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頭把一車炭盡數送到了林府。


    “娘子,你買這麽炭做什麽?屋裏還有炭呢!”


    陳婆子一邊搬一邊心疼得要死,她是窮怕了,一丁點東西都精打細算,能自己動手絕不舍得使銀子。


    “為了燒一些炭火,你每天跑那麽遠拾柴,陳媽媽,你身子骨也老了,萬一扭著腳傷了胳膊,到時候費的錢可比一車炭要多,你想想值當嗎?”


    也一起搬炭,自己動手自足習慣了,她氣力不如陳婆子,但也不是四體不勤。


    “你現在是嘴巧了,我說不過你。”陳婆子感慨道,“我到現在還跟做夢似的,怎麽就突然考上童生,連師爺都來送錢呢?娘子,你以後真要去考什麽科舉啊?”


    “我是這麽想的,隻要能恢複自由之身,咱們離了林府,往後活得自在就成,至於科舉考試倒在其次,我又沒指望著去做官。”


    隻有在陳婆子母子二人麵前,梅雪嫣才無需防備和偽裝,他們是可信之人,梅雪嫣的心事打算都可以跟他們講。


    原本是迫不得已隻能考童生來求生,現下沒那麽緊迫了,她隻盤算著如何擺脫林府,眼下沒有好主意,看來還是得去考個秀才或者舉人,才能徹底自主。


    “離開林府?”


    陳婆子有些茫然地問道:“姑娘在林府長大,以後是要嫁給三郎做闊太太的,咱們以前雖然被沈氏壓迫,可現在不同了,等三郎回來,你們就要成親,為何還要離開林府?”


    緣由?


    梅雪嫣也沒有緣由,大約是待在林府不自在吧,何況林三郎是什麽人她都不知道,怎麽能輕易托付終身?


    或許在陳婆子和外人眼裏,嫁到林府已經是最好的姻緣,享盡榮華富貴,隻需要相夫教子孝順長輩,窩在閨房裏做個好妻子好媳婦。


    但她眼界開闊了,知道什麽是兩情相悅,什麽是相濡以沫,什麽是一心一意,就再也不期待做個府裏頭的妾室姨娘,她的意中人必定是要忠心不二的,哪怕家境比不上林府,身份不如林三郎尊貴。


    “我不想嫁給林三郎。”


    梅雪嫣不求陳婆子理解,但也說出自己的心意。


    “陳媽媽,這婚事本就不是我情願的,嫁入林府看似風光,可大戶人家人多手雜,你看林府家門衰敗,隻有三房和四姑娘,四姑娘在繡樓沒回來,大房和林三郎不在臨安縣,光二房就勾心鬥角容不下人了,萬一全回來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陳婆子想了想,這家宅大院,哪家不是鬥來鬥去的,當然要為自己爭一爭,不過嫣娘勢單力薄,有畏縮之心也能理解。


    “你說得也是,別的女人有娘家撐腰,你一個人就跟一塊肉落到一群狼中間一樣。隻是要自立恐怕有些難,沒有銀子,夫人那邊不會鬆口的。”


    童養媳連性命都是夫家的,哪有什麽資格說退婚?


    說起娘家,梅雪嫣沒什麽印象,她打有記憶起就在林府的小院裏。


    “陳媽媽,你是我奶娘,你知道我娘舅是哪家嗎?為何我從未聽你說起過?”


    陳婆子眼神閃爍,露出一些恐懼,差點連木炭都沒抱住。


    “嫣娘,你也大了,按說我應該告訴你。”陳婆子有些慌亂地說道,“可是我也不太清楚,我見著你時,你還隻半歲,摟在懷裏瘦得跟小貓一樣,我是林府的家奴,隻知道你是夫人抱回來的,恰好我產下君生,夫人就讓我養著你。”


    “你也沒見過我爹娘?”


    “沒……沒有。”


    陳婆子支支吾吾說道:“府裏頭沒幾個知道你是從哪來的,起初有幾個老人還知道一些,後來被夫人辭了。也有丫頭膽子大打聽你的身世,被夫人知道了,大怒之下把那幾個背後議論的丫頭賣到了窯子了,後來也就沒人敢提了。”


    梅雪嫣有些恍惚,將這些零碎的事情串到一起,她好似抓住了一根繩索,可無法拾階而上。


    “這麽說來,我不是被爹娘賣到林府的?”


