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擎空殘魂的聲音既清且淡,似是在長久的歲月中磨平了記憶,忽然心湖起了波瀾,短短的兩個字,他周身的血色煞氣已是弱化不少,在沒有那種深入心神的刺痛感。


    神劍山莊的眾弟子依然難以止住淚水,激動的難以自己。


    這道殘魂在歲月之中已不知受到了多少磨損,恐怕早已記不清生前諸事,能夠再次看到小劍聖昔年風采,對他們而言,已是超出預期的喜事。


    尚擎空看著江月白。


    江月白也看著尚擎空。


    一人一靈靜靜對視,似乎其中有千言萬語的交流,又仿佛早已隔了一層厚障壁,根本不曾傳達任何消息。


    “真是矯情。”


    北冥王族一眾看著這一幕,北冥羨率先不滿出聲。


    就算有著先前並肩作戰的情分,她依然不喜歡這個家夥,江月白先前展露出的功法,分明與昨晚那個神秘的家夥如出一轍,她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貨昨晚做了什麽,要不是他擊敗了玄龍尊者,這份實力明擺在眼前,聖女又是帶著些許笑意好言安撫,她在路上便要發作。


    在她看來,不過一個死了的爹,一個活著的兒子罷了,生死相隔,該認就認,不想認便作罷,反正殘魂見了生氣,過段時間自然就會消散。


    北冥禹與北冥淵對此不置可否,現在的他們是純粹的外人,有空去關注神劍山莊的家務事,還不如好好完成家主交代下的任務,隻是現在巡視這劍墓的最深處,也沒有他們想要看見的東西。


    “沒有也被辦法,家主縱能遍覽全局,也無法探索到萬裏之外的神器,這種傳說中的東西,不是這麽好見的。”


    北冥夕微笑搖頭,算是對今日行動的一番總結,天玄若真的放在劍墓之中,當年的朝廷與南聖域就不會因為這事扯皮了。


    在言笑自若之餘,她的眼神敏銳捕捉到了來自江月白的信息,哪怕心中疑惑,也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加從容,與此同時,心蓮被她悄然喚出,細微的寒氣散布開去,逐漸感知著周圍的每一個角落。


    她不知道江月白為什麽會希望她能仔細探查四周,但清楚他絕不會做無用之功,不管是什麽情況,北冥王族的心蓮,都是現在最好的探測手段。


    心蓮剛剛祭出,北冥夕便感受到一陣巨大的壓力,當下屏氣凝神,努力將心蓮的波動壓下,心中再難平靜。


    場間眾人,無人可以保持心中平靜。


    因為一道仿佛超脫世俗的浩蕩威壓已是在此間擴散開去,這種壓迫感並沒有將人壓倒的意願,但隻要它的掌控者願意,就是仙人也無法輕易抵禦這種天生的威壓。


    那種威壓,獨屬於天地間的神器。


    十大神器排行第九,神劍天玄。


    劍身修長厚重,有金色光紋閃耀其間,古樸自然之餘,更有極致的鋒銳,此劍之前,萬物皆可斬斷。


    這把傳說中的神劍,就這麽靜靜的出現在尚擎空的身前,縱然鋒芒斂沒,依舊有著神器的強大氣場,外界那許許多多的靈劍仙劍加起來,或許都不及它的一絲鋒芒。


    眾人皆震撼失神,神劍山莊眾人更是心中激蕩不已。


    神劍天玄,乃是神劍山莊受神皇封賞,代代相傳的鎮莊神器,神劍山莊的曆代莊主都會嚐試去得到它的認可,而每逢對敵,都隻會用自己的本命劍,唯有真正危及山莊存續的時刻,莊主才會去使用天玄,真算起來,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是第二次見到天玄神劍本尊,而上一次的那場火海,他們都不願意再次回憶,但現在再見神劍,自然能喚醒那一日的記憶。


    上一次,天玄沒能阻止山莊的覆滅,惡人的構陷,可這一次,神劍山莊的火種仍在,神劍山莊守護神劍的責任……也似乎還能延續下去。


    尚擎空雙手托起天玄,眼神慈愛,仿佛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短暫的感慨後,他將天玄遞出,麵上盡是鄭重。


    “我已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年,但這天玄神劍……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現在的它,應該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神劍山莊的未來,就交托於你了。”


    尚擎空的眼神頗為渙散,與嚴肅的神情並不相配,但一個在十餘年的苦痛中殘存的魂魄,能保有幾分生前記憶已是極為不易,或許再過半刻鍾時間,它就會徹底從世間消失,臨行的托付,已是這位遭逢大難的劍道宗師,對晚輩最後的善意。


