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個貼身太監去請皇帝,張太後又坐回座位上去,目光落到那份奏折上麵。


    沒錯,這份折子正是楊廷和所上的彈劾揚州府推官吳世奇挾持民意,邀名賣寵。


    不過,楊廷和什麽樣的人物,就算要彈劾吳世奇,文章卻也寫得很是隱忍。這告狀,也得講究策略和風度,堂堂兩榜進士,狀元公出身,未來的內閣輔臣,必然不可能像民間潑婦一樣罵街,失了體統。


    折子上除了並沒有提他在滄州碼頭被百姓圍攻一事,隻說吳世奇不過是舉人出身,當初擢撥為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已是違製。這次有代管長蘆鹽運使司,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況且,吳大人沒有一日為政經驗,又如果管轄得了這麽大一個衙門,將來隻怕是要鬧出亂子的。


    請朝廷另派要員去長蘆鹽司主政。


    另外,吳世奇當初帶這揚州兵攻占鹽司軍械庫,雖說是事急從權,可帶兵越界攻打一地方政府機構,已是開了惡例。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請朝廷免去他揚州推官一職。


    老楊什麽人,這到折子一上,不但能激起所有正經科舉出身的文官的公憤,而且還隱約給吳推官安上一個帶兵做亂的罪名。


    如果換成洪武、成祖年,誅三族都不過分,當然,如今的政治風氣沒當年那麽酷烈,老舉人倒不至於被人砍掉腦袋,可官兒卻是做不成了。


    所以,一接到通政司遞上來的折子,張太後一看,就勃然大怒。


    她氣的卻不是這兩件罪名,而是吳世奇被任命為長蘆鹽司轉運使這事自己卻是一無所知。


    長蘆鹽司貪墨兩百萬兩庫銀一案早在十來天前就傳到了京城裏,此案一出震驚朝野。張太後也知道這是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一個處理不好,自己這兩個月辛苦維持的祥和平安的局麵就將毀於一旦。


    於是,她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將那幾個人犯押解回京待審。


    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之後,再派得力要員去長蘆鹽司做轉運使。


    畢竟,鹽司可是僅僅次與兩淮鹽司的省一級大衙門,讓人去做轉運使可,不讓誰去,都值得推敲。


    勢力使人爭,主要的人事任命都要慎之又慎,搞不好要引火**,弄得皇家也下不來台。


    卻不想,皇帝竟然偷偷地塞進去一份聖旨,任命吳世奇做代管長蘆鹽運使司。


    “這個狗屁吳世奇又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哀家怎麽從來沒聽說過?”看到這本折子,張太後又驚又怒。


    倒不是皇帝越過自己直接下了中旨,實際上,最多再過半年,等到正德皇帝一大婚,張太後就要還政於帝。


    張太後不是一個貪戀權力之人,從骨子裏來說,她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女人,一個賢妻良母。這天下本就是兒子的,她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哪裏有母親和兒子爭天下的道理?


    她生氣的是兒子實在太胡鬧了,如此一個如同封疆大吏一樣的職位,竟然就這麽輕易地給了一個七品芝麻官,而且,這人還不是進士出身。


    傳了出去,必然群臣不服,必然天下大嘩。


    如此一來,天子威嚴何在?


    一直以來,在大臣們的心目中,正德天子就是一個荒唐胡鬧之人。此事一出,激進的大臣隻怕要指著他的鼻子罵“昏君!”


    一想到這個後果,張太後心中就是一真惱怒。


    她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情緒,若是見了兒子,隻怕立即就友好爆發,這才叫那太監別忙請皇帝過來。


    張太後在座位上做了半個時辰,等到心頭那口氣順了些,正德皇帝才在一個太監的帶領下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見過太後。”正德笑嘻嘻地坐到張太後身邊:“太後這麽急叫朕過來,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嗬嗬,朕現在年紀還小沒有親政,當初不是同太後你商量過嗎。國政大事你自己定就是了。朕也好趁這個機會再玩上半年,當初蘇木在東宮的時候,就同朕說過,這當皇帝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事。可一但幹上了,到死才算是解脫。朕眼見著就要苦一輩子,這最後的輕鬆日子,自然要抓緊了過。”


    聽到皇帝提起蘇木的名字,張太後想起離家出走的女兒,想起蘇木一直沒有將太康公主帶回京城,心中又是擔心又是傷感又是憤怒。


    尤其是皇帝那副笑眯眯吊兒郎當的模樣,更是叫她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惱怒:“陛下,先帝在世的時候克己守利,每日操勞政務,當為世人之楷模。他將這麽大一個江山交給你,你卻渾然不放在心上,叫哀家好生失望。”


    說起去世已經好幾個月的弘治皇帝,張太後眼圈就紅了。


    見太後傷感,正德皇帝忙收起不正經的笑容,慌道:“太後,好好地提這些事情做什麽?如今朕還沒有親政,也就在宮中觀政學習罷了。有內閣和太後你管理這個國家,一切按照弘治朝的規矩辦就是了,朕又何必插手。所謂,槳多打爛船,朕也要學那黃老之術,清淨無為,予民休息。”


    “陛下知道這個道理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張太後提高了聲氣,指了指楊廷和遞上來的折子:“陛下你可以看看,這事又做何解釋?”


    “國家大事,自有太後和內閣做主就是了,朕看不看又有何妨?”話雖這麽說,正德皇帝還是拿起折子隨意地看了一眼,然後“哦”一聲:“就這事,這個楊廷和也太小題大做了。”


    然後就扔到一邊。


    張太後見皇帝依舊如此沒有正形,惱怒地一拍椅子的扶手:“陛下慎言,楊廷和乃是正人君子。長蘆鹽運使司的轉運使一職何等要緊,自然要選正直老成之士擔任。要由閣老推薦,百官商議之後才能定奪。否則,這麽大一個財源若是亂了卻如何是好?如今可好,卻將一個非正經出身的七品推官擢拔到如此高位,與封疆大吏同列,朝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壞了朝廷取士用人的規矩,將來可是要釀成大亂的。陛下,哀家且問你,這個什麽吳推官的任命可是你下的中旨?”


    說到這裏,張太後憤怒地胸膛一陣起伏。


    正德一笑,隨意地坐在太後身邊,伸出手去輕輕地拍著母親的背心,笑道:“娘你被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叫朕心中如何落忍?”


    堂堂一天子竟然以“娘”稱呼太後,本是違製之舉,可這一聲“娘”叫得情真意切,張太後聽得心中一暖,竟然發做不得。


    堂中的太監和宮女們知道陛下和太後有貼心話要說,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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