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梅雪嫣從後院小屋搬到了湘竹院。


    夫人派金芍來搭把手,金芍是個能幹的,叫來了十來個粗使丫鬟和仆役,將鬆竹院裏裏外外修整打掃了一番,拔野草,擦房柱,掃窗扉,曬桌椅,掛珠簾,忙得可熱乎了。


    陳婆子有些惴惴不安,問道:“嫣娘,夫人突然待咱們這麽好,不會有事吧?”


    “林三郎要回來了。”


    梅雪嫣答道,湘竹院本就是林三郎以前住的院子,他要回府,自然要修葺。一段時間不住人,荒草淒淒的,假山旁栽種的湘妃竹因為疏於管理,長得茂盛卻淩亂,石塊堆砌。


    夫人讓梅雪嫣搬過來,大約是做做樣子吧,給所有人看,這也是夫人一向的做法。


    “這……”


    陳婆子半喜半憂,喜的是嫣娘終歸算三房的人,林三郎回來,嫣娘有個可倚靠的,憂的是與嫣娘的意願不符,到時候別惹出事端。


    “暫且安心住下吧,湘竹院比咱們那個後院小屋寬敞舒適得多。”


    夫人的命令無法反駁。


    開春之後便是一年的縣試,梅雪嫣原本想著不必那麽急迫去考的,看來也隻能硬著頭皮去了,有了文位,才有安身立命自由自在的本錢。


    “梅姑娘說得對,等三爺回來,院子裏也有人氣。”


    金芍穿著明黃色的裙子,她是一等丫頭,在夫人房裏盡心伺候,在這邊隻需比劃手腳,讓粗使仆婦們去做。


    “姑娘,院子打掃幹淨了,叫上人去搬東西吧。”


    梅雪嫣的東西沒多少,左右不過是舊被褥炭爐子瘸腿桌子之類的,這些鬆竹院都有,家具是上好的黃梨木做的,蚊帳被席全是新的,要是把梅雪嫣那套弄過來,端的掉了這院子的價,所以金芍做主,全給棄了。


    隻有主仆二人的衣裳,幾本書和文房四寶。


    陳婆子萬分不舍,撿著一些小物件自己挪過來。


    給梅雪嫣安排的是西廂房,都是按照三房姨娘的規格來,梅雪嫣走幾步碰到下人,他們也會親熱地叫一聲“梅姑娘”,他們會見風使舵,都知道梅雪嫣身份要升了,童生還是次要,主要是快成“姨娘”了。


    既然身不由己,梅雪嫣也隻能隨遇而安了。


    至少吃穿不用愁了,陳婆子去廚房取午膳時,跟以前截然不同,她們倆人有三菜一湯,且是兩葷一素,魚肉雞鴨總少不了。


    午膳後,梅雪嫣將一張小書桌搬到外頭,曬曬太陽。


    “總算是開春了,不然臨安縣是要凍死人的呢。”


    陳婆子坐在一旁,絞著手裏頭的繡件,這會兒天朗氣清,雪已經化幹淨了,陽光明媚,盡管春風還帶點餘寒,可比前幾天陰寒徹骨好多了,陳婆子膝蓋不酸痛,在太陽底下做女紅,麻利了許多。


    “是啊,咱們買的那些炭,今年應該是燒不完了。”


    梅雪嫣閑聊著,想到那個賣炭的趙老伯,過了冬之後,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另外的營生,大概要忙著犁田播種吧。


    “要是天天這麽清閑多好,老婆子一輩子還沒這麽舒坦過,還是托了嫣娘你的福。”


    不是大富大貴,勝在舒心,梅雪嫣也喜歡,要是沒有林三郎的事,那就完美了。


    “陳媽媽,你見過林三郎麽?”


    陳婆子回憶了一下,說道:“見是見過,那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呢,調皮得很,在府裏頭上躥下跳的,不過心正,不欺侮下人,大家都很喜歡他。以前年紀小叫林三郎,現在是個壯實後生了吧,成婚之後就要改口叫三爺了。”


    “也不知道人品怎麽樣。”


    梅雪嫣停了停筆,陳婆子對林三郎評價不錯,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隻盼他沒有走入邪魔外道,為人不錯的話,梅雪嫣退婚起來就容易多了,怕就怕像地痞無賴一般的人,那可是難纏得很,就算脫身也要惹一身騷。


    “嫣娘放心,三郎是個好孩子,他去參了軍,應該是渾身正氣,有擔當的男兒郎了。”


    陳婆子還以為她慢慢接納這門親事呢,梅雪嫣輕笑,什麽浩然正氣,不過是陳婆子的臆想,軍隊裏出來的人,才更加仗勢欺人呢。


    “嫣娘,你在寫什麽呢?字這麽小,跟螞蟻爬似的。”


    陳婆子湊過來看,她不識字,也隻是瞧個好奇。


    “練字呢,隨便寫寫,比螞蟻可大多了,要說也是蜜蜂。”


    梅雪嫣端詳了一下,她有空就練字,記憶裏有底子的,所以熟悉得很快,現在她的字談不上書法,卻可以入眼了。


    字是文人的臉麵,跟名片一般,極其重要。


    紙墨貴,所以梅雪嫣盡量寫小,且每字都是一筆一劃很細心,看起來還挺工整。夫人給梅雪嫣每月五兩的月例,可梅雪嫣不能依靠這筆錢,不長久,所以還是得省著花。


    “原來你們換院子了啊!”


