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會議的楊興宇聽得心怦怦直跳,緊張地低著頭,不敢抬起來。他偷偷瞥了郝書記一眼。隻見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地扭動著身子,桌底下的腿也在微微顫抖。


    “這裏邊是不是有問題?”周市長直擊要害,“我建議市有關部門要對這個項目進行審計,發現問題,不管涉及到誰,都要追查到底,決不手軟。”


    老資格的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把目光對準了郝書記。郝書記垂下眼簾不敢看他們。


    “郝書記,你是不是知道這超標的事?”人大主任張明亮毫不避諱地問。


    郝書記撩開眼簾,神色有些不自然,輕描淡寫地說:“這是教育局的事,我怎麽知道?”


    楊興宇頭“嗡”地一聲,如遭雷擊,心一陣刺痛。完了,他心裏叫道,郝書記推卸責任,我又要倒黴了。


    果然,在場所有領導的目光一齊向他射過來。


    政協主席杜興明嚴厲責問:“教育局的朱局長怎麽沒來?哦,是你來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超標七千萬,又可以建一個中等學校了。這麽大的事,連一市之長都不知道,你們教育局還有沒有組織觀念?啊?”


    楊興宇臉火辣辣地燒著,猛地抬起頭,迎視著大家的目光,嘴唇囁嚅著準備說話。他不能不說了,他要據理力爭,講明真相。會場上一片肅靜,氣氛相當緊張。


    楊興宇掃視了全場一眼,鏗鏘有力地說:“朱局長有事脫不開身,讓我來參加這個會。呃,這個項目最後超了這麽多錢,我這個作為教育局主管基建的負責人,確實負有領導責任。但在建設過程中,我沒有插手任何具體的建設事宜,包括招投標、預決算和材料采購等等,這些都是籌建處主任胡思義一手操辦的。他在建設過程中,隻是口頭上說起過超標的事,從來沒有正式向我匯報過。所以我也就沒有引起重視,認真過問。那麽,到底為什麽超標這麽多呢?我想,隻要問問胡思義,就知道了。”


    楊興宇見郝書記一眼不眨地瞅著他,目光裏明顯含有且看你如何表現的意思,就口氣婉轉地說:“其實,隻要這些錢都是用在項目上的,我想也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對不對?把國家的錢用於教育事業,有什麽不可以呢?所以,我希望市裏對這個項目進行審查,看其中究竟有沒有經濟問題?這樣,也好給全市人民一個交待。”


    會後不久,由紀檢部門組成的調查組就開進了實驗小學,開始對這個項目的每一筆帳目進行審查。審查的結果,胡思義確實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光有據可查的數目就就達五百多萬。其中三百多萬說不清去向,任檢察官怎麽追問,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一個人化掉的。


    檢察院去查抄他的家,隻抄到一百多萬。問他還有兩百多萬在哪裏?他說化掉了。化在什麽地方?他說來說去前後矛盾,最後幹脆什麽也不說了。


    檢察官最後又想到了楊興宇這個頂頭上司。把他叫去談話,讓他說清與胡思義的關係。他身正不怕影子歪,理直氣壯地說:“我跟他隻是一般的上下級關係,沒有特殊交往。”


    檢察官沒有什麽證據,談了一次話就罷了。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檢察官又將他找去。


    掌握了什麽證據一樣,態度強硬地追問:“在工程建設過程中,胡思義有沒有到你家裏去過?”


    楊興宇一愣,說:“他總共到我家去過兩次。但在實驗小學建設期間,他來過一次。”


    “幹什麽?”


    “給我送一套高檔西裝。”


    “還有呢?”


    “沒有了。”


    “就一次嗎?”


    “就一次。”


    “不對,他不隻去過你家一次。”檢察官提醒他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楊興宇吃了一驚,知道內部又有人搗了鬼。在實驗小學建設期間,胡思義是到過他家兩次。另一次是來給他送錢的,二十萬元,可他沒要,還嚴厲批評了他:“你要死了,這麽多錢是從哪裏來的?”


