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壓抑著心頭不安,提著裙角往寧壽堂走。


    天已經轉涼了,因在初霞郡主的生日宴上喝了幾口果子酒,又和羅天珵一道捉了小刺蝟,她臉頰還是紅撲撲的,額頭沁了細密的汗珠,被風一吹,就是一股冰涼。


    如今天色黑得早,明明酉時未至,天就昏暗暗的,遠處青雲翻滾,沉甸甸的墜下來,無端讓人壓抑。


    甄妙瞥了一眼寧壽堂端莊肅穆的黑色簷角,暗暗吸了口氣。


    月洞門旁,竟然沒有守門的丫鬟。


    反倒是幾個小丫頭站在青石台階旁,湊在一起不知說著什麽。


    甄妙徑直走了過去。


    這才有小丫鬟發現,慌忙行了禮:“四姑娘。”


    “白芍呢?”甄妙腳步沒停,往裏麵走。


    “白芍姐姐跟著老夫人去了青蓮居。”小丫鬟神色不安的道。


    甄妙隻覺心咚咚跳了幾下。


    青蓮居是大哥甄煥和虞氏所住的院落,如今正是將用晚膳的時候,老夫人不呆在寧壽堂,怎麽會去了那裏?


    便是有事,也該是傳喚人過來才是。


    難道——


    想到某種可能,甄妙臉色微變,沉聲問道:“老夫人因為何事去了那裏?”


    自住進寧壽堂的碧紗櫥,甄妙在小丫鬟們眼中性子是極好的,大多數時候都是笑眯眯的,出手還大方,所以她們這些人是頂喜歡這位主子的。


    猛然見到甄妙沉臉的模樣,小丫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到底何事?”甄妙暗暗提醒自己莫慌,緩了緩語氣。


    “是,是大奶奶,她滑了一跤,發作了——”小丫鬟結結巴巴的說了出來。


    “什麽?”甄妙臉上血色一下子褪盡了。


    虞氏至今懷孕不過七個多月,就發作了,那——


    甄妙再顧不得其它,帶著阿鸞和青鴿匆匆趕往青蓮居。


    寧壽堂離青蓮居頗有一段距離,甄妙提著裙角跑得飛快。


    一路上,竟是連下人都沒遇到幾個。


    昏暗天色中,伯府靜悄悄的,心中不安就如正在醞釀驚雷的烏雲,越堆越多。


    甄妙跑的更急了些。


    腳尖一下子踢到一塊石子上,疼的哎呦一聲蹲了下來。


    “姑娘,怎麽了?”阿鸞忙蹲下身查看。


    露在裙角外麵的平底竹青色繡喜鵲登梅繡鞋,腳尖的位置快速滲出了一抹殷紅。


    那抹殷紅越來越大,很快與絢麗的梅花融在一處。


    “姑娘,您腳受傷了!”阿鸞小心翼翼的去給甄妙脫鞋。


    甄妙擺擺手:“阿鸞,先別管它,快扶我去青蓮居。”


    “姑娘——”阿鸞遲疑了一下。


    腳尖已經是流了血,若是不及時處理,等血漬粘到鞋麵上,到時再取下恐怕要吃苦頭了。


    可看甄妙堅定的神色,還是低歎一聲,伸手去扶她。


    “姑娘,我來背你。”青鴿俯下身把甄妙撈了起來,跑起來竟不比她一個人跑的慢。


    甄妙伏在青鴿寬厚的背上,覺得特別穩當。


    不多時到了青蓮居,甄妙看得眼睛突突直跳。


    院落裏已經站滿了人,都是各房的丫鬟婆子。


    “四姑娘,您這是怎麽了?”溫氏身邊的大丫頭畫壁見甄妙這樣子,駭了一跳,忙迎了上來。


    “不小心傷了腳,沒大礙,我母親呢?”


    “老夫人,三房太太們,都在屋子裏。”畫壁說著領著甄妙往屋裏去。


    進了堂屋,屋內同樣站滿了人。


    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麵色陰沉的如外麵的天色。


    蔣氏還算鎮定,坐在一旁寬慰著老夫人。


    溫氏眼睛都是通紅的,見甄妙被背著進來,亦是嚇了一跳。


    “妙兒,你這是怎麽了?”


    甄妙把緣由說了一遍,忙問:“娘,我大嫂如何了?”


    溫氏手一抖,臉色越發慘白:“發作了,正生著呢,也不知道孩子保不保得住——”


    說到這拿著素紗繡如意紋的帕子拭著眼角,啜泣起來。


    “好了,溫氏,妙兒還是姑娘家,你和她說這些做什麽?”老夫人麵色不悅的發了話,“白芍,帶四姑娘去隔間把腳傷處理一下。”


    “是,老夫人。”白芍走過來扶甄妙。


    “白芍姐姐帶路,我背姑娘過去。”青鴿臉不紅氣不喘的道。


    進了隔間,青鴿把甄妙放到美人榻上,白芍親自蹲下來替她脫鞋。


    “白芍姐姐,我來吧。”阿鸞柔聲說著,也蹲了下來。


    “姑娘也是我的主子,我來是一樣的,阿鸞,你去吩咐外間的丫頭,打盆熱水來,還有剪刀和藥膏,一並讓她們送來。”


