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初夏的月夜,涼潤而不寒,微風颯颯而湖光瀲灩。


    無爭靜靜地坐在湖邊,光著腳,享受著這一分的清涼。


    這些日子來總是過得煩亂而又忙碌,自己難得有這麽清淨的時刻。


    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在邊上晃來晃去,忘記自己是個王爺,是宗主,是個兒子,是個丈夫。


    沒有一切煩心的事兒,像個孩子,踢著湖水,濺出片片水花,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幼稚過。


    他想起了過去,又想起了如今,他覺得老天還是眷戀自己,縱然過去種種不堪,可如今也算苦盡甘來,至於未來,他卻不敢想了。


    他也不去想了。


    此刻雖然是半夜子時,但隨著武林大會的臨近,街上亦滿是遊玩的江湖人,還有做生意的小販。


    無爭雖然在這一到夜裏就已然無人的林園中散心,可還有不識趣的人闖進來。


    一男一女,卿卿我我。


    拉著小手,往無爭這邊而來,似乎並沒有發現他,說著悄悄的情話。


    但如此靜夜,無爭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心中頓然起了雞皮疙瘩,自己對杉兒跟芷柔,從來不曾說過太多的情話,亦不會說得如此肉麻。


    但他靜靜地聽著,並不打擾他們,他們理解,一臉的笑意。


    月光照在他雪白的發絲上,再加上他一動不動的一身黑袍,有些詭異。


    “啊……”


    是個尖銳的女人聲音,人家發現他了。


    邊上的男人道:“是個人,不要怕。”說罷向無爭吼道:“老頭子,半夜三更的裝什麽鬼。”


    無爭存心戲弄他們,並不回頭,腹語傳音道:“年輕人,對老人家怎麽這麽沒有禮數。”


    這聲音顫顫巍巍,又有些陰柔,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哭訴。


    “我怕,他是個人是鬼?”那個女的聲音頓時有些發顫。


    “就算是鬼,我也讓他做不成鬼。”說罷,把臉向無爭刺來。


    但出劍笨拙,又有些猶豫,似乎是為了在這女子麵前顯示男兒氣概,卻又難遮自己心中膽怯。


    可無爭又是何許人也,他的劍未到,無爭的身影飄散而起,在空中一個翻騰,輪到那女子的麵前,背對著她。


    白發黑袍,互相交應,白的融入月色,黑的融入黑夜,乍一看,擼如鬼似魅,攝人心魂。


    那女子連連後退,緊張得喊不出聲音開。


    那男子見無爭躲開,又揮劍而起,直擊無爭而來。


    十字長劍。


    自己當年在鑄劍山莊打造的那一柄長劍,竟然會在他的手裏。


    劍鋒直至,無爭不停地閃躲,並沒有還手。


    可惜那男子武功平平,無爭當年的長劍在他手裏,沒有絲毫的發揮,招式混亂,毫無章法,越打越亂。


    無爭亦無心跟他糾纏,突然身影一閃,退出數丈外。


    他淡淡地問道:“這把劍不是你的吧?”


    “怎麽不是小爺,就是小爺的劍。”那男子急道。


    無爭笑道:“我勸你啊,還是把這把劍收起來,不要拿出來瞎比劃,功夫那麽差,你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那男子揮劍便再要向無爭襲來。


    “住手。”


    一陣威嚴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那男子一聽,連忙罷手,退到一旁,而無爭依舊背對著他們,僵直地站著,靜靜地看著湖麵。


    不過片刻,一個一身純藍的女子便出現在無爭的身後。


    她柔聲道:“舍弟無禮,還請前輩見諒。”


    無爭淡淡地回道:“無礙,無礙。”


    “還不快向前輩道歉。”那女子高聲責備道。


    那男子急道:“我有什麽錯,我道什麽歉。”


    “道歉。”那女子怒斥道。


    無爭淡淡道:“不用了,不過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下。”


    說完,無爭慢慢地回過頭來。


    那女子隨行的侍女手上提的燈籠,見無爭的劍照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有些驚訝,這前輩竟然跟自己年紀相仿,容顏清秀,但又不失威儀。


    “什麽問題,還請兄台提問。”她很快就鎮定下來,柔聲問道。


    無爭淡淡地問道:“你們跟蒼鷹堡是什麽關係?”


    那女子道:“在下便是蒼鷹堡堡主白心月。”


    “十多年前,你是個孩子,你爹呢?”無爭不冷不熱地問道。


    “我爹已經去世多年,不知閣下跟我爹有何關係。”白心月疑問道。


    無爭慘笑道:“仇人,可惜他死了,就算了吧。”


    他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眼前的女子,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十五年前,她不過是個孩子,自己不能跟她去計較。


    “仇人。”白心月頓時警覺起來,但見無爭並無惡意,這才說道:“不知我爹跟閣下有和冤仇?”


