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凜冬,海麵風平浪靜,最後幾片落葉從大陸上飛落。


    今夜布吉島上又是寧靜的一夜。


    布吉島是位於狛納大陸最東邊的小島,有著“溫泉鄉”的美譽。之所以這麽稱呼,是因為有著經營的家族溫泉產業“十泉湯”。


    這座古老的溫泉聖地修建地很精致,用紅磚和水泥建築砌成,屋頂上疊放著煤黑色瓦片,整體看來猶如一位身披烏鐵鱗甲的武士,頂天立地地坐落在這座小鎮,戍衛著城鎮的寧靜。其中的石料來自布吉島的深山,經過精挑細選才作為整體的一部分投入,甚至連雕刻的木料都是召集族中的名匠來製作,以保持傳統的韻味。


    溫泉的種類十分多,但無一例外,都具有強力的治愈能力,能讓人的疲憊一消而散。


    大部分的溫泉都是露天式,在夜晚能夠看清整片星空,無數的星星爭相閃耀,再搭配恰到好處的溫泉,讓夜晚泡湯成為賣點。


    身著淡紫色羽織服的藍色熊獸人,胸口掛著用紅白繩交替編織而成的繩子,其正中央有個類似於“泉”字的金色掛飾。他提著火光微明的白燈籠,在庭園裏給前來泡湯的人分發牛奶,臉上帶著微笑。


    這並非是所謂的職業假笑,而是真心發自內心的笑。


    他叫十泉介,是這座“十泉湯”的主人,已經營六年之多,也算是慢慢把這家族產業,從破元戰役後的衰敗,逐漸引向繁盛。


    每天早上,他都會清理重要的溫泉池,其餘的則交給學徒去做。


    “介老板,今天怎麽沒看見浩浩那個小淘氣鬼?”一位老顧客似乎對這裏很熟悉,不由向他打招呼。


    “他還在讀書,暫時沒有時間幫我,今天的事大部分就由我和學徒完成。”


    “這麽晚還在看書,浩浩這次看來很認真,不過我倒記得是上次浩浩在店裏撒潑,說要跟那些異鄉人去新大陸玩,不是被你關禁閉麽?”


    十泉介苦笑,收拾著麵前的空杯子,也不多說話。


    “還有雞蛋麽?我想吃溫泉煮蛋。”老顧客輕笑著問他。


    溫泉煮蛋算是這裏的一項娛樂活動,用網兜把生雞蛋裝好,在人下水時丟下去,待人泡出汗後撈出,即可享受這份獨特的美食。


    “當然有,要不要清酒?以您的習慣,總會來點酒助興。”


    “你還真是了解我。”顧客微笑著,“如果有的話,給我來一杯上好的清酒。”


    十泉介端起空杯子,向顧客鞠躬,慢慢朝遠處踱步。


    庭院內的梅花也快要盛開,給這片綠地添上幾抹紅。一旁的水琴窟內發出悅耳的擊水聲,搭配著驚鹿蓄滿水撞擊石頭時發出的清脆聲響,讓這座湯店回響著來自自然的曲子。


    他穿過庭院的梅花樹林,就看到一大一小的兩隻棕熊獸人,正在那裏等待著他。


    棕熊的衣著十分簡單,灰色短袍和深棕色長褲,外加藤鞋,看起來更像是習武之人。小熊的服飾與他很相似,隻是顏色不同而已。


    “介叔~”小棕熊跳到十泉介的肩上,用頭蹭著後者的毛發,用頑皮的語氣自我介紹,“見舟碩參上~”


    “這不是碩碩麽?今天有空跟你爸爸過來泡湯麽?”十泉介反手撫摸著見舟碩的頭。


    “其實是妙光殿給我們安排任務,在這裏等待貓玄族長的歸來。”棕色熊獸人的語氣中透出一種無奈。


    “是麽…師父偷跑,妙光殿裏估計都亂成一團。”十泉介隨手招來一名學徒,囑咐幾句後就跟眼前的棕熊獸人聊起來,“不過這也很好,起碼見舟兄能夠好好跟碩碩一同修行。”


    “族長離開前有囑咐什麽嗎?”


