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已久的魂斬已然破碎,沉重的反噬幾乎將江月白徹底壓垮,但江月白已迅速明確了現在的情況。


    作為魂斬的施展者,他最清楚以這種手段斬擊他人會有怎樣的後果,於是調動了一切可以流轉的劍魂,力求畢其功於一役,可收獲的結果,早已超出了他原本的料想。


    拋開那許多施展時的手法,魂斬的本質不過是以魂作劍,將對方最根本的靈魂斬斷,任他修為通天,也隻得魂飛魄散,每一斬斬實都會有斬草除根的決絕,江月白早已做好了承受反噬的準備,甚至將武神訣的血氣都燃燒到了頂點,但最終,對方卻是毫發無傷。


    棺材爆碎,煙塵四散,那躲藏其中的罪魁禍首,終是顯露出了他的麵貌。


    男子相貌端正,五官若刀刻斧鑿,麵上並未流露出任何明顯情緒,卻有若有若無的威壓彌漫其間,仿佛動怒之時可引九天雷動,欣喜之時可讓天降甘霖,再看那單薄身材,似是不堪一擊,可他負手而立,便如皇者駕臨,在他的氣質之前,北冥王族眾人身上的尊貴氣質隻得蕩然無存,哪怕這裏原是一名劍道傳奇的埋骨之處,他在此間,便奪去了所有的色彩,教這天地之間,僅餘他一人。


    那張臉,江月白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他還在回味剛才那一斬帶來的沉重反噬。


    以魂斬魂,隻要對方仍是生靈,數百劍魂分崩離析,對方不可能隻受了些許影響,依舊氣色如常。


    而在先前的交鋒之中,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斬擊的並非一個人的靈魂。


    在魂斬落下之際,似有一道山嶽拔地而起,將他的靈魂護在後方,延綿無盡,厚重無匹,劍魂縱有穿雲破天之力,也破不了這無盡的攔阻,反而在反擊之下瞬間潰散,若非神劍山莊當年殘留的劍魂燃盡自身,這一斬,完全可以要了江月白的命。


    那不是一個人該有的能力。


    人縱然修得神座之能,靈魂仍是靈魂,真正得到靈魂上的升華的,唯有超脫輪回,與世俗靈力修行早已分道揚鑣的聖人們。


    攔在江月白魂斬之前的,是一道千萬年沉澱下的偉力。


    它無處不在,自亙古綿延至今,似可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


    用傳統的解釋闡明,應當為“氣運”二字。


    神皇!


    兩個字的稱呼在江月白心中炸響,卻並未讓他有太大的驚訝。


    神皇駕崩還是他身處絕神崖下的時候,當他重新步入世間之後,雖然天下已無神皇之名,可在各大聖域的所見所聞,無不昭示著一個無比清晰的事實。


    就算那個椅子上早已沒有人,總會有人去爭奪那把椅子,或是為了那把椅子行事,那把椅子,才是一切的根源。


    坐在它上麵的那個人是死是活,早已無關緊要。


    江月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將體內傷勢盡數壓下,右手已是蓄勢待發,雙目如鷹隼緊盯對方,絲毫沒有掩飾戰意。


    軒轅皇族的氣運,曆來是一種虛無飄渺的玩意,可縱觀曆史,神皇的非正常死亡多為自身原因,所謂刺客刺殺,神甲衛瀆職,大抵是那代神皇心理素質不過關,直接把自己嚇死,而就算扶上位的是草包中的極品,身登大寶之後,便掌握著等同於神座的靈力修為,運氣之時便可攪動天地風雲,比起真正的軒轅決,三大家中任何一家的軒轅決功法都顯得那般粗鄙,正如此人周身散發出的浩瀚氣場,君臨天下者,自當有吞吐天地之能。


    “你似乎還想反抗?”


    身負軒轅皇族氣運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不由得搖頭歎息。


    作為大亂中坐穩皇位的帝王,他見過太多不自量力的無謂舉動,當年天龍軍神甲衛兩道鐵壁橫於王城內外,天下皆叛,他尚能安之若素,泰然度日,很快迎來了屬於他的太平世間,這類飛蛾撲火的家夥,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遠不及那些蛀蟲。


    這個給他的基業帶來許多麻煩的家夥,似乎並沒有那種覺悟與眼光,該說是……匹夫之勇吧。


    江月白隻冷笑看著這個躲藏於他人棺木中的男子。


    在他心中,這位許多人口中的“先帝”,與東方不覺算是一丘之貉,都是擅長算計,獨獨讓自己置身事外,掛著冠冕堂皇的名頭招搖的陰謀家,隻是東方不覺算計的是東聖域,而神皇算計的是整片天下而已。


    借三大家謀算神劍山莊,心知神劍山莊冤屈而靜觀事態發酵,直接將整個神劍山莊打成反賊,這事落在神皇心中,當然可以無關緊要,作為神皇,他有主宰天下的權利,這也是東方不覺隻能借鬼狐之名暗中行事,而神皇可以任意施為的原因所在。


    神皇又如何,背負神皇之名,就可以肆意妄為?