    阿鸞低低應了聲是,走了出去。


    白芍輕手輕腳把鞋子褪了下來,饒是如此,因為血漬已經幹了,血肉和鞋子粘到一處,甄妙還是疼的皺了眉,卻沒吭聲。


    白芍看著雪白襪子上一片暗紅,抿了抿唇。


    阿鸞和青鴿,到底還是資曆淺了些。


    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該由著姑娘這樣跑。


    姑娘家金貴,若是碰了傷了哪裏落下疤,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紫蘇雖然嚴肅沉穩,卻是麵冷心熱的,對她們太放縱了些,看來以後,說不得自己來當這個惡人了。


    白芍自打動了自梳的心思,就明白將來這一輩子,就是靠著甄妙活著了。


    以往那些八麵玲瓏的好人緣,她都可以不要,隻要姑娘安好就是最重要的。


    “白芍。”甄妙突然出了聲。


    “姑娘?”白芍抬頭。


    甄妙勉強笑笑:“你別怪阿鸞和青鴿,是我太心急了。雖然趕來這裏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但不早點趕到這裏,心就一直揪著。你跟我好好說著,大奶奶好端端的怎麽會滑倒的?”


    白芍這才把自己知道的說了。


    甄妙聽了就蹙了眉。


    虞氏竟然是在花園子裏的池塘邊滑倒的。


    那池塘裏養了幾尾錦鯉,虞氏自月份大了,每日早晚都去花園子裏散步,最喜歡去那喂魚的。


    隻是那池塘圍了白漆欄杆,周邊更是鋪了鵝卵石的小徑,虞氏又不是粗心的人,按理說不會莫名其妙就跌一跤的。


    “老夫人後來派人去查了,那鵝卵石縫裏撒了菜油。”


    甄妙聽了心裏一跳。


    虞氏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孕,若這次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就太讓人憤怒了!


    “可是查出了什麽人撒的?”


    白芍搖搖頭:“大奶奶這一跤摔得不輕,之後就忙著請大夫穩婆了,老夫人雖派了人查,可花園子裏人來人往的,又從哪裏查起呢?且如今主子們都揪心大奶奶的情況,也不可能有心思查什麽。”


    此時阿鸞帶著兩個小丫頭進來,半跪著給甄妙處理腳傷。


    甄妙卻絲毫覺不出腳痛,隻覺心裏發寒。


    目光移向窗外,正看到窗下一口景泰藍的大缸,裏麵養的蓮花已經開始枯敗,荷葉半黃半綠,大多已經殘損,水麵飄蕩著掉落的荷花瓣和不知哪裏落下的枯葉,顯得格外淒清。


    一聲驚雷乍響,雨點就令人措手不及的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的濺落到大缸裏,殘花敗葉跟著突起的波瀾晃了晃。


    甄妙看了心中更加煩悶,別開了眼。


    這伯府看著一派祥和,實則又有多少人麵獸心的玩意兒隱在暗處。


    伺機咬上人一口,就是血淋淋的疼。


    虞氏這事,明顯是有人暗中算計,隻是正如白芍所說,花園裏人來人往,普通的菜油,根本無從查起。


    甄妙並不擅長這些,卻有敏銳的直覺,直接落到事情的根本上。


    證據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隱在暗處的人。


    若是不揪出來提防著,恐怕將來還會有**煩。


    不,已經是**煩了。


    虞氏早產,這孩子恐怕活不成的,說不定連大人也——


    甄妙不敢再想下去。


    到底誰要算計虞氏呢?


    他們這一房就甄煥一個男丁,不存在妯娌間的拈酸吃醋。


    老夫人自然是樂得看兒孫滿堂的。


    那麽就是大房和二房了。


    李氏刻薄,多年無子,但若說僅因為這個就出手害侄媳婦,卻有些說不過去。


    損人不利己。


    至於蔣氏,就更犯不著了。


    甄妙便想到了一個人。


    三姑娘甄靜。


    那次浸了血紅花的繡線的事,可就是她的手筆。


    隻是自打那次在花園裏偶遇了甄靜,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事後她留意了一下,甄靜再沒從大夫人蔣氏的明華苑出來過。


    無論甄靜被移去明華苑是什麽原因,都說明大房那邊把她看的更嚴了。


    按理說她沒有出手的機會。


    甄妙死死皺著眉,剝繭抽絲般分析著,卻覺得像一團亂麻,理不清。


    若是二姐在就好了。


    “姑娘,好了。”白芍道。


    甄妙用一隻腳站了起來:“扶我去堂屋。”


    “四丫頭,你腳傷了,就在隔間好好歇著吧,這裏不用你守著了。”一進去,老夫人就開了口。


    甄妙早察覺,甄冰姐妹也是不在的,想來是覺得生產這種事情,不想她們小姑娘跟著參合。


    “祖母,孫女實在放心不下大嫂,去了別處心裏更不安,您就讓我守在這裏吧。”


    老夫人想了想,點點頭不再多言。


    室內一片沉默,室外的雨聲卻更響了。


    嘩嘩的如水潑般往下倒,直看得人心裏發怵。


    甄煥筆直的站著,拳頭捏的死緊,一直望著廊廡的方向。


    一個丫鬟衝了進來,嘴唇都是哆嗦的:“老夫人,不好了,聽穩婆說,大奶奶昏過去了!”


    石破天驚,甄煥猛然衝了出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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