    十泉介搖搖頭:“隻說半年後會回來,他還順便把白刃和伊諾帶過去。”


    “這還真是他的風格…”棕色熊獸人轉過身抱怨,“自己走就算了,還拖兩個人,真就嫌事情不夠大。”


    “相處幾天,我們也察覺到那些異鄉人沒有惡意,反倒給我們展示不少新鮮玩意兒,從直覺上來說我覺得可以信任。”


    “介叔,十泉浩那個愛哭鬼呢?明知道晚上是最忙的時候,還不出來幫你忙。”見舟碩打斷他們的話題,四處張望著。


    “他現在正到房間裏…”十泉介剛想解釋的時候,另一邊的土被扒拉開,一隻跟十泉介很像的藍毛小熊,從土裏扒拉出來,搖頭甩去頭上的泥巴。


    “呼…總算跑出來了…”然而小熊還沒高興兩秒,在看到十泉介的瞬間,一種心肺停止的感覺油然而生,“叔…叔?”


    “十泉浩!你在幹什麽!”十泉介不想剛才那般溫柔,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我…我…”十泉浩鑽出洞,躲到棕熊獸人的身後,委屈巴巴地看十泉介,“還不是叔叔你不讓我出來,在房間裏我都快憋死了。”


    十泉浩拉著棕熊獸人的手,想尋求幫助:“覺叔,你來評評理好不好?介叔這樣做太過分了…”


    十泉介把碩碩從肩上放下,滿臉陰沉地盯著十泉浩:“把伊諾的褲子扯爛,往白刃的內褲裏放辣椒粉的事我都既往不咎,但你回來絲毫不反省,還挖洞搞破壞,真是平時太縱容你了。”


    “熊介,你也別太責備浩浩,他畢竟好奇心重,喜歡玩鬧也正常。”


    “見舟兄,請不要袒護浩浩,做錯事就得承擔後果,這是我一直教導他的。”十泉介走過去,想要拉住十泉浩,然而他不停繞著棕熊獸人奔跑,躲避十泉介的抓捕。


    “我不要!每次我想做什麽你都否決,跟伊諾哥哥出海抓魚是這樣,和敖青叔叔上山采藥也是,甚至跟白刃叔叔學最基本的武藝都不行,每天讓我看醫書,我才不要!我的目標是成為魁鬥大會的第一名!”十泉浩仿佛仗著棕熊獸人在場,底氣也顯得額外充足。


    “那是因為你還小,不知道這些事的危險,等你基礎打好,我自然不會過多阻攔。”


    “每次都這麽說,太敷衍了!”十泉浩做出鬼臉,雙眼中透露出失望。


    十泉介也不接話,而是找到一池溫泉,將小腿放入水中,盯著深邃的星空。


    名為“見舟覺”的棕熊獸人隱約感覺到什麽,蹲下身輕輕推十泉浩:“去吧,坐在你叔叔身邊。”


    “可是…”十泉浩仍然害怕,拽住他的褲子不肯鬆手。


    見舟碩二話不說,飛起一腳把他踢到十泉介身邊:“讓你去就去!你個愛哭鬼慫什麽!”


    “很疼哎阿碩!你就是個暴力狂!”


    “說什麽暴力狂,我可是熊族的戰士!妙光殿的一員!”


    十泉浩不想聽他自吹,從地上站起來,慢慢挪動腳步,坐在十泉介身邊。


    他很謹慎,不敢隨意發話,隻是運用自己的能力,從水池裏分離出一個水球,放在手心裏把玩著。


    “浩浩,你是討厭叔叔麽?”


    “也不完全是啦…”十泉浩雙手的動作沒停,不敢看十泉介的雙眼,“隻是叔叔你有時候真的太嚴厲,我也很想和他們去玩,結果每次都被你攔住。”


    十泉介抬起手,撫摸他的臉頰,再次重複:“現在一些活動對你太危險了,我不想讓你受傷。”


    “可我覺得你是蠻不講理,伊諾哥哥就不會這樣,他會抽空陪我一起做各種玩具,你就隻會讓我看醫書…”


    “因為我也有我的顧忌。”十泉介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在溫泉裏打起水漂,“你還是個孩子,思考問題不夠全麵,有時僅憑片麵的觀點去看待眼前的事物,隻是盲人摸象而已,看醫書也是為了讓你能夠更好地幫助別人。”


    “但憑借硬實力保護別人,不也能幫助別人麽?”十泉浩反駁,“僅憑醫術,根本幫不了多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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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不同以往,戰爭已經結束,幫助別人的方式不再是在戰場上揮灑熱血,而是融入平常人的生活。”


    “可是有叔叔你不就夠了麽?你的治愈能力可是我見識過最強的,沒人能超過你,況且有醫生就得有戰士挺身而出吧?”十泉浩興致勃勃地說,“以後就讓浩浩來保護叔叔,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叔叔,盡管有時不可理喻,但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十泉介沉思幾秒後,對他說道:“明天我們去山上掏蜂窩吧,這幾天你的確辛苦了,你也很想跟碩碩開心玩上一次吧?”


