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伊爾城是世界最北端的城市,地處北極圈內。即便在夏季,日間氣溫也隻有4-5度,晚上更是時常跌破零下。這裏終年有雪,生存條件極其嚴酷。又因為極光美景和可以自由駕駛雪車,每年都吸引著大批遊客到訪。


    朗伊爾城行政附屬於挪威,本身是個自由島。景熠直接用私人飛機把褚恬帶到了島上,住進了事先找人安排好的一幢獨棟房子裏。


    來到這裏之前,褚恬隻是在網上看過簡單的資料,下了飛機她才有了切身體驗。冰封的世界蕭索而寂寥,隨時隨地呼嘯的冷風像刀子般割得她的臉生疼。她毫不猶豫的鑽進了唯一能避風的房子裏,每天除了晚上出門去等極光外,剩下的時間都是窩在燒著壁爐的臥室裏閉門不出。


    剛剛進入八月下旬的朗伊爾城已經脫離了極晝,夜晚的時長逐漸變長。在等待的第四天,傍晚太陽還沒落山時就開始下雨,到了晚間更是轉變成了大雪。


    景熠去了趟市中心的超市補充食物回來,剛進臥室就見褚恬縮在床頭,心不在焉的翻著手裏的書。


    “今晚還出去嗎?”他撣掉防風服上未溶解的雪花,走到床邊躬身觀察著她的表情。嗯,果然是有點不高興了。


    褚恬本來還在歎息外麵該死的天氣,猛然感覺到一股冷冽的氣息湊近,抬頭才發現景熠的俊顏放大在了眼前。


    “呀!”她驚呼著往後縮了縮,捂著心口嗔怪道,“什麽時候回來的?幹嘛嚇我?”


    景熠興味十足的看著她一驚一乍的表情,又往前湊近,重複了一遍問題,“待會兒還出去嗎?”


    褚恬頗為遺憾的搖頭,又見他頭發上都是雪花,忙說道,“雪下的很大嗎?我去給你拿毛巾。”


    景熠抬手製止了她想下床的意思,命令道,“待著。”


    他不需要她這個時候獻殷情,今天的溫度驟降,她還是乖乖待在床上的好,要是感冒了他們真得提前返程了。


    褚恬見他轉身進了浴室,歎息著起爬出被子撩開窗簾看了一眼。昏黃的路燈下是漫天飛舞的雪花,這樣的天氣鐵定是看不到極光了,真是讓人沮喪。


    景熠泡了個澡,待身體完全從凍僵的狀態恢複過來後,才裹著浴袍回到臥室。他往壁爐裏添了些柴火,拿著筆記本電腦上了床。


    褚恬看著他專心處理公事的樣子,歉疚的拉住他的袖子說,“我們明天回去吧。”因為她心血來潮的一句話,景熠已經陪她在這裏住了四天了,不能再耽誤他的工作了。


    景熠快速瀏覽著屏幕上的文件,隻是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不著急。”


    “回去吧,也不是非看不可。”褚恬當然知道他是在遷就她,又勸道。


    景熠的心因為這句懂事的話一熱,他偏頭過去親了親她滑膩的臉頰,寵溺的說,“提議無效,既然不出去就早點睡覺,我要工作了。”


    褚恬先是不滿的嘟嘴,然後又無聲的笑了。好吧,別說她不體諒呀,是某個霸道的人自己不願意接受建議的。


    她重新拿起書,歪頭靠在景熠肩頭看了起來。其實,她挺喜歡現在的感覺的。朗伊爾城沒有太多可供消遣的娛樂設施,有的隻是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冰雪世界。這個相對封閉的地方,給人一種避世桃源的感覺。能和景熠在這裏不受打擾的待著,也是別樣的幸福甜蜜。