    神劍山莊弟子們均是擦去淚水,鄭重看向江月白。


    作為當代神劍山莊的領導者,就算莊子沒了,勉強掛個掌門名頭,他也是唯一有資格接過天玄,真正執掌神劍山莊的人。


    江月白此時也有些出神。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神器的力量。


    荀日照的焚天輪作為荀氏聖物,放眼天下法寶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無論威能還是靈性都堪稱頂尖,可在這神劍天玄之前,就算是完全解放的焚天輪,怕也無法阻擋這逼人鋒芒分毫,如此神劍,一旦將其完全掌握,隨手一劍,或許就能輕鬆開山分海。


    能列入十大神器的神劍,果然有著作為神器的資本。


    江月白緩步上前,目光時刻不移那柄神劍,尚擎空亦是溫和的看著他,絲毫不管自己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渙散的靈體,似是想要看到他接過神劍才會瞑目。


    短短十餘步的路程,江月白卻走的很慢。


    他的心中依舊在思索現在的情況。


    那的確是神器的力量,哪怕他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山野村夫,也能輕易看出那超脫於俗世的恐怖力量,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就與現在的情景一般,肯定有哪裏不對。


    江月白低下頭,那畫卷一直被他貼身攜帶,先前在劍氣的影響下,燙的幾乎要讓他以武神訣血氣隔絕,但現在,它卻是無比的平靜。


    是了。


    江月白眼中靈光一現,心中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北冥夕的方向。


    北冥夕同樣被神劍天玄所吸引,似是看得癡了,但她的右手袖口之中,一朵九瓣冰蓮悄然綻放著自己的寒氣,一瓣突出的蓮瓣晶瑩而輕柔,似是指向了那已不在躁動的棺材。


    這一刻,江月白下定了決心。


    他在尚擎空身前站定,神情莊重肅穆,雙手平舉,似要接劍。


    尚擎空的笑容依然和煦,同樣鄭重的將天玄遞下。


    便在天玄劍即將完成交接之時,變故已生。


    江月白雙掌忽然拍出,兩道蘊藏小破空法切割空間之能的流雲氣勁陡然爆發,一舉將那天玄的空間斬至身側,於是兩道氣勁勢如破竹,直接轟在尚擎空的身上。


    江月白得向淩霄指點,已初步習得淩霄三斷竅要,可未曾洞悉三斷玄妙,於這靈斷之法依舊一竅不通,不然這一擊絕對能給眼前靈體造成真正的威脅,而現在,兩道流雲氣勁轟落,卻如泥牛入海,未曾翻起任何波浪。


    一擊不成,江月白神情不變,充其量隻是有些遺憾。


    這一擊本就不是他出手得重點,將那“天玄”暫時挪開,才是出手的重點。


    葫蘆之中,無數劍光先後斬出,先前被他收入葫中的大半個滄浪劍陣,在這一刻全然爆發。


    它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神劍山莊的殘留,但現在的它們,都願意全心全意的被江月白掌控,發揮它們最後的餘熱,至於劍鋒之前的存在……已不在它們的思考之中。


    何況在它們的感知之中,眼前的強大存在,與當年那位有著明顯的不同,至少,絕對不是它們記得的那一位。


    劍氣縱橫之間,映得場間眾人目瞪口呆,渾然不知情況如何。


    上一秒,還是一場生與死的交流,神劍山莊的傳承延續,下一秒,江月白卻是毫無征兆的出了手,這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我不管你是誰,今日,我必斬你!”


    江月白低喝出聲,眼瞳之中,似有一道劍光閃爍。


    那一舉斬斷玄龍尊者思緒,讓他在失神中遭受重創的無形巨劍再度被江月白以血氣與靈魂托舉,朝著棺材所在幹淨利落斬下。


    這一斬,是真正的全力以赴,毫無保留。


    尚擎空的殘魂在無形巨劍之下分崩離析,同時爆碎的還有近百把劍器殘片。


    江月白對此付出的代價,是一口殷紅鮮血。


    能斬殺靈體的隻有靈體,至少現在,不過魂斬波及,已將這冒牌貨色輕鬆掃滅。


    眾人皆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這一劍已紮紮實實斬在棺材之上,準確來說,是棺材中的事物身上。


    轟!


    那棺材頃刻四散爆碎,一具骸骨自其中倒飛而出,不知為何沒有散架,依舊聚成人形,哪怕重重印在劍墓牆壁上,也沒有散架的跡象,反倒是牆壁寸寸碎裂,遭受了極重的破壞。


    這具骸骨,才是真正的尚擎空。


    而還有一道黑影立在棺材的原處,任周圍情形如何,依舊紋絲不動。


    一口鮮血自江月白口中噴出,來自體內的劇烈震蕩,幾乎要將他體內的小天地碾碎,若非他根基紮實,反應極快,以血氣護住髒腑,此刻已然喪命。


    數百神劍山莊殘劍,均在這一刻徹底報廢。


    全力以赴的魂斬,竟難撼動對方分毫!


    那人輕輕咳了咳,似是也不怎麽好受,但開口之時,依舊有著那道靈體的和煦語氣。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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