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麵色蒼白歪在椅子上,伸出一隻手讓人把脈。醫館中坐堂大夫略略沉吟一會兒,拈著長長的胡須,收回搭在她脈上的手。


    見對方沒有要開藥方的打算,楚越人道:“請問大夫,內子可有大礙?”


    坐堂大夫向一旁的藥童道:“去,拿四丸山楂丸來。”又對楚越人道:“尊夫人飽食之後便經顛簸,才會嘔吐。先靜坐一會兒,待會兒行車時慢一些,回去後吃兩天山楂丸,便無事了。”


    聽完大夫的話,宋曉有氣無力地說道:“勞煩大夫再給碗水。”


    藥童奉上一盞茶,宋曉接下茶勉強站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兩步,楚越人忙上前扶住她。在楚越人的扶助下,宋曉到屋外漱過口,衝去嘴中的酸味,才覺得清爽了一些。


    精神好些,宋曉便道:“大夫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並沒有坐車啊。”


    楚越人低聲道:“回去再說。”


    “哦。”


    休息了一會兒,宋曉覺得漸漸緩過來了,便付過診金與藥錢,準備回客棧去。


    “要不要雇輛車?”楚越人問。這裏離客棧有三四裏地,雖然不遠,但以宋曉現在的狀況,隻怕走起來會比早上累得多。


    “算了。慢慢走就是。”宋曉說,“就跟暈車似的,要是路上再顛一顛,搞不好還得再來一回。”


    楚越人想了想,道:“我背你吧。”


    “不要。”宋曉一口回絕。


    楚越人沉默一會兒,道:“那我扶著你走?”


    “等我走不動時再請你幫忙吧。”宋曉看著他接過藥童遞來的藥包,道:“又不是什麽大問題。”


    待出了昆陽城中,走到無人的郊區時,金枝便忙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沒問題,比起上次落水後生病算不了什麽。”


    怎麽好端端的,突然會吐起來呢?金枝仍是不放心:莫不是那些食物中有毒?宋曉,有一種慢性毒,剛用時不會立刻見效,而是要等上幾日才會發作,幾乎讓人看不出死因來。但有記載說偶爾會有人剛服下去便覺得難受而吐出來,你該不會是也中了這種毒?不行,快回城再找家醫館,請個好大夫再看一看!


    宋曉正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聽到這裏,哭笑不得:“金枝,現在有人認得你是公主麽?”


    應該沒有——你說這個幹什麽?快回去檢查啊!


    “既然沒有,那你說會有人給一個陌生人下這種費事的毒麽?如果是為財,那半路上埋伏,乘沒人時打劫不是更省事?——話說我現在也不像有錢人的樣子。”宋曉拉拉身上的粗布衣裳,“若說為色——今早不是才被個美女給教訓過麽?那個什麽折眉郡主的。”說著,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金枝,你怎麽會知道有這種毒?難道以前有人害過你?”


    怎麽可能?方才金枝關心則亂,聽完宋曉的分析後,也覺得自己太過情急,自嘲地笑了一笑,道:你放心,並沒有人要對付我,對付我不會得什麽好處,我也沒有礙著誰的路。隻是,你知道,皇家的事情,總有有些陰暗之處。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宋曉這才放下心來。


    楚越人默默走在一邊,靜靜聽著宋曉說話——他是聽不到金枝的聲音的——所以有一種自說自話的怪異。但他也沒有去追問說了些什麽,隻是暗中留神看著宋曉的腳步。


    “為什麽為吐?”這邊廂宋曉聽金枝問起,想了一想,將方才在藥堂靜坐時的猜測說出來:“或許同那個翻牆的術法有關?”


    她轉頭向楚越人道:“楚公子,你方才那術法是什麽原理啊?”


    “原理?”


    “就是說,它發生的過程,還有結果——當然,結果我已經知道了。”


    楚越人沉吟一會兒,道:“隻是將牆麵在一彈指之間錯開幾分,露出可容人進出的一處空隙。”


    “那為什麽我沒有看見?”當時是眼前一花,等再看清東西時,便已經是站在院牆之中或外麵了。


    “這術法隻能維持一彈指的時間,必須快速通過。所以我才得拉著你,否則,若是讓你自己走,在進去之前那空隙便消失了。”


    宋曉點點頭,道:“明白了,就是說進去的動作得很快,是麽?”


    楚越人亦點頭,道:“是的。”


    “那麽一定是因為我剛吃過東西還沒有消食,突然來這麽一下子,移動速度過快,於是就吐了。”宋曉一錘定音:“就好像剛吃完飯不能坐太快的車,難怪剛才那位大夫以為我是坐了車才被顛得吐了。”


    說著又看向楚越人,道:“為什麽你會沒事?”明明他也吃了不少東西。


    “大概是我已適應了吧。”楚越人道:“宋姑娘——該說公主的身體以前應該並未經受過這種術法,是麽?”


