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辭別韋德玄,回到燃犀樓時,韋彥正穿戴整齊要出門。


    韋彥見元曜回來,就邀他同行:“走,軒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元曜問:“什麽地方?”


    韋彥笑道:“縹緲閣。一個好地方。”


    說話間,韋彥和元曜已經出了韋府,出了崇仁坊,向西市而去。


    韋彥沒有騎馬,也沒有帶隨從,兩人徒步走在三月柳絮紛飛的長安街頭,身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


    元曜忍不住問道:“縹緲閣是什麽地方?”


    韋彥道:“天上琅嬛地,人間縹緲鄉。縹緲閣在西市,是一家貨賣奇珍異寶的店鋪,它家賣的古董玉玩,琪花瑤草,異域鳥獸都很有趣。”


    元曜突然想起自己初入長安,路過啟夏門時,城門上兩個惡鬼的談話,那隻載他來長安的灰兔似乎是因為偷了縹緲閣的寶物,兩百年不得入長安城。


    “丹陽,這縹緲閣是……是……在長安中開了多久了?”元曜本想問,這縹緲閣是不是一家妖店,但話到嘴邊,終於還是改了口。


    韋彥聞言,想了想,頗感疑惑:“呃,奇怪,我怎麽不記得它是從什麽時候在那裏了?”


    元曜又問:“縹緲閣是什麽……什麽人開的?”


    韋彥笑道:“縹緲閣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自稱姓白,但從不言名,大家就叫她白姬。等會兒見到她,你不要被她的外貌迷惑了,她其實是一隻老狐狸,東、西兩市的商人沒有比她更奸詐貪財的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過含光門,韋彥帶著元曜走進商賈繁華的西市,在複雜的巷陌之中周轉,進入了一條幽僻的小巷。


    小巷中沒有人家,隻有三月瘋長的春草和氤氳嫋繞的白霧。一踏入小巷中,如同踏入了另一個世界,連西市中此起彼伏的喧囂聲都漸漸在耳邊模糊遠去。


    走了約一百米,韋彥一展折扇,回頭對元曜笑道:“軒之,到了。”


    元曜一怔,抬頭望去,佇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長安城中隨處可見的二層小樓。小樓的正門上懸著一方虛白匾,木黑無澤,字白有光,以古篆體書著:縹緲閣。小樓的左右門柱上,刻著一副對聯:紅塵有相,紙醉金迷百色燼。浮世無常,愛怨嗔癡萬劫空。


    縹緲閣的四扇古舊的木門大開,隱約可以看見裏麵的幾個貨架,有花瓶,古董,玉玩擺在貨架上。


    韋彥已經舉足踏了進去,元曜急忙跟上。


    縹緲閣的店麵不大,也沒有什麽奇特的地方,格局與布置都與東、西市中的古玩齋一樣,貨架上的物品有古董字畫,花草鳥獸,還有西域各國的寶石,香料,金器,卷軸等。


    一名黑衣少年倚在櫃台邊吃著什麽,聽見有人進來,他抬起頭,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了一下嘴角的食物殘渣。


    黑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他的容顏十分清俊,隻是瞳孔細得有些詭異。


    元曜望向櫃台,發現黑衣少年正在吃的東西是一碟香魚幹。


    黑衣少年看見韋彥,笑了:“韋公子又來了,這次您想買些什麽?”


    韋彥一揮折扇,道:“離奴,可新到了什麽有趣的玩物?”


    離奴笑道:“這離奴可不清楚,您得問主人。”


    韋彥道:“白姬呢?有客人來了,她怎麽不出來?”


    離奴指了指裏間,笑道:“剛才,武恒爻大人來了,主人正在裏麵招呼他呢。要不,韋公子先隨便看看?”


    韋彥“嗯”了一聲,就自去貨架之間賞玩各種寶物。


    “軒之,你來看,這是西域的醍醐香……”韋彥拿起一隻木匣,側頭對元曜道,卻沒看見元曜在身邊。


    韋彥四處望去,但見小書生站在擺放玉器的貨架前,呆呆地望著一隻雙魚玉佩,神色古怪。


    元曜望著雙魚玉佩,心中驚異萬分,這隻玉佩他再熟悉不過,正是那晚似夢非夢中,用柳條釣水精珠的白衣女子以大鯉魚向他換走的東西。


    這東西,怎麽擺在了縹緲閣的貨架上?!