    景熠感覺到褚恬軟乎乎的小腦袋依賴的靠著,鼻底縈繞著她身上自然的清甜體香,不由得舒心的歎謂了一聲。他們已經錯失太多的時光了,這樣朝夕相處的日子愜意的讓他欲罷不能,怎麽舍得早早結束旅程呢。


    他高效的批閱完今天需要處理的文件,又和身在b市的項正飛取得聯係,詢問有關“rosemary”的情況。在得到店鋪已經獲準重新開業的答複後,他滿意的吩咐展開下一步的造勢計劃。


    “rosemary”的整頓令簽發時他沒有出手幹預,出了那麽嚴重的事故,出於給受害者一個公正的交代和政府樹立典型的打算考慮,他明智的采取了旁觀的態度。


    不過現在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三名被告都沒有上訴的意願,媒體也大肆報道過了判決結果。受害者和家屬都得到了情感宣泄和慰藉,也是時候幫褚恬重整旗鼓了。


    那頭的項正飛得了指示,立即讓alice著手準備後天重新開門營業的事情,又聯係了幾家媒體和門戶網站,讓他們準備報道和撰寫軟文。


    幾件事都處理停當之後,他再次打開聊天軟件,詢問自家老板,“收購朗先生股份的合同都準備好了,你是親自回來簽,還是郵寄?”


    景熠剛打算把迷糊過去的褚恬放到枕頭上,電腦就發出了提示音。他瞥了屏幕一眼,一手托住褚恬,一手飛快的敲擊了幾下鍵盤。


    “讓朗勵誠簽字,即刻郵寄過來。”


    項正飛看著這句充滿霸道占有欲的回複,忍不住笑出了聲。自家老板真是時刻都不放鬆對潛在情敵警惕,朗勵誠都欣然接受了收購條件,他還是如此急切。


    “他們什麽時候回來?這邊的事兒都堆成山了,你老板還不放人?”坐在一旁的alice見項正飛一臉壞笑,不悅的發難了。


    “不著急嘛,有我們就夠了。”項正飛笑意微收。這幾天和助理小姐朝夕相處,他已經習慣了她凡是都上綱上線的性格。對於她時不時爆發的不滿,他始終報以懷柔政策。


    “哎,真是的。”alice不滿的嗔怪著,看著手裏的宣傳策劃方案頭都大了。景熠顯然是想給“rosemary”一個聲勢浩大的再亮相,但老板都不出席,也不知道事情的發展會不會如預期的那麽好。


    “對了,sally那邊怎麽樣,新的經理人上任後還順利嗎?”項正飛見她蹙眉歎氣的樣子,聰明的轉換了話題。


    alice聽了這話,立即收起抱怨感激的點頭,“說很好,業務上手的很快。”


    景熠請來的經理人以前管理過香港的米其林餐廳,工作能力非常強,連從不隨便誇人sally都對她讚不絕口。


    “那就好,這邊的事我們一起努力,不會讓你太辛苦的。”項正飛臉上的笑意重新加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電腦上。


    alice瞄著他專注的側臉,心裏忍不住歎謂了起來。景熠這個人看著挺難相處的,沒想到能籠絡到項正飛這樣出色的人才,這幾天跟他一起做事真的讓她受益良多。她打算忙完了這陣子請他吃個飯,順便拜師好好討教討教。


    景熠關掉聊天軟件,打開網頁瀏覽國際財經新聞,又仔細研究了一番國際期貨走勢。當他摘下眼鏡關閉電腦的時候,腕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午夜12點。


    他側頭凝視著褚恬已經睡得很熟的側顏,心裏權衡過後,幫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他關掉房間裏的照明,換了身禦寒的衣服趁著夜色出了門。


    外麵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小鎮被昏黃的路燈籠罩著,路上沒有其他行人。景熠拉緊防風衣的拉鏈,踩著鬆軟的新雪穩步前行。周圍的世界寧靜極了,隻有鞋子踏過雪麵發出的簇簇聲響。