    得到金枝肯定的回簽,宋曉轉述道:“嗯,她說是沒有。”


    “那麽,大約是一時的排斥吧。”


    宋曉睜大了眼睛:“術法還有排斥的?你也遇到過?”


    “我自小修行,早已習慣了。”楚越人回想道:“族中確實有未曾修行過的人,偶然被施展太激烈的術法時經受不住的。”


    “激烈的術法?那是什麽?”宋曉努力回想前陣子看過的幾卷教科書,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隻得胡亂猜測道:“縮地成寸?騰雲駕霧?”


    單從字麵上便可以理解意思,楚越人搖頭道:“這些縱使修到太聖至臻之境也未必能施展。激烈隻是相較而言,也要看各人體質。有些人身體弱,那麽即使是一個撫平已亂的氣息,讓氣息重新自然流轉起來的治愈類術法都會讓他覺得身體不舒服。”


    宋曉想了想,道:“簡而言之,就是排斥外人的靈力進入自己身體了?”


    楚越人道:“也可以這麽說。”


    “哎呀,真是麻煩,原來施個術法也像移植器官一樣有排斥反應。”


    正說著話,宋曉沒留意腳下,被道土坷一絆,一時抓不住重心,眼看就要往地上跌個五體投地。


    楚越人一直分神留心她的動作,見狀連忙伸手一撈,恰好攬住她的腰。順勢往懷中一帶,彼此身上傳來的溫度都讓兩人愣了一愣。


    宋曉首先想到的是金枝會不高興,忙掙開他道:“多謝你。”


    不知為何,那個柔軟的身體離開時,楚越人沒由來地覺得一陣失落,為了掩飾,他露出慣常的溫文麵容,道:“無妨。”


    又走了一段路,眼看宋曉連續兩次有驚無險地跌倒未遂,楚越人道:“宋姑娘,還是我來背你吧。”


    宋曉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這個……我很重……”


    “在下雖然沒有什麽神力,背宋姑娘你還是可以的。”


    “要不,我先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太陽這麽烈,四周又無可以避蔭的樹木,隻聽曬多了你會更不舒服。”說著,楚越人彎下腰去,道:“還是我背你,這樣更快些。”


    的確,今日是難得的秋高氣爽,適宜出遊,卻不適宜長時間暴露在紫外線下。經地方才在城中那一折騰,現在宋曉身上沒剩多少力氣。沒聽到金枝的反對,她便厚著臉皮伏到楚越人背上,小聲道:“那麻煩你了。”


    “無事。”托起比想像中更輕盈的身子,楚越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宋曉伏在他背上,雙手環住楚越人的脖子。兩人湊得極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脖頸,和側麵挺秀的眉毛,還有身下比以為的更寬闊的肩膀。宋曉從未與長輩之外的男性有過如此親密接觸,一時間十分尷尬,隻盼這條路快快縮短,最好兩步就能走到客棧。


    ********************


    同一日傍晚,謝流塵一行終於進入到千州郡內,在州郡邊上一個叫做平元的地方落腳休息。


    沐浴完畢,小七為謝流塵擦著頭發,道:“少爺,再有五六日便可到青石城了吧?”


    “嗯。”謝流塵道:“這路上的事,你不是早打聽清楚了麽?”


    “可總得再問問少爺才能放心。”小七道:“少爺,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帝都?”


    “事情還沒做,就先想著回去?”轉念想起小七的心事,謝流塵暗歎一聲,道:“小七,你若相信你家少爺,就別再牽掛著停綠。我擔保,她絕不會有事。”


    這些日子來小七也聽過幾次謝流塵這樣的說辭,總當少爺隻是在安慰他。然而一再地聽少爺說起,心中終於有些動搖,他遲疑道:“少爺,您是不是知道什麽?”


    謝流塵道:“這件事本也不必瞞你,但……算了,待回帝都後,你自然知道,眼下你且放寬心便是。”


    小七聽得半懂不懂,欲待再問,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忙提高聲音問道:“是誰?”


    “白小哥兒,有人送來一封信,說要交與謝大人。”——小七姓白,大名白原,雖無官職在身,然而他既然是謝流塵身邊的人,同行的人便都稱他一聲白小哥兒。


    小七打開門,來人是同行的一個侍衛,說方才自驛館外回來,看見門口一名男子在徘徊,見到自己便請自己將此信交與謝流塵,說是故人來訪,謝流塵一看便知。


    “那人呢?”謝流塵確定自己並無朋友住在這個叫做平元的地方,不免有些疑惑。


    “將信交給下屬便走了。”


    謝流塵道過謝,看那人告退後,將信拆開一看,原本疑慮的表情變得又是驚喜又是困惑。


    “小七,幫我更衣!備馬!”


    “哎?少爺,快吃晚飯了,您這是要去哪兒?”


    “一個故人有約。”


    小七邊開箱拿衣飾冠服等,一邊道:“少爺,這人生地不熟的,這次就讓我跟著您吧?”


    “不必。”謝流塵搖頭笑道:“既是她約的我,能有什麽事?”(未完待續推薦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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