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劍陣。


    一門神劍山莊極為出名的陣法,在那個劍閣神劍山莊爭鋒的劍道黃金時期,人們在雙方劍道造詣方麵往往難以決出高低,縱在輿論中劍閣占優,也不是壓倒性的優勢,可大家皆是公認,若結劍陣迎敵,同等條件下,滄浪劍陣要勝劍閣劍陣一籌。


    這門劍陣有一個最直觀也最強大的特點,便是包容,無論你用的是什麽物件,內功修的是何等功法,隻要出手時契合滄浪劍,心中有滄浪劍的真意,皆可匯入劍陣之中,神劍山莊曆史上,曾有多次結劍陣應對強敵的記錄,其中最為著名的一次,劍陣之中可謂奇葩。長劍短劍雙劍長鞭掃帚魚叉……內門外門的一堆弟子帶著一群五花八門的東西,照樣擊退了一名那時凶名極盛的邪道仙人。而真正的滄浪劍陣一經布成,萬劍各列其中,似百川匯流,延綿無盡,任是陣中人修為通天,攪不破這天地滄浪,便隻有被劍陣淹沒這一種可能。


    曾幾何時,神劍山莊人丁寥寥的劍道派係之一“多劍派”中,有一少年人囂張發言,若有朝一日,他能憑一己之力駕馭百劍,憑這一百劍結成的滄浪劍陣,足以碾壓一百名同門合力結出的滄浪劍陣,在那個時候,大部分神劍山莊弟子都將其當作笑談。


    他一輩子都沒能同時駕馭起一百把劍。


    但在朝廷修行者上山之際,有百名內門弟子結劍陣堵住山莊西門,而他一人帶著他苦心搜集的九十九把靈劍,在東門鋪就一場恢弘壯麗的滄浪盛景。


    洛蝶藍記得這位師弟的姓名與來曆,也記得這滄浪劍陣最後的輝煌,這近乎絕跡的滄浪劍陣,在神劍山莊覆滅的那一日,成為了她的一處心結。


    如今再見熟悉的劍陣,卻是一群被不明力量控製的靈劍,全然沒有當年劍陣的韻味格局,隻有純粹的殺戮欲望。


    “那是,神劍山莊的劍陣吧。”


    北冥夕看著洛蝶藍的神情,已猜到大概的情況,畢竟,能與江月白結伴而行,內蘊一身劍氣,江月白還不好隨意介紹的,隻能是神劍山莊的幸存者。


    洛蝶藍聞言,神情未變,道:“聖女殿下好眼力。”


    她坦然的承認了自己的來路。


    這位北冥王族的聖女,明顯與江月白走的很近,江月白願意信任的人,她亦願意報以信任。


    “若是當年,我神劍山莊弟子結此劍陣,或眾弟子竭力出劍,於天地間肆意揮灑劍道。或以一己之力運漫天飛劍,無論哪種,皆有一人作為核心,縱觀全局,這些靈劍身後並無指揮,但依舊將劍陣的連結做的極好,就像……”


    洛蝶藍微微咬牙,道:“師父在親手指導。”


    論滄浪劍陣上的造詣,當年的小劍聖尚擎空稱第二,他老子尚絕穹都不敢稱第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這對父子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隻是老爺子到底愛麵子,死不承認這個事實,麵對劍閣劍神邀赴聖王城的約戰,老劍聖強行亦輩分壓了自家兒子,吵著鬧著非要在壽宴之前為神劍山莊爭一口氣,還堅持拒絕了兒子遞上的天玄,不料這一去,便是心身皆死,難以瞑目。


    尚擎空指導下的滄浪劍陣,將奔流二字詮釋到了極致,往往能將敵人困殺致死,而無論指導弟子出劍,還是自己感召一堆靈劍布陣,他都可遊刃有餘。


    奈何最後一戰,小劍聖心傷欲死,瘋巔狂亂之下,連親生兒子都會出劍活劈,哪可能布起滄浪劍陣?


    作為尚擎空的真傳弟子,洛蝶藍心不在劍陣之上,卻對師父的劍陣特色無比了解,這些靈劍所展現的,正是當年尚擎空的些許風韻,在這不明力量的影響下,仿佛讓她能再度看見當年遠望的,那讓月夜都殘留血色的泣血一劍。


    “這些詭異石頭……與師父有關。”


    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洛蝶藍深吸一口氣,心中萬分無奈,經受天下的惡意,熟人的背叛,神劍山莊千載輝煌一朝盡喪,要他死後毫無怨念,瀟灑離去,到底有些不切實際。


    北冥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若真是如此,也是世道逼出來的。”


    “相信他吧,他終有一日,會將這一切昭告天下,還他們一片安寧。”


    洛蝶藍一愣,再看向北冥夕時,麵上已是有了善意,北冥夕雖有麵紗覆麵,明眼人卻都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光芒。


    說話之時,剩餘三處奇石也被北寒尊使們尋出,很巧,這三處奇石相距極近,於是北冥夕不由得往那處看了一眼。


    她陷入混亂的沉夢劍,被江月白以武神訣死死壓在身後,她正可以最完全的狀態以心蓮觀察這裏,但有北冥禹三人在,她的感知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有異常,也會被他們三人先行處理,然而此時此刻,她的麵色卻是一變,立即大喝出聲:“情況不對,快退!”