    元曜站的位置左邊就是裏間,門並未掩上。他轉目向左望去,一扇畫著牡丹的屏風阻隔了視線,但是透過薄薄的屏風,可以看見兩個對坐的側影:一名是纖柔婀娜的女子,一名是威武挺拔的男子。按照離奴所言,應該就是白姬和武恒爻。


    白姬的聲音很低,隻偶爾說一兩句話,也是縹緲如風,聽不真切。


    武恒爻的聲音稍大,話語急促如走珠,由於帶有濃厚的並州口音,隻能聽得出殘破的隻言片語:“意娘。”“生辰八字……”“……返魂香。”


    韋彥拍了拍元曜的肩膀,問道,“哎,軒之,你在做什麽?”


    “欸?!”元曜嚇了一跳,回頭望向韋彥,露出訕訕的笑容:“沒、沒做什麽,小生在看玉,這雙魚玉佩成色真不錯。”


    韋彥拉走元曜,道:“玉有什麽意思,過來看看,這些是西域運來的神奇香料,點燃之後,能夢入異境。沙漠之中,金殿玉池,高鼻碧眸的美人環伺,相當美妙銷魂。”


    韋彥,元曜品了一會兒香,裏間傳來響動,武恒爻出來了。


    武恒爻是一個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子,穿著一身素淨的湖藍色長袍。他從裏間出來,逕自走出縹緲閣,臉上似有無限的心事,眼中似有無盡的哀傷。


    不一會兒,白姬也從裏間走了出來,她輕搖紈扇,自言自語:“相思煎為返魂藥,深情刻作長生文。人心之幽微,人性之曲離,真是難以洞悉。”


    元曜舉目望去,但見一名白衣黑發的女子搖著紈扇緩緩走出。女子眉目如畫,左眼角下,一滴朱砂淚痣紅如滴血。他認出了她,正是月夜石橋上釣水精珠的女子。不過,她的眼眸不再是詭異的金色,而是普通的黑色。


    白姬看見元曜、韋彥,不由得一怔,似乎沒有料到外麵有人。


    韋彥笑道:“白姬好悠閑,今天不做生意,倒吟起詩來了。”


    “嘻嘻,閑來無事,也風雅一下。韋公子什麽時候來了?這一次,又想買些什麽?”白姬望向韋彥,嘴角似笑非笑。她又望向元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還有這位公子,進入縹緲閣,就是有緣人,你想要什麽?”


    你想要什麽?


    也許是因為白姬的聲音縹緲如夢,這五個字帶著一種神奇的,蠱惑人心的魔力,讓潛伏在人內心深處的各色、欲望,或純白,或黑暗,或介於純白與黑暗之間的灰色,都開始蠢蠢欲動,噴薄欲出。


    韋彥道:“白姬,把能夠讓我覺得有趣的東西都拿出來。”


    元曜呐呐地問道:“小生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白姬姑娘?”


    白姬笑了,回答元曜:“也許,是在夢中見過吧。”


    韋彥見狀,用折扇輕拍了一下元曜的肩膀,撇嘴道:“我說妹夫,你可不能見異思遷,辜負了我妹妹。”


    元曜的臉唰地一下紅了,窘得手足無措:“丹陽你不要胡說,小生哪裏見異思遷了?!不對,小生根本還沒與非煙小姐完婚!丹陽你不要壞了小姐的清譽……”


    韋彥在扇後偷笑,白姬也笑了。


    小書生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羊,而眼前的兩個人明顯是狼。


    韋彥對白姬道:“白姬,快拿出新奇有趣的玩物吧。”


    白姬笑道:“真不巧,三月不是上貨的時節,西域、東海、南疆的商旅都還在路上。韋公子如果覺得店中的物件無趣,我前幾天閑來無事,用水晶珠織了一卷珠簾,相當有趣,要不要看一看?”


    韋彥一收折扇,頗感興趣:“哦?如何有趣?”


    白姬眨了眨眼,道:“月圓之夜,每一顆水晶珠裏都會浮現出一張人臉,都是長安城中溺水而亡的人的臉。說不定,韋公子還能看見相熟的麵孔呢。”


    韋彥十分有興趣,道:“拿出來讓我看看。”


    白姬笑道:“在裏間,請隨我來。”


    韋彥隨白姬進入裏間,隨口問道:“這樣的水晶簾,多少銀子?”


    “一千零一兩。一顆珠子一兩,整好一千零一顆水晶珠。韋公子是熟客,手工費我就不收了,把人麵弄進水晶珠裏的工藝,可是相當耗費精力和時間呢。”


    “一千零一兩銀子?倒也不算天價。”


    “不,是黃金。”


    “你怎麽不去搶?!”