    “真的麽叔叔?那麽…”十泉眼神放光,轉身就對見舟碩丟出一發淡碧色水球,糊他一臉。


    “這是還你的!”


    “十泉浩!你個愛哭鬼皮癢了是吧?”見舟碩用衣服拭去臉上的水滴,沒好氣地說。


    “這叫禮尚往來!”


    “那就嚐嚐我的飛踢!”見舟碩一記飛踢,跟十泉浩同時掉入溫泉裏,在水中玩鬧起來。


    “有本事跟我在岸上打!別仗著對水的親和性耍賴!”見舟碩很顯然水性不夠好。


    “就不!打架誰管你在哪裏!再說你個土屬性的還克製我!好意思說!”


    “打歸打,你扒我褲子幾個意思?隻會耍陰招的愛哭鬼!”


    十泉介看著麵前的畫麵,也不製止。見舟覺靠近他,坐在身邊看著這場好戲。


    “想通了?”


    “也不算想通,隻是覺得在處理浩浩的事情上,我依舊像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十泉介說。


    “快三十歲的人,說這個不合適吧?”見舟覺脫下藤鞋,雙腳放入溫泉中,一股暖意直衝腦門,“呼…果然還是你這裏的溫泉最棒。”


    “見舟兄,你說要是浩浩的父母還健在,他會比現在成長得更好麽?”


    “我不知道。”見舟覺一句話打斷他的思索,“世間的選擇永遠隻有一條,就好比山間的泉水,在遇到岔路口也隻能選擇一個方向,無法回頭,看不到另一條路是死路還是更寬敞的河道,可既然做出選擇,也隻能做到最好,不是麽?”


    十泉介沒有馬上回複,凝視著水麵的波紋,看著清澈的水池,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六年前,因為哥哥的犧牲,自己則是成為浩浩的唯一監護人,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回想起破元戰役裏發生的噩耗,他更加覺得和平來之不易,於是離開寶興城,在這裏發展家族產業,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世間嫋嫋似青煙,唯我悠悠賽神仙。充耳拒聞繁瑣事,把酒暢飲何須言?”十泉介獨自念詩。


    見舟覺從懷裏掏出一壺酒和兩個酒碟:“熊介還是那麽有才,雖然我對這也不大懂,但我知道你作詩時無非就是心情鬱悶。不過既然提到酒,不介意跟我來兩杯?”


    “既然見舟兄興起,那我就陪喝兩杯。”


    兩熊坐在水池邊慢慢喝,十泉浩跟見舟碩在溫泉裏鬧騰著,好一副愜意的樣子。


    “你其實對浩浩的話挺在意吧?”見舟覺搖晃著酒碟中的酒水,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讓十泉介有些難以適應。


    “我希望他能安心長大,繼承我的衣缽,管理好十泉湯這個家族產業。”十泉介一口喝完酒,“隻是有種預感,明年的狛納大陸會不大安寧。”


    見舟覺翻個白眼:“得了吧,又是你那不準的預感,每年都不知道說過幾次,聽膩了都沒見過一次成功的。”


    “或許吧,隻是我怕自己要是突然消失,浩浩以後會怎麽辦。”


    “孩子總有一天會獨立的,就像現在的我們,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


    “是啊。”


    最後,十泉介抱著十泉浩回到寢室。因為兩隻熊孩子互相打鬧,結果都沒力氣癱倒在溫泉邊,雙方才酒終人散。


    十泉浩緊緊依偎在十泉介的身上,嘴裏還閃爍其詞:“叔叔…明天…蜂蜜…想吃熊掌酥…還要…捉魚。”


    十泉介輕輕地把他放進被單裏,靠在他身旁,凝視窗外的殘月


    “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美呢,希望明天也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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