電視上那些女明星,一個個減肥減得跟白骨精似的,哪裏有一點美感,你可得千萬叮嚀衿衿,不能學那些女人,聽到了沒有,姑娘家就得有肉,胖一點好生養。”


    “我知道。”晏少卿繼續點頭。


    “嘴裏說知道,轉個身又將老爺子的話拋到九霄雲外了。”晏老爺子還是很憂傷。


    “怎麽會呢,您放心好了。”晏少卿一臉誠懇地安慰他。


    老爺子還想說話,邊上看著的晏管家笑笑道:“時間不早了,老爺子也該休息了。”


    “我扶爺爺回房。”晏少卿站起身來,朝著晏管家笑笑。


    臨了,小心地將老爺子扶了起來。


    一路送回到房間去,照顧著漱了口,又擰了熱毛巾幫著擦了手和臉,才扶著他上床了。


    自己又洗了手,小心地幫他掩了房門。


    想著他剛才一席話,忍不住低頭笑笑,鬆口氣,回自己房間去。


    薑衿那丫頭片子才多大啊,自己都是個孩子呢,怎麽要孩子?


    他簡直不敢想象她做母親的樣子。


    等她成熟點,最起碼還得有幾年時間。


    他邊走邊想,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


    方淮?


    晏少卿直接接聽,“喂”了一聲。


    “閑著嗎?”方淮發問。


    “嗯,你說。”晏少卿語調淡淡,腳步卻沒停下。


    “就想問問景妍的事情,”方淮淡笑一聲,發問道,“你今天怎麽會有她的消息?”


    “中午上班的時候被追尾了,感覺她挺眼熟,拿了名片。”晏少卿言簡意賅解釋道。


    “這樣?”


    “你以為還能怎麽樣?”晏少卿失笑。


    方淮安靜了下來。


    晏少卿似乎聽到了若有似無一聲歎息,略微想了想,發問,“怎麽?已經見麵了?”


    “見了。”方淮低聲道。


    “你預備怎麽辦?”


    “什麽?”


    “前女友和現任妻子,怎麽處理?”晏少卿難得關心了一句。


    突然又想到,薑衿那丫頭,和雲舒,似乎關係還不錯。


    “我不知道。”方淮實話實說了。


    他的確不知道,他對賀景妍有深深的愧疚感。


    兩個人認識的時候,他才十五歲,對賀景妍算是一見鍾情了,兩個人屬於早戀,在他們當時校紀挺嚴苛那所高中,偷偷摸摸談了三年。


    好不容易高考畢業了,出去旅行回來,得知雙雙考上名校的喜訊,更是開心到極致。


    他做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陪著賀景妍去酒吧放鬆了,再然後,喝到微醺的賀景妍,被兩個人渣強暴了。


    他就在酒吧,卻因為也喝了酒,神誌不清被製服,無能為力。


    再後來——


    這件事鬧大了,上了法庭。


    卻因為證據不足,兩個人渣被無罪釋放了。


    那之後,賀景妍就失蹤了。


    他去過賀家多次,被賀家父母拒之門外,毫無辦法。


    高中複讀了一年,出國學了法律專業,一直至今,都再沒能見過賀景妍的。


    時過境遷,那件事慢慢被所有人忘了。


    他好像也忘了,能答應父母苦口婆心的要求,結婚娶妻,準備就這樣度過接下來的一生了。


    可——


    賀景妍突然就回來了,要求重新開始。


    那是他原本唯一愛過的姑娘,他曾經在天涯海角發過誓,愛她,一生一世。


    能怎麽樣呢?


    眼下看到依舊開朗大方的她,他甚至覺得羞愧。


    他沒臉說起雲舒的事情。


    賀景妍離開八年,是去療傷了。


    可八年卻能發生太多事情了,他從最開始發瘋一般地找尋她,到最後慢慢心灰意冷,所有一切歸於平靜,再到如今,深埋了過去,走出了回憶。


    他以為,他已經走出來了,沒想到,有些事,其實一輩子都很難走出來。


    他虧欠賀景妍的,好像用盡一生,都無法償還。


    那是她的第一次。


    也應該是曾經唯一的一次了。


    她一直在療傷,在等他。


    他原先沒能保護她,眼下,又如何能再讓她失望?


    ------題外話------


    阿錦今天,真是突破極限了!


    話不多說,以後更新恢複到早上九點,求月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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