    “搶劫哪有宰人更樂趣無窮……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一兩黃金換一張人臉,已經很便宜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臉,不僅五官俱全,還有喜、怒、哀、懼,甚至還會發出笑聲和哭聲。夜深月圓,萬籟俱寂時,您在燃犀樓裏秉燭觀賞,可是相當的有氣氛和樂趣啊!”


    “嗯,先看看再說。”


    “好!”


    白姬和韋彥走進裏間去看水晶簾,留下元曜獨自站在原地。


    離奴倚在櫃台後,繼續吃小碟裏的香魚幹,他望了元曜一眼,瞳孔尖細:“喂,書呆子,我討厭你,你身上有水的味道。”


    “欸?!”元曜一驚,望向離奴。


    離奴一邊吃魚幹,一邊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舐唇角:“書呆子,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像吃魚幹一樣吃了你。”


    離奴邪魅一笑,露出兩顆長長的獠牙,說不出的嚇人。


    元曜大驚,踉蹌後退,冷不丁腳下一滑,仰天向後跌去。他站的地方離放置玉器、瓷瓶的貨架很近,這一跌倒,撞翻了貨架。貨架倒下時,又帶翻了另一個放著西域古鏡、杯盤的貨架,但聽得一片劈裏啪啦,砰嗵咣當之聲,彩釉瓶,琉璃杯,翡翠環,琥珀盤,玉螺鏡……全都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元曜驚得魂飛魄散,跌坐在滿地殘金碎玉中,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元曜沒有發現許多奇形怪狀,如同輕煙一般的東西從碎裂的寶器中冉冉升起,掙紮著逃逸出縹緲閣,消失在了長安城的各個方向。


    白姬、韋彥聽見響動,從裏間走出來。


    看見滿地狼藉,白姬一臉心痛,韋彥一臉驚愕。


    白姬道:“這是怎麽回事?”


    離奴已經恢複了清俊少年的模樣,他指著嚇呆了的小書生,道:“主人,這位公子摔了一跤,帶倒了貨架,就成這樣了。”


    元曜一驚,指著離奴,氣急之下,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明明是你……”


    離奴一臉無辜,打斷了元曜:“公子可別誣賴我,我一直站在櫃台後,可沒到貨架那邊去。”


    元曜無言,隻得望向韋彥,欲哭無淚:“丹陽,小生……”


    韋彥望著滿地摔碎的奇珍異寶,臉色蒼白:“軒之,你……”


    白姬倒是笑了,細長的鳳目中閃過一抹奸詐的幽光:“韋公子,這位公子是你什麽人?”


    韋彥隻得答道:“軒之是我表兄,客住在我家中。”


    白姬笑道:“東西已經碎了,傷神也是徒然,兩位公子不必掛在心上,影響挑選寶物的心情。等我清點整理之後,會派人將帳單送入韋府。到時候,你二位按價付銀即可。放心,看在韋公子是熟客的份上,零頭我會抹去的。”


    韋彥一陣頭暈目眩,以他對白姬的了解,當然知道這個奸商一定會趁機狠宰一通,到時候隻怕是賣了麻姑、帝乙,都不夠還清帳單。


    元曜唯有抬袖抹淚,無助地望著韋彥。


    韋彥的臉色十分難看,勉強安慰小書生,“無妨,無妨。”


    發生了這種意外,韋彥也沒有了淘寶的興致,隨便轉了轉,就拉了元曜離開了。


    韋彥、元曜離開之後,白姬走到滿地殘金碎玉中,拾起一塊斷裂的翡翠如意,冰涼沉甸,死氣沉沉,沒有任何靈性的律動和生機。


    白姬苦笑道:“都逸走了啊,這個呆子,他知不知道他這一失足間,長安城中又要增加多少鬼魅妖靈?又要有多少人與異界因緣糾纏呢?”


    離奴在櫃台邊道:“這些都是主人辛苦收集回來的,如今散去八方,再想找回來,可就不容易了。”


    白姬道:“前世因,今生果。今日因,來日果。一切皆因他而起,自然也該由他而了。放心,他一定還會再來縹緲閣。”


    白姬扔掉翡翠,走向裏間,頭也不回:“離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雖然是他失足,但你也逃不了幹係。把店麵收拾幹淨,等我列好賬單,你送去韋府。嗯,東西的價格我得往最高了寫。”


    白姬話音剛落,一隻毛色黑亮,瞳孔尖細的貓從櫃台邊躥出,來到滿地古董殘片中,用嘴和爪子刨碎玉斷金。它與其說是在清理,不如說是在玩耍,一會兒滾,一會兒跳,樂不可支。


    白姬懶洋洋的聲音從裏間傳出,道:“離奴,如果日落前不收拾好,三個月內別想吃香魚幹。”