    “躲在他人埋骨之處伏擊,好一位當世英雄。”


    江月白擦去嘴角鮮血,武神訣已然再度融匯,冷笑道:“你還不動手,莫非是在等待天玄現身?”


    男子麵帶微笑,點頭稱是。


    神劍天玄,這才是他願意藏身劍墓的原因。


    “天玄神劍本該為皇室所有,可惜,尚氏一脈將它據為己有,妄圖代代相傳……”


    “那是天玄認可了他們,而不是你口中的占據!”


    江月白揮袖打斷男子的發言,相信在當年的歲月中,男子從未在朝堂上經曆如此簡單粗暴的打斷。


    於是男子收斂了一點笑容,打算讓這位神劍山莊的後繼者吃些苦頭,同時目光也掃過在場的那些人。


    北冥王族的晚輩,神劍山莊的幸存者……勉強可算群英薈萃。


    能突破龍族尊者的封鎖,想來也不可能全是江月白的功勞。


    但現在,他們都無法輕舉妄動。


    北冥王族可沒有替江月白玩命的理由,而這些神劍山莊的幸存者,孱弱的讓他都有些憐憫,最強者不過一個帶著半廢之劍的靈玄境,當年的劍道聖地,也就隻剩這點餘暉了吧。


    這些人不值一提,唯有江月白,還是得優先壓製住。


    那柄先前偽裝成神劍天玄的劍已然散去了周身的神器氣息,露出其中與尋常鐵劍一般無二的劍身,卻並未喪失那種似乎發自天然的壓迫力,斬落之時,依舊有著超越世俗的恐怖力量,小破空法的空間挪移,也隻是讓它倉促間移到了稍遠處,瞬息之間便重新歸位。


    神器是假的,屬於神器的氣息,卻是實打實的。


    無論劍還是人,都散發著仿佛無窮無盡的王者威嚴,這一劍便橫在江月白的後心,似乎隨時可以將他貫穿——如果沒有一個葫蘆橫在這一劍之前的話。


    “別以為你贏了!”


    江月白運起全身氣力,流雲手出雲式再度拍出。


    麵對“死而複生”的前代神皇,江月白有無數個理由可以心安理得的將畢生功力轟在對方身上,但在流雲氣勁與神皇近在咫尺之時,那一股無形的偉力再度顯現,猶如不可逾越的天塹,將他與神皇分隔開去。


    神皇高高在上,而他進退無門。


    “真是很久沒有看到這般光景了。”


    男子感慨搖頭,屈指輕彈,一抹金色火焰自指尖綻放,落於江月白身前。


    宛若天火燎原,一瞬之間,流雲氣勁便被純粹霸道的聖火覆蓋,江月白身前盡是金黃聖火,無數火龍縱橫其間,大有氣吞天下之勢,縱是武神訣霸道無雙,也無法破開這聖火的綻放。


    軒轅皇室軒轅決,而且是真正大成的版本!


    見識過東方不覺的偽軒轅決,又與三大家各自有些交集的江月白哪裏認不出這等手段,可一來自己傷勢頗重,且不知身後葫蘆撐得幾何,二來皇族氣運在前,流雲手難以推進,神器與氣運皆在對方之手,他縱傾盡渾身解數,到底也無法真正撼動對方。


    在當世至尊之前,現在的他,終究太過渺小。


    可他並不打算放棄。


    劍墓本是陷阱,逃脫已是奢望,此時唯有背水一戰,方可拚得一線生機。


    神劍山莊的同伴是他帶進來的,他就有責任把他們一個不落的帶出去!


    男子淡然拂袖,聖火自然越過氣運的阻隔,頃刻在江月白身上焚灼開去,熱浪幾乎將他完全吞沒,本就破碎的金身無漏根本無法阻擋。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看清這場突然爆發的戰鬥,可無論北冥王族還是神劍山莊眾人,尤其是北冥禹顯然不會為了江月白拚命的情況下,都沒有介入其中的能力。


    北冥夕心中暗暗焦急,卻隻能努力壓下心緒,過往的經驗告訴她,越是危急的時候,越要冷靜應對,不失方寸,方能無虞。


    可現在這情況,她也難以真正平靜下來。


    心蓮在逸散的熱浪中顫動,將軒轅聖火的信息告知了她這個承載者,在那個群魔亂舞,群雄匯聚的上古時代,北冥的冰,軒轅的火,可是親密無間的。


    若那真是那位神皇,她應當如何應對?


    北冥夕正思索時,忽而眼皮一跳,滿眼盡是難以置信,而心蓮也散發出了驚愕一般的氣息波動,顯然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金色的聖火之中,有漆黑色彩蔓延。


    濃重如墨。


    詭邪如魔。


    宛若天魔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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