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心中除了對劍神劍道的驚歎,還有著一個呼之欲出的疑問,也隻有他這種本身不是劍修,被逼著進入狀態,且對劍閣毫無尊敬的家夥,才會對眼下的情形提出質疑。


    在原本公開的觀劍大典流程中,劍神會在觀摩完滄浪劍道後,將劍壁保留一日,使得此間劍修能夠研習滄浪劍道,之後才是進入劍墓探尋其中秘密,可現在,劍神觀摩完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個劍壁從裏到外毀了個幹淨,再沒有半分滄浪劍道留存,教這些劍修觀摩什麽?


    但同時,他更在意的,還是劍神破盡劍壁後的回首。


    他發現自己看不透劍神的容貌。似乎一眼看去,那就是張無比平凡的臉,可再定睛一看,唯餘鋒銳劍芒直擊眼瞳,待他再細細察看,看到的麵容卻又有所不同,唯有那劍芒鋒銳如舊,這樣的一個人,似乎放在哪裏都不惹人注意,可一旦他流露出分毫氣息,周遭的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恐怖的劍道威壓,放在哪都絕不會湮沒無聞。


    江月白心中隱隱有些想法,待要再看,劍神卻又有所動作。


    劍神再度拂袖,於是劍墓周邊,再起萬千劍氣流轉。


    不同於先前劍道的百家爭鳴,此刻籠罩劍墓周邊的,隻有一種劍道,此劍自天穹之上劃落,終於劍墓前方,伴隨著一陣轟隆聲響,一道通向劍墓內部的道路被生生開辟,漆黑的甬道一望無際,似是深淵等待著不識好歹的探險家靠近,可漆黑之中隱藏的不是危險,而是一名劍道巔峰強者的畢生底蘊,除開那場莫名其妙的劍災隱患,沒有人會認為蒼龍尊者負責修建旁人陵墓之時,有閑心留下什麽機關防備盜墓者,畢竟真要盜,第一個盜的肯定是南聖域。


    走完這條道路,或許就是神劍山莊遺藏重見天日之時,如此誘惑鮮少有修行者能夠抵禦,可現在,的確沒有多少人將注意力放在劍墓的入口上。


    因為劍神還在出劍。


    劍神本人隻站定原地,可天地間似乎有一支無形畫筆正在著墨落筆,一時之間,無數道劍氣縱橫,或濃或淡,或清或濁,猶如天地萬象皆在其中,可隨著某一道劍氣落下,這一幅天地萬象瞬間化作滄海橫流,放眼看去,每一處似乎都在變化,可定睛一看,這些變化又是那般純粹自然,不會損及整體意象分毫,而若從大體看去,劍神輕描淡寫間勾勒出的,正是滄浪劍法的真意,相比於冗雜在劍墓中的雜亂劍道,這副出自劍神之手,將滄浪劍提純到了極致的劍氣畫卷,才最能讓人感悟其中奧妙。


    一時之間,無數劍修連忙望天感悟,努力讓自己的心境陷入絕對的平靜。當年的滄浪劍有多強大,就算沒有親身經曆也會有所耳聞,若沒有謀叛那事,神劍山莊縱然不如劍閣,也會是神國劍道的至高存在,現在,神劍山莊強大的原因就這麽赤裸裸的展現在他們眼前,一副任君采擷模樣,教他們如何能不動心?


    江月白不禁回頭看一眼北冥王族所在,不說那個傲氣的北冥禹,就連心連加身,最不需要自身修行的北冥夕,都已全身心的投入對滄浪劍道的感悟之中,雖然他知曉北冥夕雖然修為借助心蓮,對自身的鍛煉卻是始終不肯放下,也足以說明眼下劍神所化滄浪劍道之博大精深,可江月白心中總覺得有點疙瘩,偏生自己毫無辦法。


    滄浪劍道,本來是屬於神劍山莊的劍道,現在卻是被神劍山莊尚存之時的最大對手去蕪存真,未來應當還會存於劍閣後山的碑石之中,如此一來,後世評價滄浪劍,恐怕會將其劃歸劍閣一脈,如此一來,神劍山莊之人地下若有靈,豈能安心?江月白有心做些什麽,可他的萬化先前就被周邊的劍氣鎖了個嚴嚴實實,如今更是無法輕易施展,一旦施展萬化,獨孤劍神隻需一個瞬間就能破除,而就算他將滄浪劍道以萬化保存,縱然昭告天下,又如何比得上獨孤劍神現在展現的滄浪真意,論起對劍道的求索,一萬個他,都是比不過劍神的。


    江月白咬緊牙關,隻得望向空中的劍氣滄浪圖,用心去鑽研其中奧妙,他並非第一次接觸滄浪劍法,從小時的驚變到現在,大部分的武道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麽也比那些個對滄浪劍一無所知的家夥起步早些,此後好好鑽研,細細求索,未嚐不能將原本的滄浪劍道複原一份,雖然有死記硬背之嫌,好歹不會讓劍閣對其享有絕對的支配權,至於到底有沒有效,留待日後再看。


