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事說出來,希望可以讓我減少一點罪孽。”劉校長歎了口氣,“那應該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是我被鎮裏分配到這家小學任教的第二年,當時整個學校就我一個老師。那個小孩字出現時,我就開始留意他了,那個小孩子,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經常受到虐待。他穿著破爛的黑衣服,遍體鱗傷,渾身汙垢,頭發枯亂打結,遮住了他的上半臉。他天天來教師室口看我教書,我可以感覺到他很想讀書,也感覺到他很孤獨。他很想和學校裏的小學生一起玩,可是,那些小學生笑他,罵他,用石子丟他,驅趕他,有一些大一點的孩子告訴他如果做了一些事之後就和他玩,他總會很高興地去做,可是等他做了之後,那些小孩子就會嘲笑他,說他是蠢貨。然而過了不久,這些小孩子還是會要他做一些事,他也還是會樂滋滋地去做,可是最後得到的卻都是惡意的嘲笑和打罵。”


    劉校長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沉沉地歎了口氣,繼續說:


    “我看這小孩子很可憐,想要幫他。有一次看到他來學校了,就過去問他,他的爸媽是誰之類的,他總是笑笑,沒有回答,我記得他的牙很黃,可是他笑起來卻很可愛。我想起他每次都在窗口看我教書,就問他是不是想讀書,他拚命地點頭,那時我對他說,你的笑容很可愛,那些對你不好的人,如果你能用這樣的笑容來回應他的話,我就讓你進教室了。從我能看到的場景來看,那個小孩子做到了我的要求了。當時,我也很高興,跟他說可以進教室了,可是他在進之前卻拉著我的衣角,說了他的第一句話——我要書包。我那時很奇怪,跟他說不用書包也可以讀書,他不願意,拚命地搖頭,我當時想要嚇唬他,就跟他說,書包就沒有,如果不想讀的話,我就不管了,那時我以為他聽了會放棄他要書包的想法,可是,我錯了,他默默地轉身走了,我不知道書包在一個想要讀書的小孩子心目中是一個什麽樣的地位,他沒有書包的話,寧願不進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教室。我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是,第二天他又來了,默默地站在窗口看著教室裏的小孩子讀書,我沒辦法了,剛好當天下午要去鎮裏辦事,就給他買了一個書包。結果,當我把書包給了他之後,他卻搖頭說不要。”


    “為什麽?”他聽到這裏忍不住地問。


    “他說他要兩個書包。我當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當時就想,這個小孩子怎麽那麽貪心呢?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書包,他卻要兩個了,我有點苦口婆心地跟他說,一個就可以了,你好不容易才能進教室,那是你夢寐以求的呀,不能因為貪心就丟掉這個讀書的機會了,他搖了搖頭,一定要兩個才可以,我當時沒辦法,就跑到辦公室也就是現在的這個辦公室,拿了我的軍用包給了他,他才高高興興地進教室。”


    劉校長說到這裏,又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卻是悲劇的開始。”


    “怎麽會?”他說,“校長不是讓他進學校了嗎?”


    “我這十幾年來一直在後悔當初讓他進教室,要是不讓他進教室的話,也不會發生那麽多事了。”


    看著劉校長滿麵悔恨,他沒有插話,隻是靜靜地等著說下去。


    “我沒想到,讓他進教室之後,教室裏的學生沒有一個同意的,結果,事就這樣鬧起來了,看他進教室後,學生們都不願意上課,鬧到到後來當時的村長都來了,了解了情況之後把我叫到辦公室罵了我一頓,說我不該多管閑事,說要是讓他進教室的話,就把我趕出村子,我當時懵了,沒想到村長會說出這樣的話,那時候的我很珍惜教師的工作,考慮再三,隻好聽從村長的話。我記得當時走到教室時,他手裏拿著兩個包,低著頭落寞地站在教室的角落裏,而那個時候的我,做了一件永遠都不可原諒的事,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卑劣與懦弱。”


    劉校長說到這裏,咬著牙,身體激烈地顫抖起來,緊緊握住筆的手因用力而發白顫抖。他低落地看著劉校長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同情他來——被悔恨折磨了十幾二十年的人生,究竟要怎麽才能走得過來?


    劉校長長長地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繼續說:


    “當時的我走到他的麵前,卑劣地笑著對他說,他回應別人的笑容還不夠好,所以不能進教室,哪天他的笑容夠好了,那時才讓他進教室,不知底細的他聽了我的話,信以為真,高高興興地走了。以後他也每天來學校,用他最和善的笑容來回應那些罵他打他的小孩子,我知道他想讓我看到,也知道他很努力了,可是每次我都回答說他的笑容不夠好,一次接著一次,後來就聽說他用剪刀剪了自己的嘴角!”


    “剪自己的嘴角?”他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告訴他。”劉校長咬牙切齒地說,“是剪了自己的嘴角笑的話,老師就會讓他進教室了,他信以為真,結果……”


    ‘啪’地一聲,劉校長握斷了手中的筆,鮮血從他手的指縫滲了出來,可是看樣子他卻毫無知覺。


    “我當天晚上跪在教室裏嚎啕大哭,恨自己的無能,懦弱和卑劣,要是一早告訴他不能進教室的真相就好了,他如此相信我,而我卻因為心中的私念而欺騙了他。第二天,我去找村長,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要帶他離開這個村子,可是,村長卻說不知道這個小孩子去哪裏了,我發瘋般地問村子裏的每個人,老人,大人,小孩,可是他們都說不知道,好像這個小孩子從來沒有在這個村子裏出現過一樣。失望之極的我那時就決定在這個學校裏呆了下來,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再次出現在這個學校,可是,快二十年了,那個小孩子卻始終沒有再出現過了。”


    “你說說,我是不是一個卑劣無能的人?”劉校長眼裏含著淚地問他,愧疚像一條毒蛇般啃咬著他的靈魂,使現在的他軟弱的神情看起來就像一個七八歲的孩童。


    “你不要太自責了,校長,相對於其他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說,“你的手在流血,要趕快包紮一下才好。”


    “他那麽的相信我,而我卻……”劉校長低著頭喃喃說,“像我這樣無能的人為什麽不早點去死?”


    “校長,你別這樣啊,我來給你包紮一下吧。”他向劉校長走過去,可是,劉校長這時候突然心情激動地跳了起來,對他大喊:


    “不要管我!你快走!”


    他看劉校長情緒有點失控,心中也有點害怕,此時醫生的本能使他又向劉校長走了過去。


    “叫你走你聽到了沒有?”劉校長流血的手向他一揮,他覺得臉上幾點冰涼,原來是劉校長的血甩到他的臉上去了。他吃驚地擦去臉上的血跡,看現在劉校長的情緒也有點激動,覺得離開也不失一個好辦法,下次再來和他聊聊,看能不能解開他的心結,便對他說:


    “那我走了,您多保重了,下次再來和你聊聊。”說完便走出了辦公室。


    看他走遠了,劉校長虛脫的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上的血。看了好久,覺得桌下有異樣,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撮油膩膩的頭發,頭發慢慢地縮回了桌底,他有點奇怪,正要看個究竟,卻看到一個人從桌底慢慢地探出了他的頭,油膩膩的頭發滴著水滴,遮住了他的麵容。


    他驚駭地睜大了眼睛,想要喊卻喊不出聲來。


    “老師!我這樣的笑容可以了嗎?”


    一個小孩子低緩無力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了起來。他回頭一看,一張裂至耳垂的笑臉無聲地對著他發笑,恐懼如潮水般湧上他的眼眸,張大的嘴發出‘嘎嘎嘎’地幹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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