    “喵~”黑貓叫了一聲,似在抗、議。


    傍晚,韋府,燃犀樓。


    房間中,元曜從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長籲短歎,淚濕衣袖。


    剛才,縹緲閣的離奴已經送來了帳單,摔碎的物品列了滿滿三張紙,折合起來,約有兩千兩黃金。--據說,還是白姬看在韋彥是縹緲閣的熟客的份上,給出的最低價錢。


    元曜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哪裏賠償得出這筆巨資?韋彥雖然沒說外話,但從他流覽帳單時煞白的臉色來看,這筆錢對他來說也不是一筆能夠輕易拿出的小數目。


    元曜愧恨難當,覺得無顏苟活,解下了腰帶,拋向了房梁。


    紅線已經是第四次來燃犀樓了,下午跑了三次,替小姐傳花箋,但是元曜與韋彥出門,一直未歸。這次再來,還好,仆人說元公子在房間裏。


    紅線提心吊膽地來到三樓,生怕撞到帝乙,踩到麻姑,好容易平安地來到了元曜的房間外。她見窗戶沒有關上,心想未來的姑爺來長安求功名,一定正在房間裏發奮苦讀,便躡手躡腳地來到窗邊,探頭探腦地向裏望去,想先偷窺姑爺是個什麽品貌。


    紅線探頭,向房間裏望去,原本怦怦跳動的心一下子跳快了三拍。


    房間裏,一個愁眉苦臉的書生正踮腳站在小凳子上,把頭往從房梁上懸下來的腰帶裏套。


    “啊!兀那書生,休得自尋短見!”紅線一急,從街頭茶館中的說書人口中聽來的話本台詞脫口而出。


    元曜剛將頭套進腰帶裏,又覺得自尋短見不是男兒所為,而且自己一死,韋彥就得背負這筆債務,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了他。不管怎麽樣,自己闖出來的禍,那就得自己來承擔。


    元曜剛要拿開腰帶,突然從窗口冒出一顆人頭,怪腔怪調地朝他喝喊,他唬得腳下一滑,凳子一下子翻倒在地。


    元曜隻覺得脖子倏然一緊,人就已經懸掛在了半空中。他的臉漲的通紅泛青,難受得無法呼吸,隻能拚命地蹬腿:“……救……救命……”


    紅線失聲驚呼:“來人啊!快來人啊!元公子上吊了!”


    紅線的驚叫聲,引來了不遠處的韋彥、南風。


    韋彥疾步走過來,從窗口望見掛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小書生,急忙闖進去將他放下:“軒之,你怎麽這麽想不開!”


    “咳咳咳……咳咳……”元曜想說什麽,但是剛緩過氣來,隻能一個勁地咳嗽。


    韋彥安慰道:“軒之休急,我明日再去縹緲閣一次,向那個黑心的女人殺殺價。你摔碎的那些東西,頂多就值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黃金!元曜欲哭無淚,他全身上下,隻有用大鯉魚會賬時,吉祥客棧的掌櫃給的二十文錢。


    韋彥又安慰了元曜幾句,起身離去。南風也跟了去。


    紅線站在窗外,怔怔地望著元曜,心中十分失望。這個書生根本就不是美男子,他的容貌隻能算是端正,一副怯弱良善的模樣,既無風流瀟灑之姿,也無頂天立地之態。不過,唯有那一雙清澈的黑眸,明亮得仿如不染纖塵的明鏡,映照出人世間的一切陰暗與幽昧。


    元曜抬頭望向紅線,聲音沙啞:“姑娘是誰?為何出現在小生的窗前?”


    紅線這才回過神來,她走進房間,從衣袖中拿出花箋,遞給元曜:“奴名紅線,是非煙小姐的婢女。小姐命我送書給元公子,請元公子今夜子時三刻在後花園的牡丹亭中相會。”


    純善的小書生再次嚇了一跳:“什麽?非煙小姐約小生夜半相會?!這、這不合禮數,萬萬不可!”