    江月白的修行天賦其實極佳,不然也不會被武聖看作值得傳術的家夥,並特意在絕神崖停留許久,確保他有自保與獨自生活能力後才離開,麵對大多數的功法,他都能做到過目不忘,並且通過萬化演化其中幾分真意,看得久些,自然能將其化作自身實力的一部分,強記滄浪劍法,已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倔強,隻是這點抗爭在大勢之前,似乎並不大好用。


    “滄浪劍法在此,有需要者自行研習。”


    留下這一句話,劍神飄然而去,不帶走一片雲彩,而離開他操控的劍氣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態,沒有讓滄浪圖出現半分波折,一時之間,不少劍修心馳神往,隻覺若有朝一日能稍稍窺見劍神這般的劍道境界,便已無愧此生。


    許多劍修已按捺不住修行劍道的衝動,少部分人則開始將注意力投入到那處被劈開的劍墓入口,劍神將滄浪劍道留給了在場的所有人,可沒有說要他們修行完畢之後才準進劍墓,在少許試探之後,到底有人率先衝進了劍墓,希冀得到神劍山莊的些許遺澤。


    而更多的人,包括一直身處外圍的神門十三劍,都是躬身行禮,以崇高的禮節感謝劍神為天下劍道所作出的貢獻。事實上,這些人能夠忍受住第一時間修行滄浪劍道的渴望,更沒有被劍墓中可能存在的秘寶誘惑,單在劍道一路,他們走的便比其餘二類人堅定許多,未來的成就也更加廣博,至少對於行禮之人,劍神的目光還偶爾會因為其中的幾位停駐片刻,其餘二類人則根本沒有這種待遇。


    江月白算是第四類人。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修行滄浪劍道,也沒有率先衝入劍墓,對劍神行禮也隻是出於滄浪劍道傳承的道義,雖然對於滄浪劍傳承的正統性,他少不得與劍閣一掰扯掰扯,人家留下的滄浪劍的確挑不出任何瑕疵,這一點他也得認,單憑這種接近完美的複現,他這一禮也行的心安理得。


    但他一直在直視劍神的臉,似乎想要從中看到一些什麽,如果有人閑的發慌,注意這位武聖傳人的動向,絕對會認為他是在場最無禮的家夥。


    劍神或許察覺到了他的動向,隻是不會做出任何回應。


    就像他不會理會北冥王族聖女淺顯的試探,作為當今劍道舉世無雙的至高存在,無論龍族,北冥王族,武聖傳人還是別的什麽,在他所醉心的劍道之側,都不過是多餘的頭銜,這種東西或許在俗世中無比強大,在他眼中,不過一劍可滅,既然如此,何必多加在意?


    他將劍道的奧妙描繪於此間,願不願意接受是他們的事,此後在與他無幹。


    江月白沒有收獲任何回應,隻得咬下牙關,著手於記錄如今橫亙天地的滄浪劍道,對他而言,這種記錄毫無疑問是僵硬的死記硬背,可萬化被天地間的劍氣感應並封鎖,他還有自己的雙眼與大腦,完全能夠做到迅速的思考,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蘊藏於劍氣滄浪圖中的滄浪劍道被他以意會的形式強記於識海之中,或許他本人依舊無法體悟其中奧妙,未來加以整合,應當也能再現滄浪劍的幾分門道。隻是在這個過程中,江月白的思緒已不禁偏轉到了其他方向。


    劍神沒有離開劍墓,他隻是遠離了眾人悟道之處,隻要他願意,他的劍隨時能夠斬在劍墓周邊的某處。


    可這種守望的姿態,正像他想要將這一劍落在某處一般。


    劍神在意的是他,是劍墓,還是別的什麽?


    而對江月白而言最關鍵的是,他越是用心去體悟空中的滄浪劍道,他越是感受得到看似飽滿的滄浪劍道中的缺失,毫無疑問,這副劍氣滄浪圖中並沒有滄浪劍最關鍵的磨劍意,滄浪劍中人與劍的形意相合無比重要,失去了劍意的滄浪劍,就如沒有骨架的軀殼,看似進退自如,奇招迭出,實則發揮不出多少實戰作用。江月白過往施展滄浪劍,全憑萬化補充其中空缺,可這些人絕對沒有他的流雲手這般的神妙功法,劍道到了劍神那般境界,自然可以以自己的劍道強行補充劍意的空缺,但觀摩滄浪劍道的這些人,顯然還達不到那樣的境界。


    他究竟想要做什麽,不想真正將滄浪劍公諸於世,還是讓滄浪劍永遠以失去靈魂的方式流傳?


    江月白在心中暗自搖頭,不去想這些事情,他現在要做的是盡可能完整的記下滄浪劍道,至於磨劍意的法門,他會嚐試通過萬化補足,而在這之後,他還有很多麻煩事要處理。


    比如那個並未真正參悟滄浪劍道,一心再調整自己狀態的墨名,以及那處已經有少數人衝入其中,不知內部有何玄機的劍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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