    胡思義驚慌地說:“楊老板給的回扣,我一個人不敢拿,我想,還是大家都分一點好。”


    楊興宇警告他說:“你不要昏了頭,趕快還回去,不要把我們都害了。”


    胡思義不肯拿回去:


    “楊老板中了這個標,一下子能賺上千萬,不在乎這區區幾十萬,不要白不要。隻要我不說,就……”


    楊興宇臉一拉說:“你想讓我進監牢,就把錢放這兒。要是讓我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就拿回去。”


    胡思義這才難堪地將錢拿了回去。楊興宇本不想將這事說出來,怕說了對胡思義不好,也怕引起檢察官更大的懷疑。他們知道了,就不得不說了。


    一說,檢察官真的更加懷疑他了,沒完沒了的訊問他,調查他。把他搞得比上次的影響還壞。市裏到處議論紛紛,謠言四起,各式各樣的說法都有。


    但任他們怎麽查,最後還是沒有查出任何確鑿的證據,隻好又不了了之。幾個月後,胡思義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實驗小學的廉政風波才算暫時平息了下來。其它人一個也沒有查出來,胡思義默默地承擔了一切!


    楊興宇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但他盡管知道自己沒有經濟問題,心裏卻總是不踏實,怕被陷進說不清道不明的泥沼而無力自拔。最讓他隱隱擔心的是,這事其實還沒完。


    在實驗小學建設期間,胡思義與朱金和和郝書記交往密切,許多事情都是越過他直接向朱金和和郝書記請示的。這中間肯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如果有,朱金和和郝書記就要設法找替罪羊,就要千方百計嫁禍於人,搬掉所有可能影響他政治前途的絆腳石。而他是這個項目的主管領導和最直接的見證人,就會首當其衝。


    原來朱金和讓他具體管這件事,他躲在背後不出場,真的還是讓他當替罪羊。其實,這很可能就是他要把楊興宇整倒的一個計謀和手段:借他人之手,把他整下去。他當時想到了這一點,卻沒有堅持不去,而再次當了出頭鳥。現在不僅周市長把矛頭直接對準了他,郝書記也對他懷著防範和戒備心理,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朱金和更是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他先是在局黨組會議上借批判胡思義的名義,含沙射影地批評他,然後在教育係統大大小小的會議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件事,再次把他推到了冤屈台上。


    楊興宇正準備采取對策,跟他進行交涉,卻已經來不及了。這天上午,他上班不久,就突然有三個穿便衣的人,神秘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其中一個人他認識,是市檢察院檢察一科的施科長。


    他抬頭見他們走進來,心頭就不禁一緊。他趕緊站起來請坐,遞煙,給他們泡茶。然後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緊張地等待他們開口。他的腦子裏則迅速翻騰起來:出了什麽事?他們來幹什麽?是不是來調查下麵什麽人?


    嗯,肯定又是下麵哪個校長或者負責基建的人出事了。這兩年,教育係統已經倒了十多名幹部了,你作為基建方麵的負責人,確實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


    檢察員剛要開口說話,楊興宇桌上的電話響了。他就拿出來接聽,是下麵一個學校負責基建的副校長打來請示問題的。他接完電話,還沒放下,基建處副處長劉桂花走進來,站在他麵前,要請示什麽事情。


    施科長見他忙個沒完,就開口說:“楊局長,你安排一下手頭工作,跟我們走一趟。”


    楊興宇一驚:“叫我去?”


    施科長點點頭:“對,我們有事找你。”口氣有些強硬。


    辦公室裏的人麵麵相覷,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楊興宇極力鎮靜著自己,一邊不慌不忙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一邊對兩個部下交待著最近要做的一些事。劉桂花邊聽邊點頭應承,臉上卻泛起一層不易察覺的得意之色。這一細微的變化,也沒能逃過他犀利的目光。他覺得這種臉色有些不正常,可他來不及多想,就站起來對他們說:“我去跟朱局長說一下。”


    施科長說:“不用去了,剛才我們已經去找過他了。他不在,所以我們才直接到你辦公室裏來的。”楊興宇故意問:“那他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施科長想了想說:“他還不知道,這事不用他同意的。走吧,不要再猶豫了。他馬上就會知道的。”


    楊興宇想,可能是朱金和故意回避的。那他們帶我走,是屬於詢問呢?還是雙規?他想問,卻見施科長神情嚴厲地看著他,就知道這次可能不像上兩次那麽輕鬆了,轉身跟著檢察官走出了辦公室。


    出了教育局大門,檢察員帶著他向前麵那個四叉路口走去。路口停著一輛檢察車,施科長替他打開車門,讓他坐上去。車子開出去後,就徑直往市檢察院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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