    哪有將個小女嬰賣去做童養媳的?除非這家人是窮得糠都吃不上了,可就算他們想賣,林府也不是什麽人都要的。


    “不太清楚……”陳婆子急忙說道,“你暫時可千萬別打探,夫人好像很忌諱這件事。”


    梅雪嫣點點頭,不管娘家如何,也沒多少感情,和陳婆子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心裏頭已經把她當作至親,前世今生,她都沒能把握親情,現在定當加倍珍惜。


    “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要緊的是尋個賺錢的法子,為咱們以後安身立命做準備。咱們做繡工也不是長久之計,錢不多,還累壞眼睛。”


    梅雪嫣輕鬆地笑了笑,那些虛浮的事情她不過分看重,過好今日才是正道。


    “老婆子不中用咯,隻知道做這些體力活。”


    陳婆子湊到耳邊來細聲道,“還是嫣娘你厲害,剩下的十幾兩要是省著點,夠咱花兩年咯,以後我也幫不到什麽忙,君生腦子笨了點,但人實誠,以後你有什麽事讓他搭把手,兩個人商量著總好一些。”


    “對了,君生不在書鋪做學徒了。”


    “啊?”陳婆子驚道,“你說這孩子怎麽不安分?鋪子裏當差做得好好的……不行,下回他來我得說他!”


    “要我說不做也好,君生也已經是童生了,他雖然是林府的家生子,可按官府的律例,考上功名的人自動脫離奴籍,君生現在以學業為重,將來功成名就還比書鋪學徒差?咱們少跟林府瓜葛,以後脫身要容易得多。”


    陳婆子有些臆怔,她一輩子在林府當奴,自己的兒子能成為良民,她已經很高興欣慰了,可真離了林府,她真不知道要去做什麽。


    “你們有打算就好,不用太顧念我,老婆子也沒幾年好活的了。”


    “哪裏的話?君生昨天還說以後當了大官,要您享清福呢,也請一堆丫頭婆子伺候你。”


    梅雪嫣撿著可心的話說,陳婆子隻樂嗬,嘴裏說著她哪裏有那好命喲。


    木炭搬完了,小院外來了一個丫鬟,是夫人身邊伺候的,叫金芍,年紀比紅芷他們大上好幾歲,伺候夫人許多年了。


    “梅姑娘,夫人說,晚膳已經好了,讓我叫你去她屋裏用膳。”


    夫人調教的丫頭,說話和和氣氣,舉止有分寸。


    “讓我去?”


    梅雪嫣覺得詭異,夫人的規矩大,府裏原本是分餐製,後來削減用度之後,隻開了一個廚房,但是膳食都是有講究的,中午各房按規格取用,晚膳去夫人屋裏,表示家宅和睦子孫孝順。


    林二郎不在府裏,通常隻有沈氏有資格去夫人屋裏用膳,四姑娘和沈氏的兒子回府了,才會熱鬧一些。


    遑論梅雪嫣這個童養媳,就是妾室都沒這地位。


    “是了,梅姑娘快去吧,不要讓夫人等久了。”


    金芍把梅雪嫣領到夫人房裏就忙去了,梅雪嫣隻一個人站在屋裏頭,四處張望,桌上倒是已經陳列了許多菜品,正熱乎著,等了一會兒才有人進屋。


    “你怎麽在這兒?!”


    沈氏的柳眉蹙起,她手裏頭牽著小孩,身後跟著的是林二郎。


    “哥嫂好。”


    梅雪嫣不愛和他們打交道,隻做好自己的本分先行禮。


    “是弟媳啊,幹站著做什麽?夫人沒來就先坐一會嘛。”


    林二郎笑得很熱情,還給梅雪嫣挪了張椅子,梅雪嫣笑著避開了他的好意,正瞅見沈氏滿臉不悅地看著自己。


    “喲,什麽弟媳這麽要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才是夫妻呢,林榮昌,你正妻在這兒,你這是獻的哪門子的殷勤?”


    沈氏以往不在林二郎麵前爭風吃醋,但一見梅雪嫣她就忍不住,尤其是林二郎對她別有用心,她就更忍不下這口氣。


    林二郎訕然,趕緊又把椅子挪過去請沈氏坐。


    沈氏看了氣不打一出來,這算哪門子事?一腳踢飛了椅子。


    “人家是堂堂的童生,連縣令大人都要嘉獎呢!正眼都不會瞧你,你熱臉貼什麽冷屁股,現在把她不要的東西給我,林二郎,你眼裏還有沒有我?!”


    “你說你動不動就咋咋呼呼的!”林二郎也惱,瞪著眼說道,“怎麽著都不能如你的意!”


    沈氏見他還敢頂嘴,哭嗓著用帕子去拭淚。


    “瞧見沒有,你就一心向著這個小賤人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沈氏拉過兒子來,抱著兒子哭了幾聲。


    “嘉寶,你爹都快不要我們了,都是這個壞女人害的,你瞧好了,以後咱們娘倆都要被她趕出家門的,你爹被這個狐狸精迷了心,你可要向著娘啊!”


    小孩穿著錦衣袍,戴了個貂皮小氈帽,胸前掛著金鎖,胖乎乎的,正是林二郎和沈氏的兒子林嘉寶。


    林嘉寶才六七歲,隻聽信父母的話,對梅雪嫣露出仇恨的目光,沈氏一拾攛,他衝過去,抬起腳往梅雪嫣身上踹。


    梅雪嫣早不木訥呆傻了,哪裏會被一個小孩踹到?她也不想跟這房人計較,隻躲過去就罷了。


    林嘉寶衝得快,抬腳落空便站不穩了,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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