    陳君生走進來,背著一個書箱,忍不住四處打量這個院子。


    陳婆子幫他把書箱提下來,問道:“君生,你咋又來了,守門的讓你進?”


    “我跟他們混熟了,我現在也是童生,就說是梅案首的同窗,他們也沒攔著的理由。”


    夫人沒有下令禁止梅雪嫣與人來往,所以那些下人都給林三郎的“未來姨娘”一些麵子。


    陳君生是林府的家生子,以前跟著書鋪掌櫃,能混進來幾次,現在辭了之後,不能隨意進出,反倒是童生這個身份有用,剔除了他的奴籍,現在他也是良民了,他以梅雪嫣同窗的身份進出,沒什麽不妥。


    隻是為了避嫌,所以他來得少,有時候托下人捎口信,也不進林府。


    “娘,我不在書鋪當學徒了,掌櫃的待我極好,他也挽留我了,可我不想叫他為難,你看,臨走他還給我支了二兩銀子的工錢呢!您拿著吧,嫣娘在林府,要使銀子的地方多。”


    陳君生當學徒幾年,月例也就十來文錢,掌櫃的能一次給他二兩,是極大的恩惠了。


    “不用了,我跟陳媽媽不缺銀錢,也懶得打點那些丫頭仆婦,你現在一個人,沒有銀子傍身是不行的。”


    梅雪嫣感激他時刻想著她們,她現在有餘錢,不需要接濟了。


    陳婆子也說道:“你拿著吧,掌櫃的是個好人,你以後記得報答他。”


    “嗯!”


    陳君生將銀兩收回布袋說道:“嫣娘,我那邊的事料理幹淨了,咱今天就去縣學堂報道吧。”


    “行,陳媽媽,你幫我收拾下書桌,那些紙稿都不要扔了。”


    梅雪嫣沒什麽可整理的,象征性地帶了個書簍,裝了幾本陳君生之前的手抄本,其實她早就倒背如流的,不過空手去學堂,也有點說不過去。


    縣學堂總算不擁堵了,剛進入便聽到書聲琅琅,沒有人在外邊亂跑,看來教風確實嚴謹。


    沒有過多冗雜的手續,由人領著去等級注冊學籍。


    “學費半年五百文,你們是一次繳清還是?”


    登記的老頭拿著本名冊,抬頭問道。


    五百文不多不少,對富家子弟來說,他們的零花錢都不止,對莊戶人來說,卻難以湊齊,難怪上縣學堂的,有錢公子居多,不過馮院君仁義,照顧寒門子弟,學費可以分幾次上繳。


    梅雪嫣他們現在有餘銀,所以一次給了一兩。


    “學費已經包括住宿費,和教案費用,這是童生一年的講義,還有你們的衣衫。”老頭看著梅雪嫣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是男子青衫,你的話,馮院君交待過,可以穿便服……”


    “多謝馮院君照拂,不過學堂規矩不能因我而廢。”


    梅雪嫣接過青衫,心想,就算她不穿也可以給陳君生,白白得了兩件好衣裳。


    要說縣學堂真是以人為本,處處周到,五本文錢囊括了住宿費教案費,還能領到兩件製式青衫,秀才還有冠冕,每日上學必須儀表整潔。


    梅雪嫣翻了翻厚厚的講義,應該是學堂夫子們編寫印刷的。


    縣學堂就學的有五年秀才,四年童生,童生以下沒有功名的也有好幾百,不少學子不是城內的,所以學堂還建有宿舍。


    陳君生沒有了落腳之處,也住進了縣學堂,但梅雪嫣多有不便,選擇了走讀。


    換了一身製式青衫後,梅雪嫣覺得輕鬆許多,男子的衣服沒女子的繁複,陳君生見到她女扮男裝,愣了好一會兒,才一邊打轉一邊嘖嘖稱奇。


    “嫣娘,你穿男子衣服真好看!真是一個白麵書生!”


    梅雪嫣有些羞赧,敢穿著男人衣裳過市的,絕對不多。


    女子比男人秀氣得多,梅雪嫣這些日子氣色也變好了,麵龐白皙,體態纖細,又添一絲書生意氣,剪睡瞳裏如有漣漪,隔遠瞧著,如詩如畫。


    “你也不錯,見過陳學兄。”


    梅雪嫣和陳君生互相作揖,倆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再鬧騰,倆人找到了童生一年的課室,跟教書的周夫子見了禮,周夫子是個老秀才,癱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對梅雪嫣和陳君生也興趣寥寥。


    “你們就坐最後一排吧。”


    周夫子隨手指道。


    卻見沈子文也在其中,衝他們隱晦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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