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糧那天,成千上萬的人匯聚在一起,挑著荊筐的壯漢、背著竹簍的婦人、拿著笸籮的老人、抱著瓦罐的小孩……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興奮的笑容,他們步履匆匆,生怕因自己的遲疑而錯過活命的機會。領了糧的,恨不得給分米的小廝跪下磕頭,又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大動作,怕白花花的大米有一星半點兒灑了去……


    李慕兒遠遠站著,麵露微笑,身旁的何青岩亦然。李慕兒側頭望望何青岩,突然噗嗤一笑,道:“青岩姐,這回我能僥幸成功,你也功勞不小啊!”


    “又在胡說,”何青岩手指點了下她腦袋,“我頂多隻是帶了路,還差點帶錯路……如果我們走了中路,大概隻會被當做小賊,被趕出府去吧?”


    “也許會,”李慕兒壞壞看著她,“也許,不會。”


    何青岩對此並沒有多大情緒起伏,如往常一樣,一笑帶過。這倒讓李慕兒不禁想起錢福來,他辭了官滿天下去找,沒想到居然被李慕兒無心遇上,要是他知道了,定也會感歎一番吧!


    “想什麽呢?”


    何青岩看著氣色不錯,對此李慕兒很是愉悅,也不願意再說些敏感的話題惹她煩惱,便搖搖頭道:“沒什麽,青岩姐,我們回去吧。”


    她們要回的,是一個破落的小院。小院裏別的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人氣兒——幾個孩子在院子裏不大的空地上,吱吱呀呀地唱著童謠:


    “青龍頭,白龍尾,


    小兒求雨天歡喜。


    麥子麥子焦黃,


    起動起動龍王。


    大下小下,


    初一下到十八。


    摩訶薩。”


    有個稍年長的大娘,聽了這樣的歌謠卻衝出門來拍掌啐道:“呸!這都鬧了水禍了,還唱著這求雨的童兒歌,娘裏個腿奶奶個腳!”


    這方言聽得李慕兒憋不住笑出來,何青岩倒是習慣了,輕聲解釋道:“李大娘說話直,不過話糙理不糙。這幾個孩子都是本來家裏就不富裕的,這又在災中與爹娘走散……”


    何青岩頓了頓,李慕兒立馬意識到,所謂“走散”,恐怕有許多種不好的可能。再看眼前的孩子,單純的笑容背後,不知是否也有悲傷的時刻。


    “上不了書院,怕是連唱的什麽都是一知半解……”


    何青岩的話聽來失落,李慕兒癟了癟嘴,收起笑意問道:“青岩姐,你收留著這麽多孩子,錢財可還夠用?”


    “你放心,我現在時常出診,能貼補一些。”


    李慕兒聞言,暗自歎了口氣,從重逢時她手中那幾個熱乎的包子便可以看出,她堂堂一個刑部尚書之女,在這兒過得可並不輕鬆。


    正這樣想著,門外匆匆跑進一個身影。


    兩人匆匆轉頭一看,是馬驄。


    馬驄本盯著李慕兒的背影直奔而來,卻在看到何青岩時腳步一頓,隨即臉色大喜,叫道:“青岩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可愛,印象中,他總是一副武相的模樣,若是不笑,會讓人覺得怕怕的。何青岩想到這裏不禁莞爾,頜首道:“一方有難,八方來援。”


    “我看是千裏有緣來相會才對!”馬驄確實高興,話都多了起來,“要是兄長也能從八方來援就好了,那我們可就團聚了!”


    李慕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驄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看到有義倉派糧,我就猜到是你那邊成了。這城小,想找一個人還不容易!”


    “那,我派給你的事兒,有進展沒有?”


    “當然。”馬驄談及此事,一下正了色,“我就是幹這行的,還能辦不成?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何青岩聽著兩人對話,不明所以,好奇問道:“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呢?”


    “沒什麽,青岩姐,”李慕兒朝孩子們努努下巴,道,“沈家的百擔米糧,隻能解一時之困。我必須再為他們爭取一些。”


    何青岩聞言,突然神色一變,壓低聲音道:“你要查張縣令?”


    李慕兒與馬驄對視一眼,最終對她點了點頭。


    何青岩歎了口氣,“這個張縣令,十分精明。人人都知道張秋大堤決口數次,百姓流離失所,災民哀鴻遍野,他卻放著治河工程不管,一麵向上哭窮,一麵對下安撫民心,看似以百姓為重,卻沒有一絲作為。我聽說,曾有人到官辦的糧倉去看過,確實被淹得一塌糊塗,事實擺在眼前,不信都不行。”


    “非也非也!此地無銀,欲蓋彌彰!”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突然傳入耳畔,李慕兒與馬驄戒備地望向聲音的來源,隻見東邊一間最小的屋舍中走出一名挺拔的男子,比馬驄還要高上幾分。


    這不正是與何青岩重逢時見到的那個人嗎?李慕兒知道他與何青岩算是朋友,於是衝他頜首,算是打了招呼。


    馬驄卻仍不放心,盯著他不滿開口:“你在房裏,怎麽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李慕兒心中咯噔一下,不錯,三人交談時已經拚命壓低聲音,他卻還能聽清楚,顯然內力深厚。


    還未等對方說話,何青岩便替他解釋道:“道長是一派之主,會武功也不稀奇。大家都是為行善而來,不必在意身份。”


    “青岩姐說的是,”李慕兒忙跟著打圓場,“在下瑩中,這位是馬驄。道長對官糧一事,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在下西河派掌門風入鬆。”


    風入鬆?這名字倒很襯他……


    “依在下看來,城中地勢都不高,糧食被淹很正常。”


    這話說得矛盾,馬驄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縣令沒有撒謊,糧倉真的被淹了?”


    “不,是除了沈家,大活兒的糧食都被淹了。”


    “什麽意思?”


    李慕兒反應過來,接話道:“道長的意思是,大家的糧食都淹了,那市上高價掛賣的糧食又是哪裏來的?!”


    此言一出,幾人麵麵相覷,各自有了眉目。


    “糧倉恐怕根本不在縣令希望大家看到的地方。如今官商勾結,那些糧食早已異了身份,成了糧商櫃台裏的招財之寶……”


    “所以,我才要帶你去個地方。”馬驄說著就去拉李慕兒,後者卻不忘回頭,對另外兩人道:“青岩姐,道長,咱們一起走一趟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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