    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景熠步伐均一的腳印,不一會兒,他就離開了供電區域,來到了夜的國度。他看著前方一馬平川的冰原勻長的吐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升騰起來,將他線條分明的俊顏籠罩進了迷離之中。


    景熠又朝前走了一段,駐足靜默了下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突兀的佇立在空曠的冰原上,身上的黑色衣物和白皚皚的冰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呼吸逐漸變慢,整個人都沉進了深沉又肅然的氣氛之中。


    他任由著凜冽的寒風吹拂著,整個人卻紋絲不動,連時間仿佛都為他停駐了。


    良久,景熠才緩慢眨了一下眼睛,提著褲管蹲下身,把手中的一小束鮮花放在了冰麵上。


    剛才他在超市裏鬼使神差的買下了收銀台角落裏不起眼的幾束花,現在又跑到這裏來。這樣的行為不知道是被人類本能的驅使,亦或是出於他從不願正視的那點心思。


    當褚恬提出要來這裏時,景熠本打算拒絕的。他潛意識裏一直在回避這裏,卻不忍心對她說不。


    “longyearbyen”——“千年城”,地如其名,冰封的國度,萬年不變的極地風貌。和記憶裏完美重疊的景色,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想起了陳年舊事。


    這裏不是他第一次來了,上次踏足這片淨土地時,他年僅10歲。他在林國忠的陪同下,在零下20°的嚴寒中脫下防風衣,穿著整肅的黑色喪服,把母親的骨灰撒向了這片冰原。


    當看到灰白的骨灰如渺小塵粒般瞬間消散在風中時,他心如止水的比這片冰原更寂寥。如果說腳下是萬年不化的凍土,那麽當時他的內心隻會比這片土地更加冰冷堅硬。


    年幼的他從去美國給母親收屍,再到遵照她的遺囑把骨灰帶到這裏處理,全程都沒流過一滴淚,甚至連歎息都沒有。


    這麽多年,他沒有探尋過母親為何想長眠於這片不允許有死亡降臨的土地。就像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之道,互不幹擾,互不關心。他不過是一夜風流的產物,隻是母親接近父親的工具。


    但現在,當他被褚恬柔化之後,當他終於感知到人類該有的七情六欲之後,他有些明白母親看似荒唐的遺願了。


    她的一生毀在了不該有的執念上和作繭自縛的牢籠中,在投進死亡懷抱後,或許想找個潔淨的地方自由安眠,這裏顯然是不二之選。


    景熠的思緒越沉越深,藏在透明鏡片後的深眸中有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情緒。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既緩且輕,隨即著了魔一般輕啟薄唇,悅耳的男中音打破了寂靜的永夜。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好像你的雙眼已經飛離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像我的靈魂,一隻夢的蝴蝶。你如同憂鬱這個詞。”


    “……”


    “j''aime-pour-que-tu-sois-toujours,lui-estme-si-tu-es-absent-et-tu-entends-que-moi-loin-de-loin,et-ma-voix-ne-te-touché……”


    就在景熠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時,身後不知什麽地方突然傳來了一記清亮的女聲,婉轉而柔情的吟誦著法語,竟和他念的是同一首詩。


    他合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本就微微泛著波瀾的心湖瞬間變得狂瀾湧動。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褚恬。她就站在他身後,幹淨的聲線起承轉合,像夏夜的微風,讓他冰冷的身體回溫。


    “你的沉默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寞與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


    “……”


    景熠沒有回頭去看,而是繼續念著。果然,褚恬像是能聽見他的聲音似的,她放慢語速,完美的和他的聲調契合在了一起。


    “j''aime-pour-que-tu-sois,toujours-lui-estme-si-tu-es-éloigné-et-plein-absents-de-douleur-ainsi-tu-would''ve-es-mort-un-mot-alors,”


    “un-sourire-est-asse''et-je-suis-heureux,heureux-que-ce-n''est-pas-vrai.”