    無爭淡淡地回道:“跟你們沒有關係,既然你爹死了,所有的恩怨也就此了結,隻不過,那一把劍還是不要隨便讓這麽個武功平平之人使用,會傷了自己。”


    無爭說完,便落寞而去。


    曾經的種種,又如昨日,不斷從遠久的記憶閃現出來。


    那男子有些不服氣,想在對無爭出手,卻依舊被白心月攔住。


    她怒斥道:“真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人你也敢招惹。”


    “有什麽嘛,再有幾招,我就能將他打敗。”那男子傲嬌道。


    “給你一千招,一萬招,你也贏不了他,況且你也沒這個機會,他要想殺你,一招而已。”白心月正色道。


    那男子有些心虛,便岔開話題道:“姐,那人說是爹的仇人,為何卻不對我們動手。”


    白心月道:“他是個恩怨分明之人,既然不再跟我們尋仇,往昔的恩怨,也就此了了。”


    “小姐,那這個人會是誰?”邊上的丫鬟疑問道。


    白心月無奈地搖搖頭道:“我隻能看出他的功夫很高,其他的不知,如今武林大會在即,南北武林匯集,再見爹的仇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正色道:“心明,從明日起,你必須跟隨我邊上,否則就自己回堡裏去把。”


    白心明無奈道:“好。”


    白心月又道:“把表小姐送回府去。”


    表小姐便是剛才與白心明卿卿我我之人,這會兒愣在那兒。


    丫鬟應了一聲,便將那表小姐攙扶走了。


    本來極好的心境,卻被攪和得一點不剩。


    無爭有些落寞地依舊在園中閑逛。


    可是沒走幾步,卻又見白影。


    白心月,她正站在無爭的麵前,一臉平靜地看著無爭。


    她為什麽會又來找自己,無爭不明白,她自己亦或不明白。


    或許,無爭對他而言,整個好人,又是個讓人好奇的神秘人。


    無爭不知道說什麽,隻是停住腳步,默默地看著她。


    她柔聲問道:“我爹跟你究竟是什麽仇?”


    無爭竟無言以對,他是殺了很多滴血牡丹,可是滴血牡丹之間並沒有友情,自己亦沒有必要去為他們報仇,為雪柔,可畢竟雪柔不是死在她父親手上。


    為自己?殺別人,被人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或許,隻是為自己找個可以遷怒的對象,可蒼鷹堡堡主畢竟是死了,自己也就沒有什麽可生氣,或者憤怒的了。


    歲月悠悠,如今竟已然十多年過去,也沒有什麽記住的了。


    無爭淡淡地回道:“不重要了,已經不重要了。”


    白心月慢慢地走到無爭的身邊,陪著他往前而去,柔聲道:“你真是個講究人。”


    無爭看她年紀,約摸與自己相仿,便微笑道:“你就不怕我反悔嘛?”


    “我想不會的,公子你絕不會去為難我這樣的弱女子。”白心月柔聲道。


    無爭竟無法辯駁,可笑了笑道:“你你如果算是弱女子,那天下豈不是都是弱女子。”


    “哈哈。”這笑聲很輕,但卻很動聽,“你這人真有意思。”


    無爭道:“你那弟弟跟你不是一母同胞吧?”


    “你怎麽知道?”白心月疑問道。


    無爭道:“慫包,作為蒼鷹堡的少主人,竟然這般無用,再說,也不該由你來繼承這堡主啊。”


    “他是我爹收養的,本來有打算讓他繼承堡主,可惜,如你所說,慫包一個。”白心月淡淡的回道,看不出有什麽表情。


    無爭道:“節哀順變。”


    無爭的話亦很淡,聽不出什麽味道。


    白心月道:“有什麽可悲哀的,難道我做堡主就不好麽?”


    無爭笑道:“挺好,挺好。”


    白心月又問道:“你似乎認識我弟弟手裏的那一把劍?”


    無爭淡淡回道:“認得,那是把滿是血腥的利刃。”


    白心月又問道:“那劍原來的主人是誰?”


    無爭反問道:“怎麽?你不知道。”


    白心月搖搖頭道:“不知道,隻是從我父親的藏劍室中取出來的,我見它並沒有太大的收藏價值,便給他了。”


    無爭道:“是啊,沒什麽收藏價值,可是它殺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或許更多,這樣的劍,冤氣太重,是不吉利的,最好把他收起來。”


    白心月好奇道:“那你能否告訴我這把劍的淵源?”


    無爭淡淡回道:“不重要了,不重要了,都過去了。”


    白心月道:“那什麽是重要的?”


    “好好活著。”


    無爭話音一落,身影一閃,以掩耳不及迅鈴之勢,從她身邊消失。


    白心月忙道:“我們還能再見麽?”


    “最好不見。”


    無爭的拒絕幹脆而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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