    北冥禹三人正準備抹除奇石。


    江月白已將劍陣拆了四五成。


    突然聽到北冥夕的話語,四人皆是一愣,然而就在這時,三道細微卻真實的波動,輕柔落在了那三枚奇石之上。


    一瞬之間,三名北寒尊使麵色大變,憑著本能橫劍身前,一身北冥寒氣毫無保留的展開,幾乎就在他們勉強凝聚防禦的一瞬,三枚奇石中的劍氣完全爆發,竟不知為何沒有上一間石室的分散,完全衝著三人本尊轟出,但聽得三聲冗雜一處的轟鳴,三名北寒尊使皆被劍氣衝刷,若他們的北寒尊使之位與大部分北寒使一般水分過大,這足以斬滅仙人的突然攻勢,將將他們三人瞬間抹殺!


    “鼠輩敢爾!”


    北冥禹的聲音在劍氣的衝刷下兀自回蕩。


    他的修為在三名北寒尊使中毫無疑問處於頂尖,也隻有他還能保持一點餘力,而這位平時頗富涵養的北寒尊使都罵起了人,可見他對這場偷襲的憤怒。


    憤怒歸憤怒,哪怕是北冥禹,短時間內也無法從這突兀在身前爆發的狂暴攻勢中脫身。


    北冥夕心中一凜,剛剛準備出手的她,此時感受到後背的一陣涼意,仿佛動彈一下,便會瞬間被抹殺。


    而在同一時刻,她能清晰感受到來自後方的一道陰影。


    他一直隱藏在石梯的黑暗中,或許從未真正移動。


    “冥龍潛影!”


    瞬間明白了身後人的手段,北冥夕鎮定心神,歎息道:“我早該想到的。”


    她是最早察覺龍族尊者在劍墓埋伏的人,一路上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料注意力放在神劍山莊的劍陣上時,竟被龍族偷襲得手。


    按她原本的料想,不會用劍的妖族,應當會在劍墓的最深處埋伏,然而現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是她失算了。


    當然,最大的問題恐怕是她將江月白作為這支臨時小隊的領導,自己選擇在後方查漏補缺,就此失了先機,可就算她縱觀全局,他們這一夥人謹慎到極點,也發現不了這天下最難捕捉行跡的冥龍尊者。


    “堂堂龍族,竟不敢與他正麵交鋒,反利用小劍聖的怨念,未免不堪。”


    北冥夕的歎息聲幽幽傳出,而後方的冥龍尊者不以為意。


    “他必須死,而你會活著。”


    短短兩句話,仿佛便宣判了兩個人的命運。


    作為七大龍族中最神秘也最難纏的冥龍一脈的尊者,冥龍尊者的確有說這話的底氣。


    如今北冥夕與洛蝶藍與他相距不過一丈,一丈之內,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完全覺醒的冥龍,最擅長的便是“匿影”與“控製”。


    北冥夕無奈道:“我原以為妖族不會用劍。”


    龍族尊者現身,她哪裏還想不到,那劍氣凝成的奇石之中的鮮紅紋路,正是妖族的手筆。


    一個猜想出現在北冥夕的心中。


    那些奇石原本是尚擎空死後劍道逸散的產物,本該隨著尚擎空的逝去而永遠消失,卻被這座劍墓鎖住,不得消散,而妖族隻消通過一些類似狂化的手段,便可憑借這些劍道精華影響劍器。


    如此看來,劍墓,當真是劍的墳墓。


    而在蒼龍尊者督造劍墓之前,劍墓就已做好了剿殺入侵者的準備。


    “這是你們孤陋寡聞。”


    冥龍尊者冷淡回應。


    “不要想著用言語擾亂我,那沒有任何用處。”


    北冥夕點頭同意,寒龍尊者脾氣差些很正常,可冥龍尊者要是沉不住氣,冥龍一脈最精通的那些法門便都成了笑話。


    她所能做的,隻有看好自己與身邊的洛蝶藍,身體的行動能力,卻已是被冥龍尊者完全把控。


    但她心中仍有不解。


    冥龍尊者沒有殺死洛蝶藍,也沒有理會她,似乎這個人族壓根不值得在意。


    龍族完全不管那個過去的神劍山莊,莫非真的隻為江月白一人而來?


    不等北冥夕有所思考,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令她難以保持鎮定。


    冥龍尊者潛於暗處,如今將她製在此地,令她無法行動。


    寒龍尊者不曾出現,但必然在某處準備著什麽。


    悄無聲息激活三枚奇石的不知是何人,似乎在他們的布置中,這就是為了讓三名北寒尊使暫時失去影響局勢的能力。


    滄浪劍陣顯然困不住江月白,盡管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江月白心神微動,還是能輕易將那座簡單而強大的劍陣死死壓製。


    龍族的殺招在哪?


    北冥夕額上冷汗流下,忽然心有所感,眼瞳頓時一縮。


    六枚奇石皆破,滄浪劍陣後繼將終,放眼此間,唯有……江月白正欲救護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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