    褚恬輕聲念出最後兩句,長長的舒了口氣。剛才她從睡夢中驚醒,遍尋整棟房子都沒找到景熠,才出來尋找的。好在外麵風雪已停,她很容易就在雪地上發現了他的足印。尋跡而來,看見的是他站在冰原中央的背影。


    他穿著全黑的衝鋒衣,站姿挺拔。可他看似完美的背影中卻滲透出她不曾見過的深深隱痛,他離的不遠,卻讓褚恬覺得觸摸不到他的內心。至少,他心底還有某個地方她不曾觸及,那裏可能隱藏著他最深的傷痕和渴望。


    不知怎麽的,麵對前麵她不能完全看透的複雜男人,褚恬想起了這首非常貼合此景此心的詩。


    她的世界是寂靜的,前麵的男人更是寂靜的。她愛他的沉穩,卻又渴望打破他心裏所有的堅牆,觸及最真實的他。


    褚恬本來應該馬上跑過去擁抱景熠的,現在卻邁不開腳步了。頭頂的天空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有一點點檸檬黃色混合綠色的光線從天邊遙遠的地方漸進。


    她睜大了眼睛,凝望著巨大天幕上出現的色彩,心跳驟然漏了好幾拍。


    彩色的光線絲緞般舒展開來,流水似的湧動著,越來越亮,越來越近,褚恬本以為不能企及的極光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出現了。那瑰麗的色彩和變幻莫測的形態耀眼而靜謐的翻滾著,燙滌震撼著她的心。


    她的眼中湧出了熱淚,不太清晰的視線中是景熠轉身而來的樣子。他雙手揣在褲兜裏,欣長的身軀和沉穩優雅的身姿會同絢爛的極光緊緊禁錮住了她的視線。


    他漸漸走進,鬆散額發下,銀框眼鏡後的深眸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華。很亮,竟比天上的光亮更燦爛耀眼。他周身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溫暖氣質,整個人和極光完美融合,好像在發光。


    景熠在褚恬麵前站定,不錯一瞬的注視著她。風不知什麽時候完全停了,連周圍的空氣好像都凝固了,而她的臉將他的視線和思緒全部占滿了。


    她淡金色的長發乖順的貼合著,異常白皙的臉龐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黑珍珠般的大眼睛裏翻湧著癡纏的柔光。


    景熠眉心微動,有力的雙臂輕巧的將褚恬直抱起來,吻隨之欺了下去。極光是造物者的神聖的禮物,而他臂彎裏的女人更是上蒼的厚禮。言語不能表達他萬分之一的心情,唯一想做的便是吻她。


    被景熠的薄唇接觸到的瞬間,褚恬周身過電般的一凜。她環住他的脖頸,全情投入的承受著。他的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情中還有一些祈求的意味。


    這一點點不易察覺的不同讓她再次無聲的落淚了,他是在向她尋求慰藉吧。


    景熠陶醉的親吻過褚恬嬌柔的唇瓣,又用舌尖將她臉頰上的淚珠悉數收入腹中。她剛才念的那首詩,和此刻充盈懷抱的柔軟觸感都讓他喜歡的快要發瘋了。心底深處的複雜情緒全部消失了,隻有炙熱的暖意將他緊緊包圍著。


    “恬兒,凡是看過極光的戀人注定永不分離,你逃不掉了,懂嗎?”褚恬剛睜開眼睛,就看見景熠微微含笑著說了這麽一句。


    “我為什麽要逃?還是說你不想要我了?”褚恬嘟嘴撒嬌著說道,埋頭紮進了他的頸窩裏蹭了蹭,環住他的手臂也用力的收緊。


    “嗬嗬……”景熠半眯著眼睛,從胸腔裏發出愉悅的低笑聲。嗯,這個回答他很滿意,他的小女人值得更大的獎勵。


    “我帶你去個地方。”景熠反手將褚恬打橫抱穩,快步朝小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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