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縣的考生進場最早。


    一般來說,所有的考試進場次序都按照地域遠近點名。近的先進,最遠的排在最後。那是因為曾經有考生因為所在的縣城離考場最遠,又有事耽擱,在最後時刻才趕到貢院,差點錯過考試的緣故。


    蘇木進考場之後,心中惱火。自己這幾日還真是倒黴,先是被胡百戶無端軟禁了好幾日,後來得了胡進學的幫助,這才騎了馬匆匆趕回府城。累了個半死不說,在床上躺不了幾個小時就又起床趕到考場,到現在,他還是全身酸痛,懨懨欲睡。


    身體上的疲憊且不去說,關鍵是胡小姐和小蝶她們這一鬧驚動了知府大人。最後,知府大人給自己下了個必須拿第一名的死命令,否則,就會名落孫山。


    拿第一是那麽容易的嗎?


    蘇木苦笑,回想了一下,曆史上的名人們就算再大牌,再才華卓絕,也不敢在考前放出這樣的狂言來。堂堂張居正,乃是明朝第一流的大政治家,參加湖北鄉試時,不也落過一次榜。


    王陽明厲害吧,心學宗師,千古一人,也是考了兩次才中了進士。


    就算是狂傲唐伯虎在參加會試之前也隻能說必中,而不敢說自己必奪頭名。後來果然是中了,不過,卻被人懷疑舞弊,被捉拿下獄。道理很簡單,科舉如此隻難,你姓唐的憑什麽說中就中,其中必然有鬼。


    蘇木自家事情自家最清楚,若論起真本事,在一千保定的童生中也隻能排進前一百名之內,這還是因為他是個現代人,對八股文有一定的見識,知道這東西文彩什麽的不要緊,關鍵是格式,格式對了,就占了個起首。


    其次,這一個多月來,在韶泰韶老夫子的耳提麵命下,他的水平也提升極快。做為一個現代人,別的功夫或許比不上古人,但學習方法,和歸納總結的能力卻是經過成千上萬場大大小小的考試鍛煉出來的,這一點,自然要摔古人兩條大街。


    可即便如此,因為時間有限,他也隻算是勉強能夠上得了考場,運氣好的話,或許能中。一個不好,明年來過也是可能的。


    本期保定府府試有一千多考生,錄取兩百名。


    以蘇木現在的水平,上榜應該不難,可要想得第一,那還是算了吧?


    況且,他的文言文寫作水平也夠戧。


    真是家事,考試,事事關心,一想到這些,蘇木就心亂如麻,在考場裏坐了半天,死活也靜不下心來。


    作為一個副省級的大城市,保定貢院很大,裏麵有三個大殿,後麵還有十幾排考棚。這麽大地方,別說一兩千考生,再多上三五千也裝得了。


    這是因為從前的河北省省會就在這裏,在唐、宋時期,這裏可是要舉行鄉試的。


    現在因為隻是府試,又隻考一場,蘇木他們也不用被人相牲口一樣鎖在一人一間,站起來就能撞著頭的狹小考舍裏。


    考場就設在三個大殿裏,每個大殿各坐四百到五百人。


    裏麵密密麻麻地擺在蒲團和小幾,燈籠將殿中照得如同白晝。周圍都是虎視眈眈嚴厲監視的考官和衙役們,氣氛顯得很是凝重。


    蘇木的考試位置在最裏麵的那間殿堂裏,因為進來的時候天還很黑,也沒看清楚扁額上寫著什麽。


    他運氣也不好,恰好就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正好與坐在上首的柳知府麵對麵,一舉一動無不落到人家眼裏。


    看蘇木心神不寧地坐在蒲團上,柳知府不禁皺起了眉頭。


    對於蘇木,他是聞名已久了。作為兩榜進士,知府大人對於本府的文教非常看重,在看到蘇木那首詩之後,就留意上了此人。


    這詩寫得真是好,隱約有一絲唐人的開闊氣象,這一點恰恰是同時代人作不出來的。


    後來有聽說蘇木將名下六十畝田產寄在清苑縣學,治下的子民中出了這麽一個急公好義,又文才出眾的人物,心中怎能不高興?


    便想像過這個蘇木蘇子喬究竟是個怎樣風流儒雅之人。


    今日一見,儒雅倒是儒雅,風流卻風流得讓人心中惱火。


    好好一場考試,你蘇子喬要來考,自來就是,怎麽連帶著風流帳也帶過來了。


    真真是斯文掃地,不堪得緊。


    “不堪”對於讀書人來說,已經是很嚴重的評語。


    內心中,蘇木便被柳知府歸類進狂生一類人物當中。國家取士,首重德行,此人已是不能用的。


    因此,他才說了蘇木若不中第一,就不用來考的話來。


    如今,見蘇木老神在在模樣,知府大人更是有邪火一股股拱上來:你蘇子喬有幾分才氣那不假,可府試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今日定然要讓你中不了!


    府試的卷子早已經印好,很快,引著橫豎暗紅色格子的卷子就發了下來。


    然後是經貼題目紙。


    蘇木接過來一看,先鬆了一口氣,這三道題目都會作。


    一道題來自《尚書》,一道來自《春秋》,另外一題是《書經》。


    三到題目都是一句話,讓考生根據這一句話,將整個段落默寫下來。


    以前那個蘇木雖然智商有問題,可記性卻好,早已經把《四書》、《五經》背得一字不差。


    因此,這三道題對蘇木來說毫無壓力。


    當下就磨了墨汁,提筆用工整的三館體,一絲不苟地寫了起來。


    這次若不能拿第一就是失敗,蘇木也不敢亂來,字也寫得老實,一個個端莊方正,就好象是雕版印刷出來一般。卻不敢在卷子上玩個性,秀書法。


    如此,正好投了柳知府之好。


    柳知府老牌進士出身,承的是道學衣缽,素來隻喜歡《論語》,為人古板得緊。


    若蘇木今天用董其昌的體來答卷子,他固然會一陣驚歎:此子當真是驚才豔絕。


    可未必會給蘇木高分,至少在書法這一項上,蘇木別想拿到一分。


    考場上的字講究是的清晰工整,讓人看起來不至於出錯。你搞這麽多花頭做甚?


    ……


    一看到蘇木答卷如此老實穩重,館閣體也寫得如此之好,柳知府隻感覺有一到清涼之氣由腳下升起,直衝到頂心,竟有種舒爽的感覺,對他的印象微微有所改觀:能寫出這種字的人,性子應該不至於飛揚跳脫,或者胸有靜氣。也許,我對蘇木有些先入為主了,且再觀察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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