    “元公子愛來不來。”紅線翻了一個白眼,丟下花箋,走出房間。根據她多年來為小姐獵美的經驗,這個沒有姿色的小書生一定沒有戲。她的任務隻是傳信,赴不赴約隨他的便。


    紅線離開之後,元曜尚未從縹緲閣的債務煩惱中解脫,又陷入了牡丹亭夜半私會的苦惱中。去赴約吧,他一個飽讀詩書的儒生,怎麽能去做那等仲子逾牆之事?不去赴約吧,又怕傷了韋非煙的顏麵,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元曜胡思亂想了一通,終於還是決定赴約。他安慰自己,隻是說兩句話,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也不算是太逾越吧?如果被人發現,大不了他當場撞死,以全小姐的清譽。


    忐忑不安地等到子時,元曜借著月光摸下了燃犀樓,潛行到了後花園,摸上了牡丹亭。--他在韋府中住了將近半個月,已經熟悉了各處的道路。


    月色明朗,萬籟俱寂。


    元曜到得有些早,韋非煙還沒來。他隻好在牡丹亭中等候,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假山巨石,花叢樹林隱隱綽綽,一陣夜風吹過,木葉沙沙作響。


    元曜提心吊膽,度秒如年,好容易挨到了子時三刻,花叢小徑的盡頭,兩盞燈火緩緩移來。


    元曜不由得一愣,韋家小姐可真大膽,半夜與男子花園私會,居然還敢提燈?不過,怎麽有兩盞燈?


    元曜定睛望去,但見月光之下,花、徑之中,兩名女子緩緩走來。一名走在前麵,身著鵝黃衣衫,步態婀娜,提著一盞紅色宮燈。一名走在後麵,一身紅衣,步履飄忽,提著一盞幽幽青燈。


    不多時,兩名女子已經步上了牡丹亭。


    元曜偷眼望去,鵝黃衣衫的女子綰著同心髻,額貼梅妝,眉目與韋彥有幾分相似。紅衣女子看不清模樣,因為她全身上下都罩在一件連頭鬥篷中,連臉龐也隱在風帽下。她手中的青燈發出碧幽幽的火焰,將鬥篷映得紅灩似血。


    元曜趕緊行了一禮,不敢抬頭:“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敢問,誰是非煙小姐?”


    韋非煙一怔,臉上露出古怪之色,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自然是我啊,公子就是元曜?”


    元曜臉一紅,仍是不敢抬頭,“正是小生。”


    韋非煙掩唇笑道:“元公子總是低著頭做什麽?難道是我太醜陋,不入公子之眼?”


    “不,不,小姐美如天仙,小生隻是不敢唐突佳人。”元曜趕緊道,隨即抬起頭來。韋非煙笑吟吟地望著他,那名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風帽低垂,靜靜地站在一邊。


    元曜心中奇怪,暗道,她莫非是白天送信的紅線?不對,紅線身形嬌小,沒有這麽高挑。也許,是另一個貼身服侍韋非煙的丫鬟?一定是。不過她這身打扮,實在有些詭異瘮人。


    韋非煙看清元曜的模樣,十分失望。唉,世間的絕色美男子怎麽就這麽難尋?


    元曜十分緊張,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夤夜相召,不知有什麽賜教?”


    話剛出口,元曜就想扇自己的嘴,這實在不是現在這種情況和氣氛下應該用的措辭和語氣。


    韋非煙果然一愣,“賜教?!我有什麽賜教?讓我想想……”


    韋非煙正在思索,牡丹亭下的巨石後突然躥出了一個高大的黑影。


    元曜定睛望去,是一名手持樸刀的彪形大漢。


    大漢鬼魅般向牡丹亭逼來,手裏的樸刀森寒如水:“都別動!誰動,老子殺了誰!”


    元曜嚇得魂飛魄散:“有、有賊!”


    賊人在元曜、韋非煙麵前舞動著明晃晃的樸刀,惡形惡狀地道:“你們兩個誰敢喊叫,老子就殺了誰!”


    元曜盯著刀子,雙腿哆嗦,小聲道:“小生不敢,好漢饒命!”


    韋非煙望著賊人,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賊人道:“告訴老子,銀庫在哪裏?”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不、不知道……”


    韋非煙道:“我也不知道。”


    賊人望向韋非煙,見是一名明豔少女,頓時露出了猥褻的笑容:“老子轉悠了半天,腿都累折了,也沒有找到銀庫。罷了,今夜劫不到銀子,劫走一個美人兒,也不算是白來一遭。”


    元曜嚇得臉色蒼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卻還是擋在了韋非煙的身前,道:“你、你休想對小姐無禮!”


    “去,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滾一邊去!”賊人蒲扇大的手一把推向元曜,將他摔了開去。


    元曜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頭撞上亭柱,疼得眼冒金星。他正好跌在提著青燈的紅衣女子腳邊,她的裙裾拂在他的臉上,有絲綢的冰涼質感。


    元曜一把抓住紅裙,對女子道:“快去找人來救你家小姐!”


    紅衣女子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黑暗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縹緲·提燈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姬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姬綰並收藏縹緲·提燈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