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報社工作多年,剛來時的雄心壯誌早已磨滅,現在工資馬馬虎虎,家庭馬馬虎虎,除了女兒的成績有點讓我頭疼,還算生活無憂,真有點混吃等死的意味。


    接到采訪一個台灣老娭毑的任務,我還頗有些不耐煩,以前兩岸剛有交流的時候,大陸情況確實不如台灣,我也見多了許多退伍老兵滿懷希望而來,散盡積蓄後失望而歸的情形,如今長沙的發展一日千裏,也談不上高攀他們,何必巴巴地去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社長似乎知道我的小心思,專門找我去談話,說這個老娭毑是長沙人,49年去的台灣,她看過我寫的一篇為紀念抗日戰爭六十周年寫的專題報道,得知我采訪了一些老兵,專門指定由我來接待采訪。


    真正讓我動容的,是社長的最後一句話:


    “她很早就想回來,但是身體一直不好,沒辦法成行,最近又檢查出是癌症晚期,這次拚了命想回來,是想落葉歸根,還要把自己親身經曆的那段慘烈往事說出來,還有,她要求把骨灰撒到嶽麓山上。”


    關於長沙的那段往事,我其實也略有所知,並且一直深懷敬畏,我的爺爺就是在長沙陷落時戰死,所以當初報社要做專題,我不眠不休做了大量準備,終於爭取了這個任務。


    那些日子,我猶如在地獄裏走了一遭,一看資料就淚流滿麵,特別是聽老兵回憶之時,我經常哭得不可自抑,半夜驚醒哭醒無數次,生不如死。


    然而,那是多年來做的最有意義的工作,也是我們報社做得最成功的專題,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太平盛世,我們更需要一種精神。


    好在丈夫和女兒都很支持我,陪我度過那段無比煎熬的日子,做完這個報道,我們組的四人心力交瘁,我和同伴一病不起,足足休息了一個月,讀者前所未有的熱情評論也使我們忘記辛勞,真是有得必有失。


    將社長給我的老娭毑的資料和以前我做的報道掃了一遍,我心裏有了底,趁著老娭毑沒來,盯了女兒兩天,為她輔導功課又使我火氣暴漲,幹脆撒手讓她爸以後去教,一家三口去嶽麓山好好玩了一天,享受這難得的休閑時光。


    自從前兩年嶽麓山修繕了抗戰遺址並向遊客開放,嶽麓山就成了我女兒最愛去的地方,因為這裏的第73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長眠她的親人,讓小小的孩子有由衷的自豪感,老師曾經“告狀”,提到嶽麓山,女兒總以“我太外公的嶽麓山”為名,讓人哭笑不得。


    在家睡了半天,中午我收到指令,稍做準備,下午去黃花機場接人,老娭毑不喜歡吵鬧,隻有我一人陪護,以後和她同吃同住,直到采訪完畢。


    掛了社長的電話,我冷汗立刻下來了,要是老娭毑有個三長兩短,我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我剛想撥過去,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是個中年男子彬彬有禮的聲音:“胡小姐,你好,我是你這次的采訪對象胡湘湘的兒子顧念親,長眠於故土是母親最後的心願,我隻得盡力滿足。你放心,我另外安排了陪護跟著她,一有狀況就會處理。還有,我看過你的文章,你盡管聽我母親講故事,我敢擔保,你一定不會失望!”


    他頓了頓,輕歎道:“我喜歡你反複強調的那句話,我們可以原諒,但是決不能忘記!”


    我鼻子一酸,即使他看不見,也重重點頭道:“請放心,顧先生,我會好好聽故事,好好照顧她!”


    “謝謝!”他突然有些哽咽,“胡小姐,一切拜托你了!”


    把電話放下,我發了一會呆,帶了簡單的行李出門。來到機場,因為太過緊張,秋高氣爽的天氣竟然出了滿身大汗,我一邊嘲笑自己,一邊在出口東張西望,用猜測別人身份的小遊戲來打發時間。


    飛機到了,廣播未停,一個滿頭銀絲、精神矍鑠的老娭毑徑直走到我麵前,朝我微笑著伸出雙臂,用純正的長沙話柔聲道:“妹子,我就是胡湘湘。”


    我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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